48、回忆篇（肆）阿大其人 ...
-
他二十一岁生辰那日，被一位叫敏敏特穆尔的大小姐收作家奴，和二弟三弟一起发誓要终生为她和她父兄所用，永不背叛！
二弟和三弟或许是被这位大小姐的聪明才智和不输男子的气度折服，后来他回想一番，自己应是更早一些就被这位十来岁的小姑娘吸引。在他假装花楼伙计的时候，他亲眼看到她说出对未来身边人的期许。他永远忘不了，小姑娘眼中流露出的是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大小姐身上见过的骄傲和自信，让她整个人如骄阳一般，光芒万丈，不可逼视。
刚回大都，小姑娘就被皇上封为“绍敏郡主”。他对她的称呼，从“小姐”变成“郡主”。
小郡主答应给他们的礼遇，真的半分不少。他们兄弟三人住在汝阳王府，与闻名大都的神箭八雄地位相当，吃穿用度比寻常人家都要好上许多。
入府三月，他们尽心尽力为汝阳王父子做事，受王爷和小王爷赏识，却极少收到小郡主的命令。小郡主给他们的命令大多是要他们三个教她一些武功。
二弟三弟的武功太霸道，并不适合她。所以，他们三人决定由他来教小郡主一些剑法。她聪明伶俐，也有学武天分，招式最多看上两遍就会了。三弟觉得有些可惜，小郡主不是男子，好多武功习不了，不然，凭小郡主的才智和武功，将来一统武林都不成问题。
一统武林？他当时笑笑就将话带过去了！
骄傲自信的小姑娘未必不如男子！她贵气天成，如骄阳明珠，站定在一处，便令人心生向往。而她也不必懂得许多武功，因为有他们在，为她所用，护她周全，如她所愿！
他在小郡主出门的时候会做随身护卫。只要一回到王府，郡主便不再需要他们兄弟保护，因为汝阳王府足够安全，因为这是小郡主的家，也许，这就是家的感觉吧？他如是想。
他没有家，如果说，以前的丐帮是他的家，那么，家于他而言是帮内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地方；如果说，西域师父那里是他的家，那么，家于他而言是每日练功，和师兄弟比试武艺的地方；如果说，后来的白莲会是他的家，那么，家于他而言是每日被呼来喝去，替人做杀人工具的地方……
他们这样的江湖人怎么会有家？任何地方对他们来说不过是落脚的地方罢了。汝阳王府，是他余生落脚的地方，不是家……
他第一回见到平南王世子就看出此人心术不正，郡主并不喜这人。他和阿二阿三以奉王爷之命好好保护郡主，闲杂人等不得接见郡主为由，将平南王世子拦在前厅不许他擅入内院。
世子不可一世，斥责他们只是低贱的家奴，没有那个资格和身份来对他下命令。
总管虽不喜这位世子，但不想多生事端，便对世子赔罪说他们三人刚入府没几个月，不懂规矩。
那世子越发嚣张，见不到郡主心情也很不好，扬言要好好教教他们三个规矩，更令他们三人跪下赔罪。
他们自然不肯，天下除了汝阳王府的三位主子，他们谁都不跪，皇帝来了也不行！
郡主适时出现，他不会忘记，那个只长到他胸口的小姑娘站在他们兄弟三人面前，对平南王世子道：“世子爷，他们三人是我的家奴，要教规矩也是我们汝阳王府教！想巴结平南王的狗奴才一定在府上门前排了长队，既然世子那么喜欢教人规矩，大可以教他们，没必要大老远来我们汝阳王府吧？”
世子也不恼，竟然改口夸他们兄弟三人不错。世子指着他，要出金银买下他，还自以为善解人意，给郡主留下两人。
“不好意思哦，只要进了我们汝阳王府的家门，那他们到死都是我们王府的人，除非他们自己想离开！”
小郡主澄如水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他不会读人心思，只知道，这辈子，他只想做她的家奴！
“小人曾经发誓对郡主永不背叛！大丈夫，言而有信！”
那天，小郡主提出用木剑和世子比试。最后，她用他教的剑法，把平南王世子打了个落花流水。听闻世子回府后到处寻武林高手学拳脚。那世子资质平平，成不了气候。
不过，他倒是想多谢这世子。多亏这草包世子，他知道他也有家，他的家在汝阳王府，在那位名叫敏敏特穆尔的蒙古郡主身后！
