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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初一新象(2) ...

  •   寒潭之下,埙声奏起,五音不全,小化蛇耷拉着脑袋藏在草丛里,怕被那人逮到又没有力气去躲,任凭周遭的一股阴气渐渐被冲散。

      “出来,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小化蛇怯怯喏喏地探出头,身体还没露面,便被那人整个挑起来放到河岸。

      “你既是死过一次,这点伤害也不会把你怎样吧!”

      小化蛇吐着信子,似乎在与其争吵。

      花面无奈一笑,摸摸它的脑袋,“我的伤也好差不多了,不会再借你阴气使了,以后我们和平相处!”

      没有蛇会信他的鬼话,化蛇拖着虚弱身体朝水里钻,刚伸进去一只头便被那人拽住了。

      “别那么娇气,整天摸爬滚打要懂得苦中作乐。”

      说着晃一晃它的尾巴当做握手言和,一边领一边唤朝木屋走去。

      他为巳岁做事以来,算是见识了不少非人之处,有人磨练蛇一般的灵敏嗅觉,有人苦修杀人嗜血的阵法,更有人借蛇的阴气治病疗伤,起初觉得歪门邪道,却或多或少沾染点习性,如今用来当真得心应手,没白混这一趟。

      虽只待此一天两夜,这人却丝毫不愿亏待迁就自己,昨夜四周寻了些野菜,抓些蚂蚱,用木屋的陈年厨具一并做来吃,当作给自己过年了。

      遥远的鞭炮声传到此处已经所剩无几,他还是支着耳朵挖了半夜,花鸟鱼虫皆在这幽深的山谷里陪着。

      “人家过年,你在冬眠。”

      花面叹口气将小化蛇放到桌上,指着那盘菜道,“尝尝,我做的,河芹炒蛇肉——”

      小东西一激灵,立刻朝桌底下钻,引得旁边人直乐。

      “喂喂喂,你的脾气呢?”

      “想不想出去玩啊?”

      “找你那主人唐少爷?”

      花面歪着头在桌底下与化蛇对视,化蛇一听到“唐少爷”三字便重新攀上桌面,乖乖点点头。花面抱臂站了起来,有些得意。

      “那你会给我什么好处呢?”

      花面只顾逗弄这听得懂人话的小动物,不想化蛇生怕着了他的道似的,怯怯缩缩再次攀到桌腿上绕了个死结,小心翼翼吐着信子,含义大致是求你留我点阴气续命吧。

      花面见状连忙摆手,“我对借你的阴气发誓,绝对不会再做那种猪狗不如的事了。”

      小东西思索一会儿果真解开死结爬下地,却引着人出门左拐。

      片刻,花面喜滋滋地扛着一坛酒走进门,找了两个碗皆满上,化蛇盘旋在对面大碗旁出奇地安静。

      “真是个世外桃源哈!”

      两只蛇目跟着花面的动作上看下看,看这人一碗碗斟满一碗碗下肚,中途不忘停下调笑几句,渐说渐醉过渡得合情合理,而另一只碗只被小东西舔过一口暴躁了一会儿,便再也没动过。

      “出去玩?你还想出去?出去干嘛?”

      “你容括了不知多少年的阴气,一朝差点被我收得干干净净,碰上个强点的靠山还好,若是姓唐的这样——绝对活不下去。”

      这人脸泛红,眼睛弯成月牙,扶着酒坛摇头晃脑,就差没起身大喝一声与狐朋狗友划拳般放纵了。

      “没有你们这般敞亮的弱肉强食,单个也好,抱团也好,大家都是为了生存嘛!目的明确,心无旁骛,公平竞争。”

      “可外面,人的世界——”

      花面低头摆摆手。

      “不是同类要勾结,是同类却要争抢,发明各种违背常理的手段,讲着人各有志的理由,折腾些不必要却害人害己的事情。”

      “要学得太多了,我出来混了——嗯——差不多十年吧,谦虚点说略懂些皮毛,不谦虚地说,哼哼——”

