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香》元疏

15、发香-5

　　郑灿不是多话的人，于是继续保持沉默的本色，面无表情听秦蓉蓉编。

　　秦蓉蓉也吃准了郑灿不会拆台，一副“我有理我就要声音大”，气势磅礴，睥睨着那两个中年妇女，声音清脆：“我要开店，开店忙得喝水都没时间！孩子爸爸你也看到了，是个警察，要上班，白天不着家！那怎么有空带孩子？就请了我小姨过来帮忙咯。怎么？这也犯法？”

　　那矮胖妇女盯着秦蓉蓉小姨：“我觉得还是同你样子像。”

　　这时一排观众串串婶子站起来，她今天恰好过来还那个焊接好的不锈钢晾晒架，遇到这般热闹，岂会不看？
　　坐在理发皮椅上从头看到尾！

　　此时火力全开：“这两个女同志，我这就看不下去啦，不得不出来说句公道话！人家亲里亲戚，长得挂点样子怎么了，电视里那个演员叫古月的，还长得和咱们敬爱的人一模一样，那古月是他儿子么？你就有味啦！人家细毛毛爸爸妈妈都在这好好站着，你偏要说他和人姨妈长得像？我晓得了，定是你们自家外甥郎和你这姨妈首尾不清，就以为全世界和你家一样！我呸！自家那点污糟事套别人头上，要脸不要脸！

　　两个中年妇女何曾遇到过这般骂法，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串串婶子嗓门又大，惊动附近许多店主都过来围观。

　　串串婶子略歇了一口气，不给她俩反驳余地，又继续道：“要我说，你们这计生委的，这里罚人钱，那里罚人钱，钻钱眼子里去啦！摸摸自己的良心，是不是早已经没有了？尽干断子绝孙的缺德事！这里抓人流产，那里抓人流产，小孩子不是人命哦？害了这么多人命，小心以后报应到你们儿女头上！以后要是进阴司，阎王爷一翻本子，啧啧，这么多人命记着，叫他们来唾你脸呢！”

　　不须到那时，此刻两个中年妇女就抹抹脸上的唾沫星子，狼狈道：“我们也是秉公办事······”

　　她们也不跟串串婶子说道，知道夹缠不过，只向着秦蓉蓉问：“那你这孩子的出生证明什么的······”

　　刚刚这么一会儿，郑灿已经弄明白了，这两个中年妇女是秦蓉蓉老家那边计生办的，得了消息说秦蓉蓉小姨超生了个男孩，赶到这边来查证的。

　　于是，他打断道：“两位同志，这计生委工作么，我理解；但要管也是管各自片区吧。倒也不是不给看，但是不是至少，你那边得给我们这边开个介绍信什么的。要不然，您这从一个镇子管到我这一个省会城市，也不是我自大，未免级别不太够。”

　　两个中年妇女顿时噎住了，查实一个超生,所收缴的罚款她们有奖金，所以她们得了消息就赶着来了，手续什么都没带，要是这孩子真是这俩小年轻的，她们还真没法子。

　　秦蓉蓉也假模假样：“啊呀，两位大姐，你们弄错了我也不计较。来的都是客，你们洗头理发不？都是老乡，难为你们大老远赶来，我打九八折！”

　　她一边拿扫把：“不洗啊不洗我就正好得空扫点垃圾出去咯！”

　　待人散了，秦蓉蓉收了眉飞色舞，转而低头自白：“灿哥，真是又麻烦你了。我和你就实话实说了。小团子是我小姨超生的，我们那地方抓的紧，我小姨夫又是事业单位的，没办法，就在我这儿躲一躲。”

　　郑灿松了一口气。

　　秦蓉蓉见郑灿不说话，心里有点慌，他可是个警察啊——坦白从宽，牢底坐穿——便咬着唇站在一边绞手指。

　　郑灿轻松过后，便暗自感叹于秦蓉蓉对表情的收放自如，声色俱厉，得意张扬，委屈巴巴，都毫无违和。

　　他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现在这里人多口杂，实在不方便问话，此时若提出理发，又是明晃晃的“挟功自傲”，秦蓉蓉肯定不会收钱。于是只点点头：“嗯，我知道了，我走了。”

　　看着郑灿的背影，秦蓉蓉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那他今天是来干吗？

　　郑灿之后却没有时间再去弄明白自己偷人的事情，因为他遇上了一件更棘手的事，胡雅强给他打电话，说听到消息，李志明要蹿回长沙了。

　　郑灿飙车到汽车站门口抓住了——吴挺，两人站在车站门口的栏杆边。

　　吴挺先打岔：“你说他怎么胆子就这么大呢？还敢回来！”

　　郑灿冷声道：“这有什么不敢的，左不过像你一样被抓住——他就去坐牢咯。我说吴挺，这又有你什么事？”

　　吴挺挺着腰杆道：“我怎么了？打击违法犯罪！人人有责！”

　　郑灿没好气道：“是啊，李志明还打算好了，上午也不回下午也不回，专挑傍晚你放学时间回星城，生怕你一个高中生逮不着他！——吴挺，你再这么着，我可就告诉你爸妈了啊！”

　　吴挺垂头丧气道：“行吧，你等等我，我把书包寄存在报刊亭那里了。”

