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丈红尘千丈灯》青丘狸

1、赐婚

　　龙城是魏国的皇城。阳春三月，草长莺飞，护城河两岸的青柳轻柔地抚摸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宽阔的河上小舟穿梭，画舫泛起，丝丝悦耳的竹笛声偶尔从画舫的围幔钻出。河岸边，踏青逐风的游人如织，小贩们吆喝声一声高过一声。河边一栋精致的小茶楼里，说书先生正声情并茂、手脚并用地演绎着。若是平时，人们肯定边嗑瓜子边捧场叫好着，可今天却鲜少有人将注意力放在说书先生身上，所有人都在讨论着同一件事。
　　“这越王下个月就满十六了吧？”
　　“可不是！这林家二小姐也才十五岁！可惜了！可惜了！”
　　“不是说越王活不过十六岁么？怎么临了临了，皇上还给赐婚啊？这林家二小姐嫁过去不就……”说话的人，一脸替人着急。
　　“就是，这皇上一直未给越王赐婚，越王府也是从未听说有女眷，还以为越王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近女色呢！这真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嘿，说不定啊～～”说话着故意拖长尾音，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继续说，“皇上是看越王快十六了，身体还是不见好，不如赶在越王十六岁之前赐个婚，看能不能留个后！”
　　“嘿！要留后早干嘛去了！这眼瞅着还有四十多天就到越王生辰了！谁知道在这之前越王会不会…”反对的喷吞下了最后的话。
　　“只是可怜这林家二小姐了！”
　　“有什么可怜的，只要嫁进去，皇家还能亏待她不成？”
　　“就是，就是”又是一阵附和。
　　……
　　像这样的议论声几乎淹没了整个皇城。
　　越王府
　　尽管满城春意盎然、燕语茶香，但这仿佛都与越王府无关，越王府似乎还笼罩在寒冬腊月，放眼望去，只有零星的几个洒扫仆人。

