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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谋害潘府(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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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么?你还可以坚持多久?”
天旋地转的世界,黑暗没有尽头,一个亲切稳重的声音,一种有步身后而迈的感觉,潘云改挣扎的身体逐渐消融,似有人在帮他,似有鬼在等他。
“哥?”
“舞象之年,世间万般滋味唯尝过最腻的一种,难留一物就要走了。”
“那你呢!万般滋味尝遍,留下了什么!”
潘云改在空洞的地方等待,声音隐匿不留半点回音,他忽觉自己语气太凶怕是将人吓跑了,故不停向前奔跑,呼喊,追寻。
不知过了多久,软绵的身体竟撞破一道光,直将消融的部分照得愈发清晰,他向前迈,虚弱的眼睛再次睁开,却只看见了一间房。
“感觉怎么样?”
林摘从背后出现,掌中所运之气还没有平息。
“有些气力了。”潘云改嘴巴一动,声音全靠喘气所发,待他开始感知时,发现自己坐在一张软垫上,明晃灯烛饶其一周,再向外探只有漆黑一片。
“林叔你——在救我吗?”
林摘细听默叹一口气,“解药尚不能得,你又水食不进,只能暂用少许内力来维持你的体力。”
“可我好想睡觉,一醒来就全身灼得难受——”
“沉睡只会消磨你的意志,并不会使你好过。”
潘云改咬咬牙,瞳孔渐放愣愣看着前面的黑暗,依稀将有一条有形的光茫穿破黑幕,串联起烛火缠绕着自己,幻想无限迫近竟是虚实之间难辨真假。
“你记住,这一刀是替你父亲挨的,若不是你,只怕他已经命丧黄泉了。”
“终有一日,你是要扛起整个潘家东山再起的人。”
潘云改听得清楚,却宁以体力不支为借口装傻,何为东山再起?何以是他?终有一日是何时?他想不到那一天的存在。外面天气正晴,如今错过了二九祭祖,只盼着莫要再错了岁除之日的斗箭,他可为此练了小半月呢!
说起往年今日,潘家主人定会带着家眷出门祭祖的,万事可废,唯有此规不可破。
潘家祖上本是前朝宿州的没落门阀,到第十三代家主潘爵这里,国家已经腐朽到极点,大厦将倾,天要征讨。
少年所逢时势动荡不安,一身本事却令他好生光宗耀祖,择主后凭万夫莫开之勇,于当今国主左右立下汗马功劳,开国一度封侯拜相,盛名朝野。
虽说只三年有余便被“杯酒释兵权”于兖州,但潘爵却做了一件令自己半生知足的事,便是花了十二年时间将家墓迁到此地,落叶归根。
从府邸到那归根陵园处,需穿过街市与城郭后,再往北边郊野赶上四十里路,有高人算过,负阴抱阳,绝佳之地。
潘云旗独自待在马车里,着一袭素袄裙,披一头柔软青丝。日光从车窗帷帐的边角钻进,非要看清这姑娘模样,却道一副灵巧相偏生得清冷,精致小脸沾了些阴郁后愈加高不可攀。
一小丫鬟车前坐,旁边跟个骑马的青年,一路颠簸直奔家庙。
泛着陈气的黄纸浸在火苗里,奢华镇压阴森,万家灯火要招故人。
墓前石阶上,姑娘低头跪坐着,嘴里默念之语除魂灵外,怕唯有身旁那人可以听到,但他不会选择去听,他没有表情,一心一意站着,警惕着。
“女儿不孝了,虽未出嫁,仍该有人来看看你——您又该怪谁呢?”
话语诉不尽,只有感情在消耗日头,潘云旗缓缓闭上眼睛,素衣抹上一层金纱,即便是在这落魄的时候,她也总是被阳光温柔以待的人。
旁边的白石出一直立在阴影里,渐落的太阳避而远之。习惯阴冷,就连整个面部也被侵袭无余,他侧了侧头,有人来了。
潘云旗听到脚步声,转头间一下恼从心生,而后缓缓起身,压眉盯着面前人,“你来干什么?”
“祭祖之日,小甥怕舅母无人看望,特来拜拜。”
潘云旗看着这个万事只会冷眼旁观的表哥,吸吸鼻子向前走了两步,“你虽足不出户,可一个人在‘沧园’终归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荼白雪披被俞东乔接下,棠骨收回目光,伴着这言有所指的语气走过潘云旗,取了几根香来到墓前跪拜。不想腿还没着地,便有人一把将香夺过摔到地上,而后又一阵火气袭来直将他冲得退了几步。
“我们潘家的人!不需要你这个外姓人来拜!”
潘云旗失态了,他这个素来高贵的表妹此时与他撕破脸,想必心情糟透了。
棠骨心里的憋闷与得意通通不得发,却斟酌着要不要再给她加把火,当下回道,“需要的——可是一个被未婚夫抛弃,待字闺中的大家小姐?”
