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桥》冰**儿

1、第一章

　　（一）

　　不知什么年月的西湖断桥，雨淅淅沥沥地下，每每骤然而来再从容不迫地飘洒很久。几刻，乃至数天。
　　左近的巷陌深里，原有座小小的观音庙祠，也久被遗了，尘土颇厚，蛛网斑驳。此时阴云密布的天里，却有个一身旧僧衣的年轻和尚沉着脸清理。这和尚原没出家人惯常的慈眉善目，一眼之下，只觉面部线条冷戾，隐隐透着三份肃杀，像是在宣告「生人勿近」。这样一个人，却在做些清清理理的杂事，自然总觉太不相符。

　　于是上天派人来帮他了——
　　过不到半盏茶功夫，巷口蓦地转进一个书卷气颇浓的少年。背上一背篓的药草，手里捧一卷《黄帝内经》，正看得入神，浑然不知看路，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抵住他的书，少年才恍然回神：“在修缮这庙宇么？”说着便忙放下背篓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却瘦弱得令人皱眉，“我帮你！”

　　少年所擦拭尽是些细致之处，也就只剩这些地方还残留些浮土，暗想那和尚一脸冷然不理人的相，动作倒确是很快。眼看这清洁工作就要完成了，忽地，天一沉，落下雨来，所幸尚不大。
　　少年下意识的皱眉望天，而和尚默然不发一言，伸手一把扯下最后的蜘蛛网，这才终于第一次转向那少年的方向，单手竖掌于胸前，也不低头，大约算是回礼，接着径直从少年身边擦掠而去。
　　少年急急转身，却只看到一袭青灰的旧僧衣就这样在蒙蒙的烟雨里渐渐没去了。
　　一愣之间，雨却渐大了起来。这才想起应该避雨的事来，身上自然是没伞的，干脆请那人到家中暂避——？便凭直觉抓了一个方向喊道：“那个……兄台、呃、大、大师——”
　　当他还顾着结巴的时候，那人的背影早不见了。
　　自此之后，许仙不知怎的就成了习惯，平日里出门也总要挟把伞，任姐姐笑骂他连雨也怕淋，还怎么有男子汉担当。

　　或许是帮忙修缮那观音小庙结了福缘，转过两三年后，竟又于那断桥之处遇见美貌的白衣女子，巧笑倩兮，温婉多情。
　　——他就此遇见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最终决定了他命运的女人。
　　——白素贞。

　　那天正是清明，扫过坟又拜祭了祖先，难得出门，许仙找了些借口又溜去了西湖断桥，立在上头，只见阳光明媚喜人，西湖里鱼儿跃动、波光盈盈，岸边初春柳条新绿细细，全不似记忆中黑云压城的景象。
　　远远走来主婢二人，其中的小姐走过许仙身边时不知故意无心，轻轻念道：“西湖十景，断桥残雪……青儿，可惜我们来晚了些。”
　　“姐姐，说甚么，春景不也一样的美！”
　　“不是那般景象，又怎么谈得上一样？”

　　——谈不上，是啊，已经不一样了！许仙猛然惊悟，明白逗留也是无用，当即转身去寻觅船家。才上船，外面就噼噼啪啪地下起了雨来，船家咧嘴一笑：“这位相公，运气真好！您瞅，外面那些客可就要挨淋喽！”
　　话音刚落，就听到岸上一个少女的喊声：“老——船——家，拜托您——把船拢一拢岸吧！我们要去清波门——”正是刚才被叫做青儿那丫鬟的声音。
　　“哦！你们要雇船啊？不成啊！我已经有客人啦！”
　　“求求您——行个方便吧，雨这么大，我们也找不到船呀——！”岸上的声音愈发焦急，听上去连嗓子都快哑了。
　　“行啦，”许仙笑着招呼船家，“您呐，就别和姑娘们玩笑了，那么大的雨，怎么能不让她们上船呢。”

　　回岸把两位姑娘接上了船，许仙顾着姑娘的名节，自动走上船头去吹风，舱里两位姑娘沉默不了半会儿就开始小声私语，这下没人跟船家搭话了，船家划着，估计觉得有些无聊了，一时兴起，便唱起了歌儿来：
　　“西湖美景三月天，春雨如酒柳如烟，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许仙不知怎的，忽然竟怅然起来了。
　　明明三年前，也是这般的雨天。

　　手里握了三年的六十四骨紫竹伞，借给了两位姑娘，卸下重担一般长长地舒了口气——自己终于又可以像当初一样，坦然地独自淋着大雨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话说才发现我这章原来写宋朝的许童鞋拿着明朝的《本草纲目》，怎么就没人给我指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