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里个浪》酒很好

28、荆溪白石出

　　薛一木与棠骨在寒潭下尝着安稳甜头，赶到潘府的白石出却心急如焚。

　　森严庄重的古木大门被上“封”，一行人经过猜测不想多生事端，便从高墙外翻进去直奔沧园。人果然已经不在，且整座居所被烧得滴水成泥般彻底。

　　手下人纷纷傻眼，按白石出命令于院子左翻右找，激荡出烟灰飘在干燥空气里，呛得人直咳嗽。

　　“白先生，有具尸体。”

　　本在正房残骸里搜寻的白石出心中一惊，冷脸奔向唐少爷的书房。只见漆黑梁下压着一副残缺不全的骨架，依稀沾点儿烧糊的血肉引人作呕。白石出旁观，打量这人骨架身高片刻，不及小湿高，不比棠骨矮，十有八九是唐少爷身边小厮。白石出想着正欲去查看，手下大喊一声，原本耷拉在墙面摇摇欲坠的另一根梁头，因冲断脆弱墙壁重重砸了下来，白石出立刻携着身边手下一起跃出屋内，待站定，原本稍有轮廓的房子轰然趴下，完全沦为废墟。

　　此时，没有边界的院子忽然生起铜铃之声，没有过渡，直接朝最震慑的响度奔，并且是从四面八方一起，像是在互相交流要编织一张罗网将中心猎物一网打尽。

　　“是言铃。”手下喊道。

　　白石出并不惊慌，这便是“化羽”项敖在潘府各处布下的天罗地网。如今房屋尽毁，言铃便没了依附纷纷落地，由书房一枚言铃归位便可组成罗网，而这罗网似乎并没有杀伤力，只是丝脉上像是布了什么阵法，阵法灵力没有抵抗之物，正商量着何时出逃。

　　白石出想起小湿曾经提到过，棠骨在阴气强盛的寒潭下练了一条化蛇，若离棠骨近了，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阵阵凉意，不是使人清明的温凉，而是让人感觉到压抑困顿的阴冷，此凉便是阴气带来的。潘将军禁止棠骨走出沧园，只怕担心朝廷发现是小，靠沧园阵法压制他身上的阴气才为大，毕竟散界可用之物本就稀缺，这种东西又属散界极品，任有修为的狼子野心之人夺去都会酿成大祸。

　　耳畔声音轰鸣，震得地面抖上三抖，众人正欲想办法制止，忽感一股强大气流由四周聚拢，铃音随着碎裂的清脆戛然而止，而后气流憋足冲劲直撞天空，若不是白石出及时将人驱赶，只怕几个没有多少经验的手下已被掀翻在空，不是被这气流冲破就是跌落下来摔死。

　　白石出抬头望着那股无影无踪的强大气流，眉头紧蹙。阵法源自潘将军体内宿力本不奇怪，可他竟在此事上放了如此大的心力，难怪这几年他的宿力大不如前，难怪当初答应的五年之约拖到如今才有结果。不过也幸而宿力被分散，否则这人所中巳岁之毒只怕会反噬得更甚。

　　少时再回神，白石出已置身于手下的议论声中，便沉了一口气冷声制止，“出去看看。“

　　“是！”

　　潘府各处景象均未有一丝破损，封条也只是在大门处贴上，亭台楼阁、大园小园都安静完好地默默观察着来客。几人花费半天时间才将宅子全部剖析完，确定府内仆人都已不在，许是被官兵抓去审讯，或是四处逃命了。

　　白石出来到潘将军以往所待的大堂思索，面无表情，想着官府目的如此明确，看来棠骨身份已被知晓，他本能地怀疑起自己师弟，不是不信任他，而是十分了解他，十余年不见他的脾气秉性仍是如此，可这些年的风波让他们初见竟成了对手，花面与黑袖藏刃相撞那晚，一双上挑又锐利的眼睛常在脑中挥之不去。

　　“白先生，我们怎么办？”

　　白石出收回思绪，简言道，“去府衙保人，等老爷回来。”

　　“是。”

　　白石出去保释潘府仆人，县令当然不饶，可碍于当初的礼襄侯如今的潘官面子又不能拒绝，只好双反达成协定，等潘老爷办完事回来再做处理。当众人跟着白石出回到府里时，个个邢伤在身，或重或轻，激得不知情的手下咬牙切齿。

　　“这个狗官，欺负潘府没人了么？”

　　“能做主的能打的都走了，可不就没人了么？”

　　众位丫鬟小厮中总有多嘴多舌的，一边拿药擦拭伤口一边大声说着，严苛的人不在，这白先生虽平时看着冷，可为人淡漠甚至称得上温和，便不作避讳地继续张扬。

　　“本以为唐少爷是个能主事的人，可官兵一闯进来就直奔沧园抓他了，有个厉害的先生在，两人双双逃得快，留下我们一等无辜发难！”

　　“是啊！我也以为唐少爷在潘府是个举足轻重的主，怎知一家走得只剩他一人了，唉！”

　　白石出听出一些事情经过，将众人安排下去处理伤势。距离潘将军离开已经过去三天，他时刻在手头上点起一把火，准备将整个潘府埋葬，为将军送行。

　　黄昏时分，有人砸起紧闭的潘府大门，封条虽被揭下，可并未按往常般早早挂起象征潘府身份的红焰灯笼，门外也无人把守，门内一片死寂，给人此地已荒芜许久的错觉。

　　“白先生，门外——门外——有人叫喊。”

