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两山重》南风不慕

14、美人

　　三日之期已到，阿暖不眠不休地总算不负所诺拿出了主意。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世上能让杜镜折打破规矩恭迎入府的，除了皇权贵胄再无其他。”阿暖顶着一双熬得眼圈发黑的眼睛对枳衡说道。

　　“皇权贵胄？”枳衡不知阿暖指的是哪一位权贵。

　　是朝中武将的夫人么？亦或是哪位皇亲国戚，公主姻亲？

　　“这一位贵人来头既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大了怕声势太大招来祸患，小了怕杜镜折拒不接见，最好的办法是折中选一个，最好是后宫中人，不大不小的敏感身份叫他既不可声张也不能拒绝。”

　　“你指的是......”枳衡的表情豁然开朗，“王上的妃子？”

　　阿暖微笑点头，“是了，我可以扮作后宫美人探病杜府，因为我年幼时曾受杜夫人恩惠，如今偶然听闻杜夫人病重，特地从宫中带了滋补良方前来探望。但是由于后宫妃子不得与前朝官员私相往来的规矩，杜府中人收了消息不能大肆声张，只得暗中筹备迎我入府。”

　　枳衡拍着手惊叹，“这一招妙啊！如此一来，你我既可以如愿以偿地约见杜镜折，又可以不费半点心思堵住杜府仆从的悠悠众口，来日即便东窗事发，他们也查不到这位不存在的美人，就根本牵扯不到我们身上。”

　　“你再去递贴吧，这一回要你亲自去了，打扮地隆重贵气些，就说是我宫里的御监，说话的口气最好捏出些颐指气使的味道，免得露出破绽，让他们备好撵轿，三日后黄昏时分于宫门外五十里坡等我。”阿暖胸有成竹地对枳衡嘱咐，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让枳衡安心不少。

　　枳衡办事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快，阿暖早晨同他说的事他当天晌午就都办妥了。

　　一切都如阿暖所料，杜府仆从收了消息压根就不敢声张，着急忙慌地通报进去，告知了杜镜折，枳衡躲在门外石柱旁观察半晌，居然还见到杜镜折亲自追出来查探来人，足见此事对杜府之重大。

　　阿暖也没闲着，下午闲暇时候上巷尾生意红火的珑花铺子逛了两趟，挑了几件贵重华美的衣服，还特地花重金买下了三支云雀衔珠鎏金步摇，又配了一双团花织绣的蜀锦鞋，反复搭配装饰总算是让自己有了个“贵人”的风度与气质。

　　到了约定的时日，枳衡也一样换好了贵重衣裳，装作阿暖宫里的御监陪她一道赴约，临行之前阿暖从衣袖里取出一张翠碧面纱戴上，只露出一双清澈剔透的双眼和那画了精致花钿的额头。

　　“你戴条面纱做什么？”枳衡搀她走在路上，不解道。

　　阿暖侧首，低声解释，“王上年纪不小了，又十多年不曾选秀，最年轻的妃子也该三十出头，我不戴面纱就要穿帮了。”

　　的确，阿暖今年不过二十有四，横看竖看也不像三十多岁的深宫妇人，用保养的好这借口顶多也就能欺哄三两个小厮，到了杜镜折面前必然会露出马脚。

　　行至五十里坡，枳衡对着一早恭候的杜府仆从们捏起一道尖细的公鸭嗓，摆出一副狗仗人势的架势扶阿暖入轿，“娘娘上轿，你们都给我仔细小心地抬好了！千娇百贵的玉体若是叫你们摔伤了可不是你们这等乡野草莽担当得起的！”

　　四个轿夫个个提起了一万分的小心，随轿而来的老嬷嬷含着奉承讨好的笑往枳衡手里塞了一锭分量沉重的银子，“御监放心，我们必定不会伤着娘娘一分一毫，宫里的规矩我知道，这都是孝敬您老喝茶的。”

　　“算你们识相。”枳衡装腔作势地瞥了嬷嬷一眼，随即扬了扬手示意轿夫起轿。

　　年少时候为了生存阿暖抬过几回轿子，那时肩上重似千斤她都不曾吭过一声，却不曾想如今坐进撵轿的人变成了她，她反倒晕起轿子来。

　　阿暖坐在里头被颠得七荤八素几乎要吐，就在她快忍受不住胃中翻涌要大口呕吐于轿中之时，撵轿猛地停下了。

　　阿暖一时没有防备，脑后繁复的发髻咚地一声撞在轿子上，冲力之大连她头上紧簪的鎏金步摇都散落几支。

　　外面恭请娘娘的声音已经响过三遍，阿暖实在来不及再仔细打扮，只能尽自己最快的速度挽好鬓边碎发，拾起掉落在地的步摇随手插入发髻，掀开珠玉门帘踏入杜府。

　　“美人娘娘这边请。”管家模样的老人走在阿暖身前为她引路，阿暖故意扭出些旖旎慵懒的贵气步态跟在后头。

　　那杜镜折果真如枳衡所说，一身正气高风亮节得很，王上赏下来的偌大宅子，竟就随便搬了两块假山装饰，院里只寥寥栽了几棵梧桐树，连盆花也不曾有，更别提水塘与木桥等等装饰了。