　　越王居住的内院，只有一株孤零零的槐树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仿佛舒展开身躯就会暴露自己一般，窝窝囊囊地在背光的墙角自生自灭。
　　昏暗的房内，暗红的木椅，漆黑的梁柱，紧闭的窗棂。前来宣读圣旨的大太监李公公环视房内一圈，青色的床幔垂到了地上，影影绰绰地能看到床上隆起的形状。
　　站在床边的贴身侍卫秦风对李公公一揖：“公公见谅，我家王爷身子不适，不能起身接旨了。奴才斗胆，代为接旨。”说完上前几步，跪在了李公公面前。
　　李公公忙道：“走之前，皇上就吩咐过了，读完圣旨即可，不敢扰了王爷休息！”
　　仿佛一阵冷风灌进了李公公的衣袍，他不禁紧了紧自己的领口，迅速而小心地从身旁小太监端着的托盘里请出圣旨，微低头轻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之七子魏星尘人品贵重，行孝有嘉。今有翰林院尚书林远之二女林木犀，年十八，品貌端庄，秀外慧中，故朕下旨钦定为越王妃，择吉日大婚。钦此!”
　　圣旨少了平日的长篇大论，李公公宣读的声音也没了往日的洪亮透远。寥寥几句交代完，李公公将圣旨放在秦风手上，朝床上的王爷深深一揖：“恭喜王爷，奴才还要去林府，王爷好生休养。”
　　秦风拱手：“恭送公公。”门外的小厮立马引着李公公一行出府，李公公也脚底抹油般跟着往外走去。
　　看到李公公走远后，秦风关上了房门，越王主院又恢复了寂静。
　　通常像这类宣读喜事的圣旨可是一项美差事，接旨的一方也通常会拿出一些金银钱财来打赏，而李公公作为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贴身大太监，身份地位自是不同，所以通常他去宣读圣旨后，得到的赏银也会更加丰厚。然而，越王府这一趟，他一个子儿都没得到。
　　出了越王府后，李公公回望森森的越王府，如释重负般深吸了一口气。
　　“师傅，徒儿刚才冷得直打哆嗦，头都不敢抬起来，这越王府……”小松子小声对李公公讲。
　　话音未落，李公公急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嘘～～！！要死啊你，快走！”
　　林府
　　翰林院尚书林远带着一家老小跪在院中，李公公一改之前在越王府宣旨的怂态，此刻的他昂首挺胸、声音洪亮地宣读着冗长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翰林院尚书林远之二女林木犀端丽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朕之皇七子正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林府二女木犀待字闺中，与皇七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翰林院尚书林远之二女林木犀许配皇七子为王妃。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天下，咸使闻之。钦此”
　　“谢主隆恩！”林远一家齐声道。
　　“恭喜林大人，林夫人！”
　　“呵呵，李公公，请内堂就坐饮杯茶水吧！”林远微笑着。
　　“多谢林大人，不过奴才还要赶回去向皇上复命呢，这茶水就免了吧！”说完，李公公也微笑地看着林远。
　　“啊！哦！那个，老钟，替我送送李公公。”林远朝管家老钟使了个眼色。
　　老钟站在林府门口目送着李公公一行离去。
　　马车内
　　小松子给李公公倒了杯茶，盯了盯师傅手里鼓鼓囊囊的袋子：“师傅，这林大人还是很上道的嘛！”
　　李公公从鼻子里嗯哼了一声，一脸得瑟。
　　小松子狗腿地为李公公捏着腿：“如果越王府也赏咱们一些就好了，哎～师傅，您怎么也不给越王府的人使个眼色啊！要是……”
　　话音未落，李公公的手就拉上了小松子的耳朵：“还提，还提！”
　　“哎～哎～哎～师傅，轻点儿，轻点儿！疼！”小松子装模作样。
　　到底是自己本家送来的人，李公公放过小松子的耳朵后，盯着他：“真想知道？”
　　小松子点头如捣蒜。
　　李公公脸色严肃起来，微眯双眼，轻轻抚摸着小松子的脖子：“记住，这条小命如果还想要，就离越王越远越好！”
　　小松子皱眉不解：“可是师傅，为什么呀？”
　　李公公的眼神仿佛失去了焦距般，目视前方：“宫里，最要命的就是太好奇。你呀～”李公公停顿了一会儿，“只要记住为师的话就行了，记住！千万记住！”
　　小松子低头想起越王府那个暗无天日的房间，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
　　林府主院内
　　林远和林夫人坐在上首。林木犀坐在下首有些怔怔的。
　　林远和夫人共育了林筝和林木犀两个孩子。林远不像其他官员背景深厚，他是天武元年的状元，殿前钦点为翰林院编修。考取状元后的林远立即回乡迎娶了青梅竹马的赵月儿，也就是现在的林夫人。夫妻二人是龙城中难得一见的一世一双人，恩爱有加，琴瑟和鸣。所以林夫人虽出身乡野，娘家也无势力，但确是城中各位夫人羡慕的对象。加上林远勤勉，为人忠厚但不死板，慢慢地也在势力林立的夹缝中得到了翰林院尚书之位。
　　林筝和林木犀生在龙城，长在龙城。林筝是长子，却不喜欢舞文弄墨，反倒对刀枪剑戟很是上心。林远也是个开明的人，在林筝蒙学之年便将他送到武林盟去修习武艺。为此，林夫人还难得地与林尚书闹了一段时间的别扭。
　　“老爷，皇上这到底是想干嘛呀？这越王。。。我们犀儿嫁过去不是活受罪吗？老爷！”林夫人还有点懵，也有点儿急了。
　　“哎！”林远无奈，“如今是由不得我们啊！”林远拍拍夫人的手继续道，“还记得当初送筝儿走，我给你说的话么？一入官场深似海，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啊！”
　　“城里那么多人家，那么多未出阁的小姐，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家犀儿？”林夫人忍不住掉下泪来。
　　林远覆着夫人的手不禁一紧，吓得林夫人收住哭声望着他：“那么多人家为什么是我们家？夫人，只能是我们家！”
　　林夫人无言以对，是啊，只能是林家！只有林家无权无势且背后无支撑，只有林家才不会让皇上为难，只有林家！
　　“那要通知筝儿吗？”
　　“待会儿让老钟派人通知筝儿吧！”
　　林木犀从开始的怔怔已经醒过神来了。
　　林夫人对林木犀招招手，林木犀便如往常般跪坐在地上，头放在林夫人腿上。林夫人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说：“我苦命的犀儿，爹娘对不住你！”
　　“娘，别这样说，犀儿懂的，犀儿都懂的！真的！”林木犀显得很懂事。
　　“行了，既然木已成舟，有些话为父要和你说说了，犀儿，随为父去书房。”林远一脸凝重。
　　书房内
　　紫檀袅袅，林远凝视自己的掌上明珠片刻：“犀儿，爹知道你虽为女子，但你比其他女子性情更加坚韧，所以，爹相信你无论在何种境地，你都能活下去。不过犀儿，你可知越王此人？”
　　“听说过，听说他自娘胎便带了病根，这么多年一直卧病在床，所以，连他长什么样也鲜少有人知晓。”林木犀歪着脑袋思考。
　　“嗯，不错，这些信息，整个魏国的人都知道。但爹今天说的，却不是这些。”林远皱着眉头，“两年前，中秋之夜，宫中举行中秋宴，当时你母亲和你在太后的永寿宫参加女眷们的宴会，而一众大臣们皆在御花园饮酒。酒过三巡，为父便起身去如厕，哪知返回时不知怎么地走岔了路，竟然拐到了假山林。假山林边有个湖，湖中倒映明月，偶尔又有湖风迎面吹来。为父想着，既然脑袋有点糊涂了，就不能再乱走了，以免冲撞了贵人们，不如就在此地歇息片刻，等脑袋清醒些再走不迟，还可以欣赏欣赏这难得的中秋月影图。于是为父就把身体嵌进了湖边一块凹型的假山石。”
　　林远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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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人送过去了么？”一个低沉的声音。
　　“回公公，刚送去了。只是……”说话之人有些欲言又止。。
　　“嗯～？”
　　“公公，秦侍卫说，下个月起，要送三个。”一阵沉默。
　　“斯～，行了，知道了，下去吧，记得给嘴巴上锁！哼！”
　　“公公放心，奴才明白。”
　　脚步声远去后，林远才敢长出一口气。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一片湿滑。林远不是笨人，种种蛛丝马迹只指向一个人————越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