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点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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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在雨中/ 在造虹的雨中/蝉声沉落蛙声升起/一池的红莲如红焰/ 在雨中
你来不来都一样/ 竟感觉/每朵莲都像你/尤其隔著黄昏/ 隔著这样的细雨/永恒刹那刹那永恒/等你在时间之外在时间之内 /等你在刹那在永恒
——余光中
郾城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灰蒙蒙的天空笼盖在这片渺小的土地上，水泥地上尽是散落的水洼，空气中弥漫着绿草与雨水的清香，抑或是偶尔的鸡鸭粪便与廉价塑料的刺鼻作呕，彰显着这里星星点点的荒芜，正如慕荷伊对这将近二十年的土地的全部感情，无法割舍的缘份与无可奈何的厌恶与逃离。
所幸的是慕荷伊终将走出这狭隘的地方，圆了她看到“山那边的世界”的夙愿。
在这辆破旧的面包车里，慕荷伊忍受着路途的颠簸和与车主无活可说的尴尬，末了她在蒙蒙的车窗玻璃上勾勒出自己的模样，再笑了笑擦去。
这是她父亲联系的一位乡里的司机。这位司机车又破，收的钱有又贵，他家的生意能够做下去全靠乡民的支持，但他的主业是办一家塑料小作坊。
说起这，就不得不提到乡间大多数人家里的生活维系——各种名号的塑料厂。凭借着廉价的塑料原材，打着各种知名大牌的旗子，仿得让你知道知识产权的低廉，再印上made in china，远销海外。
在慕荷伊看来，如此贪图蝇头小利而不顾国家名声的做法实在可耻。
就这样一个本可以走美丽乡村发展路线的地方硬生生地套上低成本 ，劳动力密集型的落后工业化这件不合身的大衣。
荒芜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座城已被开发。这里是僵化而落后的经济发展方式，它告诉你什么是农村城市化改革的畸形儿，什么是未老先衰的悲哀。
然而对于慕荷伊来说，纵是一个理科生，这些仅仅只能称之为缺点，带来的是看客般的遗憾，却远非叹息。真正让她始终没有归属感的是这片土地短暂而又平凡的历史，没有在泛黄的史书留下惊艳的一笔，只有一掠而过的苍凉。
这里的年轻人不断地涌出，又不断地落败归来。这里守旧的人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拼搏的人儿却只能像卧轨自杀的海子一样认清现实，杀掉梦想，甘于平凡的人才会快乐。因为这里从来就是一大篓子人抢寥寥无几的机会，而所谓的机会又很少眷顾这些硬件根本没法跟城里那些甚至是大城市比的年轻人。巴掌大的资源被稀释了又稀释所有的义气与不甘最终还是被打磨成柴米油盐的计较。
从更深沉的内心深处来看慕荷伊把它称为被抛弃的土地。它起源于很晚很晚之后那些流放之人所开垦的荒芜之地，而它从未在青史上大放异彩。于史官而言，郾城不过是为了全而勉强添上去的一笔。而郾城多年来从未出过名人，也坐实了这个地方本该让人轻贱的地位。
慕荷伊坐上一辆开往景城的绿皮火车，老旧的座椅上，她带上耳机，看着窗外更迭的风景，将周遭的喧闹隔开，小心翼翼地呆在她砌起的围墙里。
慕荷伊这趟远行，既是新生入大学，又是赴一场上上代人的约。
慕荷伊的名字极美，是慕家祖祖辈辈均与黄土打交道的农民取不出来的，也并非那些诳人的乡间野老扮作风水先生所作。慕荷伊的名字乃是那位远在三百公里外的景城萧家老爷在看过了慕家寄来的族谱外，详阅《周易》后，以生辰八字，五行之道为准，选出几个名字，再用繁体字算其中笔画，最终选出了这个与他唯一的长孙相调和的名字。萧老先生用上好的宣纸与徽墨写下，信笺封存好，再寄回慕家。
据萧老先生说，慕荷伊乃取旧时《西洲曲》中“莲子清如水”和《诗三百》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之意蕴，乃极具高雅之美。
慕家与景城萧家本是云泥之别，却因为一场战火，接下不解之缘。
在慕荷伊小时候，就常常听她家老爷子说起他与景城萧家老先生的故事。多年以后，读着张爱玲的《倾城之恋》，她恍然觉得一场战火真像一个迷，它居然能够让花花公子范柳原为白流苏走进婚姻这座棺木 ，也能让萧家老先生许下那样一个荒谬的诺言。
