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湖》以温

1、第 1 章

　　少侠就叫少侠，没有名字。少侠所住的山就叫山，也没有名字。少侠所住的山里的山派就叫山派，还是没有名字。

　　少侠步入江湖已是十五载有余，一不小心从初出茅庐的美少年熬成了沧桑的大叔，可他仍然还只是少侠，籍籍无名，不，或许他曾经也被夸“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是如今不比以往的意气风发了。

　　大侠却不同。

　　大侠与少侠同一年出山历练，拎着同样材锋利的剑，穿着同样崭新的白袍，怀揣着同样沸腾的侠义之心。没错，大侠与少侠一样出自山派，故而，大侠也是没有名字的大侠。

　　可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大侠从少侠成了大侠，江湖中人无不感叹他的侠名。

　　少侠心有不甘。于是，在他赢了第一千场挑战后，他找到了大侠。

　　正所谓“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大侠定居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小村子里。早晨闻着鸡鸣犬吠练剑，晚上就着月明星稀入眠。

　　重逢的二人只打了两声招呼。第一声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第二声是白茫茫无处可逃的剑花。少侠使得一手好剑，大侠也不遑多让。你缠我追，初春的桃花落了一地。

　　最后，少侠的剑堪堪抵住大侠的颈，大侠的剑却是高高抛起又重重坠落。

　　“你赢了。”

　　“我知道。所以，为什么？”

　　没错，我赢了。你看，我连你都能击败，那为何，我仍然比不过你。

　　大侠笑笑，所有的谜底都藏在这一笑之间。笑着的大侠就像从画中走出的世外高人，尚未沾染任何俗世烟火。而少侠在他面前，哪怕年岁相仿，也只像个吃不到糖便到处抱怨的孩子。

　　少侠讨厌大侠这种故弄玄虚的笑，剑又往前近了一分，剑下的皮肤有血珠冒出。殷红的血滴在白裳上，分外妖冶。

　　“你的剑该入鞘了。”

　　大侠食指与中指合并，冷静地撇开剑身，漫步走进庭院。

　　庭院是典型的农家院子，种着几棵果树，还有大侠手植的昙花。昙花才植下不到两年，此时又是春季，尚未到花期，只是叶子生得茂盛。

　　“你还是这么喜爱昙花。”

　　少侠的话里有嘲讽，却也有对年少时光的怀念。十五年了，这竟然是他们师兄弟的第一次见面。

　　大侠并不想搭话，只是回屋拿酒，倒一杯给少侠，倒一杯给自己。酒是农家自酿的米酒，不够浓不够烈，但却够醇，少侠饮尽一杯。

　　“你可休想用这一杯酒打发我。还是回答我的问题吧。”

　　少侠在某种程度上还是挺执着的，从他十五年来连续挑战了上千位武林中人就可以看出了。

　　“问题？”

　　“你休要装傻。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少侠怒目而视，分外不喜大侠的态度。

　　“哦哦哦，我知道了。我且与你说说我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吧，兴许你能自己找到答案呢。”

　　大侠出山派、入江湖的前几年，也只是一个少侠，还只是那种我见你拿剑是个江湖人所以我客气地称你一声“少侠”的少侠。

　　第一年，武林中两大门派爆发纷争，大侠四处游说，试图调解他们之间的仇怨，却落得一句“不自量力。”

　　第四年，大侠与一众志同道合的好友学黑话，扮无赖，再加上好运气，竟一举擒获危害江南数年的水匪头子，解救江南数万百姓于水火之中。

　　第九年，大侠独自游历南蛮，只身独闯南蛮所谓的圣殿，解救上百名被困于圣殿之内的江湖人与寻常百姓，一把火烧了殿内以人血饲养的蛊虫。

　　第十年，大侠终于成了大侠，所闻之声皆是人们的敬仰钦佩之词，所到之处俱是为了兼济天下。

　　第十二年，孤身一人的大侠被旧敌所伤，武功失了大半，终于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意识到江
　　湖之大，并不只有他一人有一颗侠义之心。

　　第十三年，大侠来到某个小村庄，陶醉于它的瑰丽的晚霞，定居下来，护不了所有人，那就护着这个小村子吧。

　　“你的故事，没有我想象中的跌宕起伏。”

　　“那倒是让你失望了。”

　　“有点。”

　　少侠入江湖的第一年，斗志昂扬地前去挑战某门派首席弟子，堪堪取胜，当时在场之人无不称他“少年英才”。

　　第二年，他与被挑战者之间的胜率可以五五开，而那些被挑战者包括了江湖十大高手的后五席。

　　第四年，少侠成了被挑战者，来人是某山庄的公子哥，招式之下暗藏玄机，少侠受重伤，无奈之下隐于山林之中，苦心练习，只盼一雪前耻。

　　第十年，少侠出山，可江湖之中早已没了少侠的名声，少侠下定决心从头再来。

　　第十五年，少侠终于获得了第一千场胜利，可在江湖之中，他也仅仅是一个有着少侠之名的剑客。于是，他来寻大侠，希望得到答案。

　　“答案啊，其实不在我这里，但是，”大侠卖了个关子，成功地让少侠的脸色发生变化，然后又立马接着说道：“但是，我且赠你十六个字吧。”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

　　答案，竟然就藏在这简简单单的十六字箴言之中。

　　可是，后者易为，而前者，数遍江湖，只有寥寥数人能做到。哪怕是大侠，恐怕也未必达到那种高度。

　　少侠若有所悟。

　　自入江湖十五载，桃花开了又败，鸿雁去了又归，许多曾立在武林高处的人也是来了又走。少侠甚至渐渐都分不清了，这个江湖，到底是什么？是无知人想闯敢闯的是非地，还是有心人忙忙碌碌的名利场？

　　也许，他错了。真正的江湖，其实很简单啊。不过是一个人，一匹马，一壶酒，一把剑，再加一颗侠义之心罢了，不过是尽自己所能为国为民罢了，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明争暗斗。

　　真是可笑啊，可笑他到现在才明白。

　　“来，再喝一杯，就当敬你我的江湖。”

　　此杯酒敬江湖，从此过往诸事归尘作土，独剩了那人那马那酒拿剑那颗心，再起征途。

　　少侠再饮一杯米酒，真醇啊。

　　“天色不早了，你该走了，我送你一程吧。”

　　两个人，两匹马，一抹残阳，一河江流。

　　“多谢。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