王爷和小王爷每次出征平乱的时间越来越久，他在王府内看到小郡主面带微笑的时候也少了很多，陪着她练剑的时候多了很多。
他们兄弟入府半年，府里来了个哑人苦大师。苦大师相貌丑陋，却武功了得。
郡主中意这位苦大师会的武功多而精，而他会的剑法也被郡主学全了，所以，至此之后都是这位苦大师教导郡主武艺。他技不如人，谈不上什么失落，只好去帮郡主寻一些好剑，方便她习武。
他跟在她身后，一年年看着曾经的小郡主长大，十五岁后更是成为闻名大都甚至是大元的美人。
郡主生辰是在元月初一。十五岁的生日，在外打了胜仗的王爷和小王爷连夜行军赶回，府中上下都欢喜无比。生辰送凶器不吉利，他犹豫再三，在郡主生辰后一日，将他收集上好材料，找铁匠学习，费时一整年打造好的剑送给了她。
这剑专为她所造，不会因为剑身轻巧失了锋利，连苦大师看了都打手势称赞他这柄剑。
郡主高高兴兴地收下，还对他玩笑说：“总管有白头发了，爹的胡子更多了，哥和阿二长高了，阿三的声音变了，只有阿大一直没有变！”
他看着与他差不多高的小郡主，笑道：“有啊，小的变矮了！”
郡主笑出那对梨涡，说道：“那是我长高了！”
是啊，她长高了！四年前，她到他胸口，这个小郡主已经长到只比他矮半个额头那么高。
又一年，郡主接了皇令，皇上命她半年内铲除魔教乱党。但他没想到的是，魔教那位年纪轻轻的新教主，会这样轻易夺去他们汝阳王府上下的掌上明珠的芳心。
他发现郡主对张无忌不同是在万安寺之时。或许那个假装哑巴实则是魔教派来的卧底的苦大师知道得更早，毕竟郡主因为那苦大师不会说话，常把心事对苦大师说。可是，那原名范瑶之人，背叛了郡主。
小王爷火烧万安寺那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苦大师是魔教光明右使范瑶；小王爷被张无忌挟持；张无忌凭一己之力，救出了被困在塔中的六大派。
当夜，他看到小王爷气急败坏地指责玄冥二老；听到王爷在书房唉声叹气；看到郡主坐在院中独自喝酒。六大派被全部救走，郡主谋划已久，精心布下的局一夜之间付之东流，皇上定会怪罪郡主，甚至整个汝阳王府。
他在犹豫要不要进去说些什么，被郡主发现他在院外。
“阿大，人总会变！”郡主摩挲着酒杯，和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小姑娘脸上的笑透着无力，不再是他熟悉的胸有成竹。
郡主是不是在说背叛的苦大师，是不是在怀疑他们兄弟，他不想去费心猜测，他只知道一件事，“郡主，阿大不会变，阿二和阿三也不会变！”
郡主微笑，言道：“是啊！你们三个不会变，我信你们的心也不会变！”
“郡主，一定会有办法的，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只要郡主令下，我们三人赴汤蹈火也为郡主办到！”
郡主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天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在听他转述他在花园说的话，却没得到郡主回答之后，聪明的三弟叹道：“要是这次郡主也不知道要下什么令呢？”
事情平息的转机是平南王，当初的草包世子，条件是要郡主嫁去平南王府做王妃。他更没想到的是，玄冥二老竟也是和苦头陀一样忘恩负义的小人。但是，这一次，他又在郡主的脸上看到从容不迫的微笑，他知道，郡主已经想好对策。
有一个人能让平南王抓不到汝阳王府的把柄，在郡主大婚之时，将郡主带出布下天罗地网的平南王府，这个人是张无忌。他要做的，是完成郡主交给他的任务。
张无忌这个魔教大魔头对郡主有情，他看得出，也在意料之中。郡主这样的女子，少有男子会不为其动心。
但他万万想不到，张无忌这个混小子，得天下最好的女子相伴，又轻易让这女子身陷险境，孤立无援。
三弟为护郡主而死，他已来不及伤心，因为他要将郡主从平南王府救出来。他的武功虽然不如那个姓张的混小子厉害，但是，他还有条命。身中多少只箭，他没数过，也不在乎，只要能带郡主平安离开。