阴影里的青年眉头一压,潘云旗已将愤怒告诸身体。
棠骨只感觉身边饶过一阵风,惊讶地听到耳边响起一声巴掌,清脆刺耳,结结实实烙在了身前之人脸上。棠骨睁大双眼看着出现在眼前的背影,没有人会帮他,能冲上去把危险挡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俞东乔,只有他,从身后到身前。
棠骨看着低头忍痛的俞东乔叫了一声,正想伸手触碰下他的脸,随即心一横整个人挡上前要冲潘云旗动手。
“棠骨——”俞东乔放下捂脸的手去拉棠骨,可他从来没有拉住过。
潘云旗趾高气扬的站在那儿,明知对面来势汹汹,仍在原本愤怒的脸上留下抹笑,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因为此刻,对面人已在自己眼前停下脚步,硬生生被那副铁袖格了回去。
“两位要在这里出手么?”
两位——他说了这样一句话,语气轻冷,出口即收,惹得潘云旗诧异间立刻收住笑容,闪躲的目光不经意向那副面孔上瞥,整个身躯犹如打蔫的茄子,内里欣喜又失落。他从来不会向着任何人,倘若方才没有人挡着棠骨,他也会将自己格开吧?
“你要还手?”棠骨站稳脚步,平平情绪眉眼锋利一现。
白石出没有说话,但听身后的小姑娘招呼道,“今天是你一年中唯一一次踏出潘府的机会,该拜什么就拜,别招得人烦。”
俞东乔使劲拽住了棠骨的袖子,生怕他如撒野的孩子般杀出去,他却难得没有甩开,只见其心思一转慢道,“比起招人烦,有个可招杀身之祸的姓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俞东乔眉间一舒,松开了手。
话尽两人拂袖而去,于潘云旗眼中,两人像特地来演一出闹剧,剧尾泼出了他想要的结果,却也在她极丧的心水里掀起了些许波澜,谁都不知。
“多谢你,肯带我来。”
陵园门前的马车边,潘云旗在踏进车里时留下的一句话,没人去接,他打马前望,她亦即刻钻进了帷帐里。
去时不复来时路,青年从车边转为车前,进程加快,路亦愈颠,丫鬟询问小姐是否不适,没有回答。
“你既不是仆人佣人,也并非亲人朋友,为何总要对潘家人唯命是从?”
一个奇怪的问题,困扰在潘云旗心头许多年,以致每每想起都会出神许久。这人她小时候见过,一样的沉默,比现在好相处些,一样的容颜,远不似这般冷冽,她对他一无所知,因为好奇所以思虑,思虑变了味道后知后觉。
一处无饰地,一座无名墓,将荒芜看作偏安一隅,将无人问津当作隐逸。
棠骨立在这许久,目光刻着空无一字的石碑,手中攥着的香火一点点燃败落地,接下来该做点什么。
“不拜拜么?”俞东乔等了好久,可他不愿就是不愿,等再久也是枉然。
“没人看着,何必再做样子?”棠骨沉下一口气,索性将手里的残香一并丢到墓碑前,抬头再次盯起西落的太阳,它已无法刺眼,“运势起伏不定,掌握者自是被掌握者,果然没人会笑到最后。”
“你——心里舒服吗?”
棠骨扭头凝视着俞东乔,他煞白的脸庞还烙着滚烫的印记,而那副表情却没有任何干扰,永远都是——思他所思,为他所为。棠骨伸手比拟着触摸,一股怒气冲上心头,而后拂袖一甩狂道,“当然舒服!他要断送我一生!如今我该好好看他笑话!”
俞东乔静站着顿了顿,轻语,“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巢卵?”棠骨平平情绪,不想会一下平到心底,“早在十三年前就没了。”
俞东乔没有说话,他突然注意到,棠骨已许久不提家事了,而他上次这般吐露情绪时,便是稳重的开始。孩童与大人的区别,不再问问题,不再取乐而笑,不再痛心而哭,谁也无法幸免。
“那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棠骨一抬眼,收回方才情绪,反问,“你呢?你又为何会救那位姑娘?”说完嘴角又一勾,头向那人靠了靠,“不是看人家长得俊俏吧?”
一直注视着他的俞东乔垂下了头,只道,“只是看她可怜。”
棠骨收住玩笑,“潘爵卧床月半,项敖回府中抓到一个通风报信的家丁,林摘亲审,第二天即发信再召白石出回来,可那两位一直到月余后的昨天才来行刺。”
“你觉得,他们与老爷突生顽疾无关?”
“临近二九,潘家主人定会回家祭祖,两人身手不凡,许是想凭着本事与他斗一斗,可我待这十年,还是头回见来刺杀潘云改的。”棠骨无奈笑笑,突然眯起了眼,“那个花面,那场打斗,若把他想得如此简单,简直愧对他的本事——”
“除了你!”昨夜一句话回响在耳边,惊醒的棠骨瞳孔渐大。
“潘爵卧床之事虽被封锁,他们却一定知道,他们是想彻底杀掉他活着走出去的,只是不知项敖白石出的存在。”
俞东乔仔细看着,“若潘府仍有他们细作,又怎会不知项白二人?”
“故那家丁,通风报信报的何时信?林摘又会审出什么?”棠骨回看过去,目光相聚,“项敖仍在府中搜寻,他不相信二人已逃出去,却也绝不会相信背后无旁人勾结,二人不出,那么对方势必该有新动作,所以白石出出府了。”
俞东乔目光从他的嘴向上移,忽然看见了那人眸中所盼,一时明白,“三小姐不过来作饵,他们要揪出后面的人?”
棠骨再次盯上那片掌痕,突然伸出手摸着他的头发笑了一下,而后迈出步子,“只希望他们——可以帮你报了一掌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