　　回廊迂回反转，阿暖还在某些规格颇大的客房前遇上三两个下人披衣而出。怎么这杜镜折是嫌宅子大了，将这规格堪比世子府的客房赏给下人住了？

　　“夫人，美人娘娘到了。”管家将阿暖领入一间装饰朴素无华的卧房，阿暖隔得远，只隐约瞧见一位面色苍白的青衣夫人，她看起来羸弱无力，斜斜地倚在床框上喝下人喂上来的汤药。

　　“宫中......娘娘到了？春玺......快......看座上茶。”杜夫人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阿暖能感觉到她是在强忍着胸中咳嗽，似乎是因为阿暖冒充的美人身份而不敢冒犯。

　　喂药的姑娘名唤春玺，她偏首瞧了一旁静立侍候的小丫头一眼，转头继续为夫人喂药。

　　小丫头会意搬来一只绣墩，枳衡作为御监，尽职尽责地用衣袖掸了掸绣墩上的灰尘，而后搀着阿暖的手扶她坐下，“娘娘您坐。”

　　看他那矫揉造作的模样阿暖真的很想打他一顿心里才能舒坦，可是看他学的惟妙惟肖地与真正的宫廷御监一般无二，却又忍不住想笑。

　　夫人又咽下一勺药，对阿暖问道，“敢问娘娘贵姓？家住何方？可曾有过什么乳名？”

　　“本宫闺名子楚，小字安安，是渤州冀县人，幼年时走失于通州，曾受一位房姓女子一饭之恩，自此铭记于心，只记得那位妹妹姓房，名礿，是通州府录簿大人的独生女儿。”阿暖含笑婉婉而道。

　　房礿今年二十有八，要比阿暖大上四岁，但是比起宫中三十岁的美人来说还算年轻，阿暖应当唤她一声妹妹。

　　来之前枳衡早就摸清了杜夫人的底细，身世过往都排查地一干二净，阿暖只要随口胡诌一个不存在的故事，就能让杜夫人相信自己。

　　“前几日本宫饭后积食腹中不畅，请御医问诊，偶然听得杜家夫人身染顽疾，满院御医皆束手无策，再一细听，尽然听得夫人姓名，接着差底下人去查，竟发现夫人就是当年予本宫一饭的房家妹妹，故而带了些薄礼前来探望。”

　　“一饭之恩？为何我不记得还有这一桩事？”房礿咳了两声，春玺想再喂药，被她皱着眉头推开了。

　　“不过一顿饱饭，妹妹当时并没有问及本宫姓名，自然不会记得这点旧事。”阿暖拂袖起身想要走近房礿，奈何衣裙过长不小心绊到了脚，幸好枳衡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即将倒地的身子。

　　管家为阿暖拢了拢裙摆，“娘娘仔细脚下。”

　　阿暖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对枳衡嘱咐道:“也不知为何腿软脚麻一时没了力气，回宫后记得给本宫请个御医瞧瞧。”

　　说完阿暖继续往房礿床边走去。

　　房礿见她要来，摆手惊呼道:“且慢！且慢！娘娘千金之体怎可近我霉晦病榻！”

　　阿暖不听，一意孤行地走到她床边坐下，拉着她的手笑道:“虽然不知妹妹所患何疾，但是妹妹对本宫的恩情本宫毕生不会忘记，既然病榻霉晦，那本宫便带些宫中真龙正气给妹妹，还望妹妹早日康复。”

　　简直撒谎不打腹稿！

　　还真龙正气，阿暖自己听了都想笑。

　　管你病榻霉不霉晦不晦，不靠近一点怎么暗戳戳地在这么多下人面前告诉她自己要见杜镜折啊！

　　“娘娘这簪子......好生漂亮......是王上赏的吗？”房礿的视线落在阿暖发髻上的云雀衔珠步摇上，她盯着看了半天，带着些犹豫问道。

　　阿暖拂了拂耳边坠下的流苏，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是啊，怎么了？妹妹喜欢？”

　　阿暖刚要拔下一支送给房礿，熟料房礿突然伸手揭开了她脸上的面纱，阿暖猝不及防，惊慌失措地要去抢那面纱。

　　“来人呐！把这个假冒美人的乡野丫头捉去邕城邑见官！”房礿将那面纱狠狠掷地，横眉冷目对阿暖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