在茅屋中养伤的那两日，是他活到现在最难忘记的。郡主不肯独自逃跑，亲自照顾他这个拖累，又冒险出门为他买药，亲手替他包扎伤口。
兴许是烧糊涂了，他躺在床板上，迷糊间想着要是一辈子和郡主在这里，就算伤好不了，他也心甘情愿。他惊于自己的龌龊心思，他怎么会对郡主有如此非分之想？郡主是他的主子，他陪伴她六年，说句不知身份的话，他把郡主看作家人！碍于现在全身无力，不然他一定给自己一巴掌。
郡主平安脱险已是深夜，其后，郡主被皇上封为昌国公主。可是郡主似乎并不开心，江湖上一直没有张无忌的消息。阿二说他见过张无忌，但是张无忌似是不愿提起郡主。他不知道郡主跟着张无忌去灵蛇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知道，郡主心中仍是记挂着那个负心多情的魔教魔头。
他想劝，却始终没有开口，因为……他只是她的家奴，只是为了护她安全。
他想，如果当时自己多劝劝郡主几句，说不定郡主日后就不会为了张无忌背叛朝廷，被皇上问罪。
可是……再细想，就算那时候他劝郡主不要为了儿女私情，连累自己性命和整个王府，郡主也不会听他的。
郡主说，对张无忌，郡主是来还上辈子的恩情债。
那么……他上辈子是不是欠了郡主什么恩情，这辈子才有幸做她家奴来还债？
他这一生，最难熬的时候不是在年幼被人欺负毒打；不是在白莲会被呼来喝去毫无尊严地活着；更不是深受重伤逃命回汝阳王府搬救兵。
他最痛苦的时候，是看着他的主子，他钦佩敬慕的绍敏郡主，为了救张无忌，一个魔教反贼，放弃她的风发意气，放弃她的骄傲与自信，拿着匕首，求他和阿二放她出屋。
王爷终究还是和他们一样，不忍心郡主受苦受伤，让郡主将张无忌带走了。
征战一生的老王爷决定亲自入宫向皇上请罪。他知道，王爷这一去，可能不会再回来。
他没有郡主才智，想不出办法。而事实是，这样的局面，又哪里有办法可想。
当他听到小王爷说郡主前去刑部投案之时，他已然听不清身边的阿二在说什么，他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不能让郡主死！
明日午时三刻，城外刑场，绍敏郡主要被处斩。他和王爷、小王爷商议安排好一切之后，阿二眼睛通红地来找他喝酒。
他看着那混着十香软筋散的酒，点住阿二的穴道，笑道：“我是你大哥，大哥怎么会让弟弟去送死？保护她是我的心愿，你替代不了。我写了信给郡主和张无忌！如果你以后有机会见到他们，记得帮我转交！”
看阿二睡得香沉，他对这位二弟生出一丝愧疚。他要去和三弟在地府碰面，留他一人在世上，未免有些孤独。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他站起来，看向天空明月，很亮，明日一定是晴天。
老天对他不错，以明月繁星、骄阳晴空来迎接他的生辰。
七年前的生辰，他决定做她的家奴，保护她一辈子！
只是现在……对不起，郡主，阿大要食言了。
他从怀中摸出两封信，轻轻摩挲其中一封上的“郡主”二字。不知道郡主何时能看到这封信，他的字太丑，希望不会坏了郡主的好心情。想说的话太多，而要让郡主知道的只有几句：
【多谢郡主知遇之恩】
【阿大这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就是，我是大元汝阳王府绍敏郡主的家奴】
【敏敏特穆尔，你看人的本事不错】
对张无忌，他虽厌恶这混小子让郡主伤心过，还坏了他们一整个家，但是，郡主喜欢，他们都无可奈何！
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他——
【张无忌，你要是再让她伤心，让她受伤，我和阿三化作厉鬼都不会放过你！】
至于他的心思……
敏敏特穆尔，若有来世，我想做你的兄长，能护你周全，看你和你喜欢的人平安一世，喜乐一生。
作者有话说第48章 回忆篇（肆）阿大其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