不过在荷伊心中，罗曼蒂克式的故事并未上演，结婚后的范柳原照样花天酒地，她相信慕家与景城萧家的那点牵挂不过如同水中月，镜中花。
慕荷伊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儿。一双带笑的桃花眼，不似寻常的琥珀色眼眸，弯弯的眉梢，阳光下似浸了蜜的发色，偏偏给人一种江南三月柳絮纷飞的美，那是一种揉碎天真的妩媚。
常人道：“美人在骨不在皮”。三分的美就足以撩动人十根的心弦，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当年的林妹妹能够让贾宝玉发出“纵使举案齐眉，到终究，意难平”的喟叹，凭借的更多是绛珠仙草的与尘不染。
可是在很多人眼中慕荷伊是一个过于木讷的女孩子。同龄人里，无论是男生女生，慕荷伊都无法与之交心。他们认为慕荷伊内向文静，而慕荷伊却认为他们用那些看似潮流前线的言行来掩盖他们无趣的灵魂。而大人呢，不顾你的想法意见，只为了在你身上灌输他们的思想，让你完成他们未完成的梦想。
这世间所有的感情羁绊都还在那儿，可就偏偏让你感到人情薄如蝉翼。
慕荷伊爱看书，她看书并非是为了写一写充满学术性的读后报告，她仅仅只是为了一种情感上的交流，就像一个孤独的流浪汉在寻找梦中的太阳，好的文字，温暖着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那些矫揉造作的文字从来入不了她的心，就如同她永远学不会那些为了搞笑而搞笑的言行方式。
慕荷伊的父亲常常对她说：“你若是有你这个年纪的天真该有多好。”可是她很想说：“我只是不幼稚，但仍然心中保有那些天真呀。”她不说，因为她知道他永远不会懂。
甚至在她觉得她的心弦无人相和而变得十分安静时，她的家人会说她是不是有自闭症呀。
这是一个多么孤独的世界呀。
难怪在《百年孤独》中那个意气风发的最初开拓者最后竟然承认“唯有孤独是永恒的”。
慕荷伊家徒四壁，能够勉强读完高中去上大学全靠景城萧老先生的资助。而萧老先生提出的唯一要求便是大学要选在景城。
慕荷伊的性子十分执拗，明明读文科可以轻而易举地登顶，却要硬读理科来证明自己。最后用了一个很中庸的分数在景城的几所大学里，她将所有的文科专业排除在外，挑了个只有理科生才能就读的专业——数学与应用数学。
而萧老先生得知后，利用其雄厚的经济实力与名望，为她安排了景城最好，也是具有最昂贵学费的顶尖学府，并承诺将无偿负责慕荷伊在学期间全部费用，但慕荷伊必须住在萧家。
如若是常人，慕家可能会疑心其中利弊，比如让一个女孩子呆在陌生人的家安不安全呀之类的，但如果是景城萧家，他们只会感激得涕泗横流，绝不会疑心有它。毕竟景城萧家实在没必要这样做，如今的景城萧家，有什么求而不得的呢？况且还有萧家老先生与已经逝去多年的慕荷伊爷爷的交情所在。
慕荷伊平常会把一分的钱掰成俩份来用，就连此次景城萧老先生早已寄来了可乘飞机头等舱票价的钱，她也选择将其中的大头交由家中，填补其生活开支费用，只拿其中一小部分订了一张卧铺火车票。
慕荷伊的父亲慕大海是一个嗜烟酒茶如命的人，穷的时候他可以省下买衣服的钱去买一包最廉价的烟，喝一罐烂大街的啤酒，再美其名曰：这是男人的劣根性。
慕荷伊觉得这有点当年成龙出轨时所说：“我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的意味。
慕家祖祖辈辈均空有一腔抱负，无论是国家之大难之际的投军，还是和平年代的建设领头，均以失败告终。在某些方面，慕家当家人个个都是敢于捉住机会，但骨子里的优柔寡断劲儿总是能将好好的一副牌给打烂了。
在慕荷伊心中，这就是她父亲慕大海之所以失败的原因。慕家是乡里最早将房子翻新的一户，可现在她家是整条街上最破落的。慕大海偏安一隅，纵使当年土地十分便宜时，慕荷伊的妈妈陈秋让他买时，他只会说：“没必要。”胳膊拧不过大腿，这提议还在母胎里，就惨遭流产。有时候，慕荷伊很想将她家爸妈性别交换一下，她家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想到了这，慕荷伊叹了叹气，回过神来，看一略而过的山水村落，愿自己的生命不再有灰霾，尽管每个人注定有每个人的不幸。
远方的自己，我也只能祝福你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点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