　　吴挺回来时，看见两个年轻女人紧紧围着郑灿，他不由嘴角带了丝坏笑，靠在旁边看一向不近女色的郑灿怎么摆脱她俩。

　　郑灿先是愣住，他这些天忙也就没去理发，可没想到啊，这都隔了多少条街啊，怎么秦蓉蓉又到跑到这儿来了呢？

　　秦蓉蓉把两张宣传单递到他面前，眨了眨眼笑道：“大哥，大哥，您看看，这两家店，您愿意去哪家？”

　　秦蓉蓉给自己的店换了招牌，为了扩大影响，她决定打广告。去电视台那是不可能的，于是她只有用笨法子，去打印店印了宣传单，有空就附近街道发一发。效果还是不错的，带来了许多客流量。今天发到这儿，却被开在这条街上的也来发传单的美发店员工堵住了，说她不懂规矩，拉客拉过界。

　　秦蓉蓉又不是吃素的，当然不肯让步，先是“这马路你家开的吗？”吵嚷了许久，没分出输赢，后来抬眼看见郑灿，顿时计上心头，道：“行吧，也别吵了！我们随便找个人”

　　她手划了个半圈，指住栏杆边站着的郑灿：“就他吧！我们两个都把传单递给他，他要是选了你们店，我之后不到车站边来——坐车我都去东站！他要是选了我的！哼！你就别跟母鸡被撩了窝似的，叨叨叨叨叨！”

　　那女人哼了声，撩撩头发，她可是有“美发店一枝花”的称号，而且今天穿的漂亮裙子，反观秦蓉蓉，满脸汗没有妆不说，还穿着普普通通长T恤牛仔裤，那可是个年轻男人！谁赢谁输，显而易见，她爽快迎战。

　　郑灿皱着眉头，看都没看另外一个女人，挑了“有蓉美发”。

　　另外一个女的贴的更近了，娇声道：“大哥，看看我手中的嘛，我们店里有·····”

　　郑灿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他受不得这么浓烈的香水味，摆摆手：“走走走，别挨着我！”

　　那个女的还欲说点什么，秦蓉蓉用剩的传单扇着风，凉凉道：“说话不算话，明早舌头烂；愿赌不服输，后天胖如猪。”
　　女人跺跺脚，愤愤而走。

　　秦蓉蓉看她走远了，一收趾高气昂，讪笑道：“灿哥，多谢你帮忙啊。”

　　欠他几个人情了，秦蓉蓉实在过意不去，看看天也黑了，她热情邀请：“灿哥还没吃饭吧，我请你吃！”

　　郑灿正要拒绝，但是已经凑上来的吴挺哪里肯，他已经认出这是那天的理发店老板娘，有一又有二，这事情可不简单！如果郑灿有秘密，他总得知道秘密是什么才能保护吧！便推着郑灿：“走走走，你传单都接了，磨磨唧唧算什么男人？”

　　三人来到一家大排档，这排挡开在一个超市外面，虽然秋天，但还不算冷，棚子未曾围挡起来，顺着阶梯看下去，广场上乌泱乌泱都是人。

　　秦蓉蓉看了一会儿人群，幽幽道“啧啧，这么多人头啊，一颗颗的，都数不过来。”
　　谁看人只看头的？

　　郑灿想到她那随身的刀，吴挺想到自己看过的鬼片。
　　还好秦蓉蓉接着感叹：“要是都给我来理就好了。”

　　郑灿认真看完手里的宣传单，问道：“怎么改名了。”

　　秦蓉蓉用开水烫着碗碟道：“最近我们店来了个客人，是个好有文化的人，作家诗人，还是外企高管呢，他给我的店取的，既包含了我的名，又寓意深远，来自《国学》。”

　　可是三个人都不懂国学，话题也开展不下去，桌上陷入沉寂。

　　摊子的老板娘过来打破沉默：“米饭要软的还是硬的？”
　　吴挺指着郑灿道：“软一点的，他就喜欢吃软的！”

　　说者无意，毕竟星城此时夜宵特色，提供软硬两种饭。硬饭是冷饭拿了大铁锅猛火炒，装到碗里还有一层薄脆的锅巴；软饭就是锅捞饭，运气好还有米汤赠送。

　　听者有心。秦蓉蓉心头咯噔一下，郑灿不就是吃软饭的么，这么说他心底会不会膈应。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了郑灿一眼。

　　郑灿面不改色点点头。
　　无动于衷？那么就是不以为耻咯！秦蓉蓉放下心来却又升起鄙夷。

　　吴挺笑嘻嘻道：“诶，月姐对你真大方啊，给你买了个电脑？用起来怎么样”
　　郑灿淡淡道：“那个戴尔？你别掺活李志明这事，就来我那儿玩。我倒是没空用。”

　　吴挺顿时双眼放光。

　　秦蓉蓉心里鄙夷变成了愤怒。炫耀啊这是，反以为荣啊！吴挺可是个高中生，这是怎样的错误引导！

　　秦蓉蓉咳嗽一声，严肃道：“郑灿，我觉得有钱虽好，但是劳动挣来的比较心安理得！”

　　郑灿莫名其妙：“对。你看还要加点什么？他家的酱板鸭味道不错的！”

　　秦蓉蓉凑近他，郑灿觉得身边空气都高了几度，脸也因此变得微红，然后听秦蓉蓉咬牙切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出卖□□做鸭的事！”

　　吴挺耳力本就好，何况还在聚精会神偷听——为了遮掩竖起的耳朵他一边喝水——听清楚了后他一口水喷出来，狂笑不止：“什么！舅舅你在做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