      花面笑而不语,怕是没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自己究竟被同化成什么样子。

      “还是家里好,公平的弱肉强食是对的。”最后一句话含糊出口,这人已经趴到桌上,小化蛇以为他醉倒了,换个角度看去,这人不知从哪拿出一枚石头,正专心致志地瞧着。

      花面忽然起身笑起来,吓得小化蛇重新回到酒碗旁呆看,那人似乎恢复了精神,一脸得意地继续讲,“不过,要说公平的地方还是有的。”

      他将骰子掷于空中,转了一会儿抓到手中,“有输无悔,有命无赔,这是个好地方。”

      说着他将手掌摊开,石头变成两枚六六大顺的骰子,当下笑容咧开,一只眼朝小化蛇一眨,顽皮之至。

      “我当你是朋友才醉的,别笑我。”

      小化蛇点了点头。

      梦回琼州,碧海蓝天,大山不是山,是一族人的依靠,没有神秘莫测,处处阳光普照。画面里没有花面,只有一张张稚气青涩的脸。后来来了一群变戏法的中原人,白石出买下一张面具用来逗小孩子玩,可有一天,花面不见了,休灵关沉睡在万里石塘,只剩他一人。

      白石出的宿脉被潘爵费神解开,两人不是朋友,故潘爵要为林摘鲁莽行为向其道歉。

      白石出见怪不怪,无论二人何种利益维持,他却始终相信这位当年攻城将军的为人,总是毫无保留地为他做事,无论外人怎样看待。

      “我听林摘说了,有一个可是你的故人?”

      “嗯。”

      潘爵笑了笑,“我还从未听你提起过——你有朋友,是休灵关的人?”

      白石出沉默,感觉手臂一阵刺痛微微颤抖,潘爵警觉,起手引过他的右臂迅速传出某种力量,少时便压制住了腐蚀白骨的黑点,白石出冒了虚汗,面目表情却依旧平静。

      “我已派人去找锻造铁袖的材料,你且在此处休养,等我处理完一些事,即随你回琼州。”

      白石出认真看向潘爵,实际上,他只会用这种眼神看人,“时日无多了?”

      “潘某还要多谢你,容我多活于世十余年,且在这些年里有召必应,帮着一个不该帮的人,涉入多事江湖,”潘爵说着背离白石出,“那名刺客既是你的故人,若他不做出格之事,潘某定不会为难于他。”

      白石出顿了顿,“多谢将军。”

      此刻门外小厮求见,问何事,道那唐少爷偶染风寒昏倒在地,又不知怎的同二少爷大打出手,谁劝也不听。

      想来这唐少爷以往大病小病都没少犯,却只有个姓俞的小厮前后打理,谁也不管。昨日老爷在“沧园”守岁后,人人口中凭空多出个少爷,见不着面也都知道关心关心。

      潘爵知这表兄弟向来不和,出了这事倒不着急,只吩咐下人多备些跌打损伤的药作罢。

      “二少爷当真没有中毒”白石出疑惑,当日林摘为求解药不惜令三小姐涉险当饵,他臂上铁袖断成两截也只是得到一个交易,结果竟是那人没中毒。

      “巳岁求的是增长功力的人血,自不会拿毒刀相犯。林摘让你求的是我所中之毒,可惜根本没有解药。”

      白石出有些诧异,“是巳岁的人害你?”

      “让你做事你却向来不问缘由,不知两月前我一病不起后,消息封锁,潘府却抓到一个细作,林摘审出巳岁会有动作才急招你回来。暗中筹备许久,没料到竟是午岁的雪浴鸟传递消息,更没料到他们会对老二下手。”

      “细作被抓,雪浴鸟把消息给了谁?”

