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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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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镇江有什么,有金山寺,有三国太史子义的墓。
杭州呢,杭州有西湖,雷峰塔。
白素贞,你可还记得你的誓言,若心偏了,甘被压于雷峰塔下。
许仙离开金山寺,却无处可去,镇江遍地是因他而遭受水祸、流离失所的人,多看一眼都心怀愧疚,只得一路捡了些偏僻地方,也不管星夜烈日,跌跌撞撞跑回杭州去,却又走到了断桥,此时正是傍晚将昏未昏的时候,天黑了一半,另一半给火烧云灼得迫人的红,西湖这里却是萧萧索索,行影寥落,许仙看着那桥那巷那庙祠,突然脱力,道:“孽缘、孽缘、孽缘!”便坐在岸边抱紧了头,任凭衣袖上的泥土溅进眼睛里。却听见了声音在叫:“官人、官人?”
是白素贞,站在半步外的距离,双瞳翦水,定定看着他,手轻轻搭着因怀孕而凸起的肚子,眉目里都透着浓重的悲哀。
小青在一旁插上来,双眉竖起,气势汹汹:“姐姐,咱们对许仙这楞小子情深义重,他却帮着法海臭和尚来欺负两个弱女子,不如让我一刀杀了他,以洩心头之恨!”
白素贞抬手止住她,对许仙道:“官人,我何曾不知人蛇异类,无法联姻,我并非恶意陷害官人,只因千年前曾蒙官人救命之恩,妾一直铭记在心,不敢稍忘,所以今世化为人身,特来报恩。”
“娘子,所谓一日夫妻百日恩,又岂是区区‘异类’二字可以勾销?我这不就是回来找你们了么。”许仙温言道,双眉却微皱了一皱,“只是……镇江百姓是无辜的。罢了,千错万错都在我,我们……回家吧。”许仙说着,站起身来,正巧听见白素贞的话飘过耳畔:
“官人,我不知这断桥对你和对我的含义有什么分别,可这两岸垂柳、湖中夏荷,你为什么就看不到呢?!”
许仙握着白素贞的手,不知怀了何样的心思吐出誓言:“我许仙日后若再负你,便削发为僧,不再娶妻。”
事情似乎就这么结了,生活重归平静,二人投奔许仙姊姊家,白素贞顺产一男,取名仕林。
婴儿满月,一家三口连带小青去西湖边散步,雷峰塔矗立湖边,在碧落上投下影子,白素贞望着,脸色沉郁。
天色渐渐昏黄,西湖微有凉意,白素贞怕婴儿受了风寒,便和小青先返回李家。许仙和她们道了别,脚步管不住地就向断桥拐弯。前面围了一群人,许仙经过时朝里面望了一眼,突兀地就想起一句话来:“所谓世间辽阔,但总有一人是你命里的劫,血里的毒。”
是法海。
肃立人群中央,在给人们讲着佛法,语音低沉,言辞简略。
许仙立刻就迈不动脚步,却见法海的目光向自己扫来,许仙一呆一窒,反应过来赶紧拔脚试图远离。
他想再看那个人一眼,即使那人线条冷戾,不似有情;可是他又不得不逃离,他知道自己会再度带来灾祸,他害怕,因此他只顾低头走着,冷不防却撞在一人身上,抬头竟然看见法海的脸,近在咫尺,一惊,才记起转开目光。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身处断桥之上。高处风大,法海的袈裟被风鼓动,跟自己的长袍缠在一块儿。
“我是来捉那白蛇的。”法海开口,目光清冷看着他。
“这……我……”许仙突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白素贞说话,舌头再度打起结来。浑浑噩噩间,已经领着法海到了家门口,手里还被法海塞了一只金钵。
许仙在心里嘲笑自己,难道这和尚还有迷惑人心的本事不成,自己就要这么毫不推拒地为了个见过三面处过两日的人把自己的娘子交出来了?
侧头看法海,那和尚竟毫无行动之意,在门外站定,持着锡杖,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看着他。
许仙最后还是进去了,没走几步就迎面遇上白素贞,手连抖都没来得及,金钵纵然飞上,罩头便扣!
法海的声音从厅口徐徐传来:“白蛇,你可还记得你在神武大帝面前许下的誓?”
白素贞也不再说甚么,看了许仙一眼,化作原形,认罪伏诛。
从此雷峰塔下,寂寞清苦二十年,只因错遇薄幸郎!
眼见白素贞被压入塔下,许仙内心歉疚,轻声道:“我说过,若负你,便削发为僧。”
终是忍住未看法海,回家坐在书桌前,挥毫泼墨,一个时辰后,一幅栩栩如生的白素贞像跃然纸上,将这画像交予姊姊姊夫,作为将来给仕林的凭认。这才拿起剪刀,散开头发,毫不犹豫地一剪下去。
却放着雷峰塔边的净慈寺不理,赶上几天路程回去金山寺,站在寺门前深吸口气,看见法海身边那个小沙弥在十几步外的香炉后探头探脑的打量他,少顷,又转身跑回寺里去了。
许仙一怔,这小鬼打算干什么?干脆站定了不动,却没料到不多工夫法海竟被那个小沙弥拽了出来(当然,拽的是袖子边,又不敢使劲,样子倒挺滑稽),瞧了他一眼,表情竟似有些困惑:“施主这是要出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