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往小镇喜遇知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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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未铺书毡，狼毫尖硬的笔尖在过重的力道下被驱使着划开了宣纸纸面，坚厚的玉版宣"撕啦"一声呻/吟，终于还是不堪重击。深重的紫檀木上留下了一道显眼的墨迹。
屋中寂然无声，针落可闻。
方篱在这时缓缓开口:"我本以为你至少要到明天才能有点想法，但你的天分倒是出我意料。"
接着他又不急不徐道:"天地之数五十有五，以成变化而行鬼神也……万物有生数，当生之时方能生;万物有成数，能成之时方可成。所以……"
"我不信。"
祁风晓开口打断了方篱，脸上神色微沉，少年郎的面孔竟带了一丝肃穆，与往日的他大相径庭。
方篱闻及此，也不责备他顽固不灵，只是轻声叹道:"祁风晓，你悟性绝佳，韧性不差，只是心性仍太过年轻气盛。"
祁风晓沉声道:"我在这祁府生活十余年，不曾听说有定数一事。"
方篱忍不住一哂，极有耐心地对面前半大少年道:"祁府才多大就是令尊是洹州一方领首，也不过可以保你在洹州里无知无觉无忧无虑，不谈整个洹州，就是洹城，你可出过洹城这一亩三分地？"
他语气很是温和，却句句似刀，凿开了祁风晓封闭了十三年的耳朵，字字戳进他的心里。
祁风晓垂头而立，默然不语。
方篱将手搭上他的肩，安慰地轻拍了两下，又接着道:"你以往少读诗书，有句话你应是未听过……'不须计较劳苦心，万事原来有命'。前人的诗总含深情，这句却情理并兼。"
祁风晓攥紧尚且青涩的拳头，张嘴欲言却又止。
方篱于是又拿起那本《随园食单》，最后对面前少年下了定论:"令尊为官清廉，若皇恩再临，令尊不定可以升至洹上府的知府，你就可以安然一生，无需烦恼忧愁柴盐生计，此生顺遂……"
"你又知道？"祁风晓第二次打断方篱，也是第二次说出这句话。
方篱正又欲出声，却见祁风晓动了动腿，要往外走去。
祁风晓并不让他再开口，边朝门口走去，边沉声对他方才的定论做了回应。
"未历险苦，岂知定数？"
八个字从少年人特有的青涩而低哑的嗓音中低低传出，一字一顿，似有千钧重重，鸣金敲钟，掷地有声。
祁风晓向着屋外大踏步而去，且不似往日般轻佻。他落脚极重，似要将一腔压抑的愤懑不屈都发泄出来，踩在脚下，将这些压抑都狠狠碾碎在祁正为他特意备下的这书房中。
方篱作为先生却被他抛在身后，他倚在书架旁，把玩着桌上一方憨态可掬的玉熊镇纸，神色淡然，不见波澜。
看着祁风晓正远去的年轻而朝气蓬勃的背影，他眼中一抹笑意渐起。
"好像一不小心捡到宝了。"
次日晨起，方篱无事可做，便照旧来到书房想看完那本《随园食单》，却意外地看到了正在书房徘徊的祁风晓。
祁风晓见了他，先是有礼地拱手一揖，道了声早好。
方篱一挑眉，淡淡应了句好。
祁风晓问道:"昨日我将《易·系辞上》翻了一遍，觉得差不离了，今日要接着看易经吗？"
方篱走到书架前，道:"易经就不必接着看了，你觉得差不多即可。"说着抽出本《庄子·内篇》，递给祁风晓，"看这个。"
祁风晓淡淡应了声好，接过书，坐在桌前开始默读。
方篱取出夹在书中的书签，继续细细读起这本几乎算是闲文杂书类的《随园食单》。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时间奔腾而过，转眼又过了两个元夕，惊蛰再悄然而至。
惊蛰时节，春雷乍动，万物萌醒。正是晨起有露，暮归见云的好时候。