      潘爵犹豫片刻,慢道,“棠骨身边小厮,俞东乔。”

      白石出当真不知该说些什么,说到底一切虚名由不得他,若非潘爵招,他无非是个苦守海滩的渔樵,哪懂江湖利害关系,哪知潘爵这般人物竟也在暗地里被人算计了许多年。

      日上黄昏,北方冬末的白昼极短,潘爵恰于傍晚时分从白石出房中出来,掩饰了一整天的行为将到夜幕降临时显露无遗。

      回到密室,灯火连连,潘爵衣襟敞开,数条青紫血脉鼓起来不断延伸,像蛇游移,像虫啃噬。

      一个早该令其丧命的无解之毒被他压于至今,偏偏这毒又逐渐转为烙印于身的病症,毒性与内力相融相克,这似乎正是下毒之人想要的结果,而他一天天怎样克制也尽在那人掌握之中,正等一天一刀毙命,将那被激化的血狂饮干净。

      “山海引”,他仍需分神来着重思虑此事。自听邹罗说出此物时便开始不安,他们目标如此明确,直言冲着“耕父一族”而来,恰对云改下了手,又口口声声要取他潘爵的性命,真是错杀老二不成?

      记忆中未曾亲眼见到的一场大火火光冲天,两个孩子死里逃生,从此他便一人抚养三个孩子长大,这般呵护,为得不是以后的东山再起,更不是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

      潘云匠,潘云改,必须安稳活着,在父在夫都应如此,好让日后九泉之下的自己可安心去见结发之妻。

      潘爵苦笑着运功,强制使爆出的血脉平息,一股阴血几经周折破口而出,昏黄灯火泼上血色在熄灭中挣扎。

      他缓缓睁开眼睛,大口呼吸着人世的空气,最怕当年叱咤沙场的豪杰落成孤单影只的老者。曾几何时幻想妹妹那份决绝,抛弃所有跟了一人去,佳人在侧——

      “佳人?你见过哪种佳人一副驴脾气,动不动拔刀,连名字里都带着一股杀气的?”

      “谢冬荣!你说什么呢!”

      “两位,大敌当前就别吵了吧!”

      十八岁的潘爵一身黑蓝盔甲加身,旁边少年单特孑立,一副银白战袍衬得白脸痞气十足,他就是个痞子,一言一行无可置疑。身后马上坐着两位红甲女将,一个与那痞子斗,一个劝,活活把这嗜血的战场吵成炕上家常。

      “兄弟们!今日一战胜券在握,谁要是闯进城中砍了贼头项上人头,谢爷便将这身白袍盔甲赏给他!”
      这一战,士气大盛,他却保住了他的盔甲。

      潘爵忽从回忆中剥离,平了许久的气息后起身走出密室,走路生风错将烛火吹灭。

      嘴上道是男孩就该多摔打,他却始终放心不下一人去了“沧园”。

      正房灯火未熄,潘爵推门而进时,房间已彻底被余特打扫了一遍,可耐不住潘二少于桌边磕着瓜子使劲糟蹋,见爹进来,这人连忙不经意放下翘着的二郎腿,冲他笑笑。

      另一边棠骨于纱幔间上着跌打药,而后穿好衣服才缓慢走来,神情无处安放。

      潘爵看两人面容,知那打斗高下立见,却因这般平静氛围暗自放心。

      “爹,深夜造访有何贵干啊?”

      潘爵坐于桌边斟了一杯茶,“又因何事打架?”

      “没什么,切磋一下!”潘云改晃着脑袋看向棠骨,棠骨绷紧了脸别过头去,找了凳子离那父子俩远远的。

      “您来这就是为了问个问题么?”潘云改将目光转向潘爵。

      “这些年,棠骨没少挨你打,我是来为他讨公道的。”

      潘爵说着眼睛眯了眯,潘云改洒掉手中瓜子儿,嘴里味同嚼蜡,神情有些不自然,他知道父亲虽不是个不苟言笑的教条恪守者,但也绝不是爱开玩笑的人,尤其此刻他的表情难以捉摸,正盯着他脸上挂的彩,似乎在警告什么。

      他怕被父亲教训,尤其在长大之后更是惧怕这种人格身体的伤害。奈何天性皮,屡打屡改,屡改屡犯,又奈何大家少爷有恃无恐,从不吝啬对别人实施这种伤害。

      潘云改想为自己辩解,或许自知无用暗暗低下头拔腿向外跑,棠骨一惊抬头望去,发现潘爵正坐在原来位置冲自己笑,不像在看儿子笑话,倒像在安抚自己。

      少时这人便不着痕迹地走出门外,听到一声闷哼后棠骨也随即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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