　　白石出在自己小园内练武，看看小厮行色匆匆，欲言又止，有种不祥预兆萦绕心头，携他一起前去，路上小厮才继续开口禀告。

　　“是三小姐。”

　　白石出当下止住脚步，眉头皱起。

　　小厮以为这人定然会问既是三小姐，为何不开门，便主动阐述起来，“三小姐身后跟了几个道士，许是护着三小姐来的，属下不知该不该给三小姐看潘府当下情形，故前来禀告先生。”

　　白石出听罢略有思忖，想着不该看又怎样，以潘云旗的性子不会想方设法闯进来么？便加快脚步去了府门。

　　大门打开，只见潘云旗隆着一个黑色斗篷，正坐在府门台阶上休息，旁边放一只流苏缠穗卷轴，姑娘听门开一边回头望，一边揉捏着砸门砸肿的手，旁边三个小道士本在偷偷打闹，听人来立刻静站朝府内张望，四匹马栓在木桩上一路风尘仆仆。

　　风带着潘云旗的目光率先送达白石出身上，原本霜降般的脸色稍微转暖，潘云旗立刻起身去追问，可话还未说出口，立刻被对方冷冽的只言片语压倒回去。

　　“谁让你回来的？”

　　潘云旗竟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愠色，想想自己回来的初衷委屈的不得了，还不是她后悔了，她想来追随那个人，可面前那人真是半点情理不通。潘云旗消化掉憋屈，吸吸鼻子道，“这是我家，自然想回就回。”

　　白石出继续板着脸不看她，“可老爷——”

　　“我就是来找他的！我爹人呢？我要问问他，胡乱将我安排出去是什么意思！”

　　白石出闭嘴，面前姑娘所问之话他无法给出答案，只能转身迈向府内，默认她留下。潘云旗当下于心里欣喜若狂，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将白石出的话排挤回去，嘴角勾起不被人察觉的笑便拾起卷轴，快步走进家门。欣喜只存在半刻，白石出带她去了沧园，又带她去看那些硬山屋顶下养伤的仆人，还有空荡荡的大堂，期间潘云旗不知所措地问了很多问题，但白石出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带她迅速浏览全局，而后将她送回闺房。

　　见心楼前，罗汉松旁，白石出转身要走，潘云旗忿忿叫住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你觉得呢？”白石出回头问。

　　潘云旗被问愣了，她已经在心中闷猜许久，所以更想去否定那些不安的猜测，若让她说出口却是万万不能的。

　　“你不该回来，听话是你唯一能做的。”

　　“我——”潘云旗还握着手中卷轴，本意是想见到他就交出去的。

　　他转身离开，留下一句淡漠的话，“后天我会送你回去。”

　　夜色不合时宜吞掉他的背影，潘云旗没有半点力气再追上去，纵使她已追了很久，撇下二哥，撇下父亲安排，对她这个向来听话的大家闺秀已是倾尽全力，可那人全然不知。

　　二日，潘云旗仍待在闺中足不出户，在罗汉松旁练着白石出教他的招式，偶尔听到园外喧哗之声，仆人貌似来来往往忙碌起来，她出手的动作数次停顿，出门去抓路过的小厮询问问题，却是吓跑了一个又一个。中午有丫鬟来送饭，这才逮到机会细细盘问。

　　“老爷呢？”

　　丫鬟被小姐困在房间，低头惶恐，“白先生吩咐，不让说——”

　　“他姓潘我姓潘啊！你吃的谁家工钱？”

　　丫鬟知这三小姐向来面冷，发起脾气来竟是比常人凶上十倍，一下吓得连忙认错，认完错才知自己当真不清楚老爷去向，“奴婢只知当日三小姐与二少爷走后，老爷便带着一对人马从后门走了，便没再见过人。”

　　潘云旗知道，爹爹常年不在家，只在某些特殊时候和年关才会回来，如今年关已过，说不定人又出去做生意了呢！和她料想不错，重点还在沧园被烧上，“那沧园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起火？棠骨呢？窈夫人呢？”

　　“是——是官府，来抓那唐少爷，奴婢和府中下人身上的伤也是因此而生，至于窈夫人，奴婢不知去向。”

　　丫鬟一口气将能说的，要被问的都说了，她实在不明白，这向来太平的潘府怎就在这短短几月内生出如此多的事端，恨不能偷来卖身契逃出去，保命要紧。

　　“棠骨被抓走了？”

　　“没，被人救走了。”

　　潘云旗听后沉下一口气，她知道棠骨身份，丫鬟所言也不会出她所料，可纳闷棠骨出了大事，她这爱甥如子的爹爹怎就还不回来？过两天，她料想，白石出所说的过两天是不是就是在等她爹？这样想来倒也合情合理，便不为难那颤颤丫鬟，将其请走，还真以为遇到凶神恶煞吗？

　　无人，潘云旗卸下冷面，轻咬一口饭，而后去书案上抚摸那画轴。手指覆上解开缠穗，轻轻打开，是一幅山水图，上盖见心先生刻章，章下有一首诗，乃王摩诘先生小品，诗作：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只见画中溪水冲刷着浅地，露出许多白石，而旁边羊肠小道上，有一个灰衣铁袖背影，正与白石一同被阳光普照，孤胆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