祁正某日在房中皱着眉看洹城边临的煦镇递上来狗屁不通的文告，一抬眼看见了窗棂缠上的一枝叶蔓，想着煦镇景色明丽，不如出游一趟。
本来祁正是想与爱妻，即祁风晓之母杨溪两人携手而游，再感青春的。奈何杨溪爱子，要求带上儿子一道，祁正盘算着反正这几月来祁风晓表现不错，就让他放松一回。于是大手一挥，决定全家一起出游。
是的，也包括方篱。
两日后，煦镇当地官吏便倾城而出，远远跑到十来多里外夹道相迎这位上司。
煦镇风景确好，只是当地官吏的脑子都像是去补了山水的灵气似的空空如也，晃一晃没准儿还能听个水响。
当地官吏见了祁正，先是迎上前来满脸堆笑道:"祁大人，您车马劳顿一路，想必累了吧。在下已吩咐了管事的安排好了住处，还请大人莫要嫌弃才好。"说着便一路将这一行人引入了镇里。
祁风晓虽在方篱的影响下比以前沉稳很多，但毕竟还是少年年纪，不懂如何收敛神色，闻言脸上露出一丝嘲讽之色:洹城到煦镇还不如到京城远，车马劳顿？
不久后他们站在了一座府邸前。
府邸大门造得大模大样，看着倒有声有势，走进去抬眼一打量，到处是精致却杂乱的各式庭院小景，角落里还放两坛红梅枝附庸风雅。
走在后面一直默不作声的祁少年嘴角又一牵，下巴抬起了少许。
走到知县安排的西厢小院，祁正安顿好行李，便叫上两个随从的同知，与杨溪一道去镇上视察民生，知县见状连忙叫上随从跟上，与顶头上司介绍本土风情去了。
偌大院子顿时因为知州老爷的一句话走得干干净净，只剩方篱和祁风晓两人。
方篱正端详着庭院东南角栽的一株美人桃。惊蛰一侯时节，桃花始华，粉面正艳丽。
方篱站在桃株几步开外，开口问祁风晓:"你是要出去转转还是在这儿呆着"
祁风晓想了想，想着难得清静，决定留在府宅里。方篱也没意见，两人又掉进书海里头，倒也不会闲得发慌。
祁正回来时看见自家从前无法无天的小崽子安静看书的模样，老心宽慰，当晚便借着"吾妻贤淑，吾儿上进，此生足矣"的理由扑在杨溪身上说是感谢夫人，黏黏腻腻唧唧歪歪。
……一把年纪了也不害臊。
看见了老爹的表情猜出了什么的祁风晓如是想。
第二天祁正去处理公务，杨溪与以知县夫人为首的当地贵夫人们去逛集市了，祁风晓和方篱也不在府里呆着了，跑去城郊赏景。
祁风晓被压抑了几个月，心中的郁郁之气难以疏通，难得出门游玩赏景，却是一种想大声呐喊，想撒腿狂奔不管不顾的巨大激动。
如鱼赴渊，如鸟出罗，如鸿雁高翔于寥廓。
方篱在一旁默默走着，只是看着这还未曾被人们自作聪明地添墨留彩过的一方天地，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祁风晓起起伏伏的心绪。
远山黛翠，近水清银。惊蛰后，山峦为晴雪所洗，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似洛神轻躯鹤立于天地，髣髴衔泪。
祁风晓牵好两人骑来的马，马儿温驯地低嘶一声，低头去啃地上将将没过马蹄的春草。
两人缓缓走着，时不时会有游人路过，嬉笑玩乐，好不惬意。
远远有婉婉歌声传来，唱的是一段轻快明丽的《凤还巢》，正娓娓唱着雪娥娘子与夫君误会消除又圆满结局的那段。
声音清亮圆润，唱着花旦的桥段却毫不违和，倒多了种委婉的英气。
方篱平时爱好诸多，戏曲也略有涉猎，听见这样出众的唱调忍不住想循声去一探究竟，祁风晓自然跟着一起。
他俩踏过惊蛰姑娘的春衣，鞋履上染了些许春草的嫩绿清香，他们看见了一树一树的淡粉桃花开，看见了一袭红衣猎猎。
那一抹突兀的艳红闻声转过身来，眉目间清晰的风情。他挑眉笑了一笑，树上翩翩粉白恰簌簌飘落。
他长身玉立在一片旖旎香云里。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2.往小镇喜遇知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