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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葛叔竟有了片刻晃神。

      他眼底映出阿沅的样貌,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张脸——同样疏朗的眉目,放在女子身上,平添三分纤细温婉;若是放于男子身上,则悉数化为了清俊旷意。

      这是何其相似的两张面孔啊,都说女肖父,果真不假。

      他看着阿沅从垂髫小儿长成如今的窈窕模样,免不了思及故友,一时间悲从中来,只觉得胸中一口郁气无法排解,压抑太过,竟让眼底漫出了蒙蒙湿意。

      “葛叔,葛叔?”阿沅伸出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您怎么了?”

      他定了定神,温和一笑,“我方才是在想,自古神兵均有名讳,我虽然不敢忝居名家,但也将这柄剑视为得意之作,你若珍惜对待,将来传世也未尝不可,不如你为它取一个名字,明日我也好镌刻铭文。”

      阿沅神色一松,笑道:“葛叔真是谦虚得紧,依我看哪,不要说这逦水镇,便是褚奚城里最好的锻造师也比不上您。”

      葛叔并不接话,笑着摇了摇头。

      阿沅见他眉间阴郁散尽,这才放下心来,托腮思索片刻,又细细查看了膝上剑,这才说道:“‘淬玉’二字如何?”

      “淬玉……”葛叔沉吟片刻,点了头:“是个好名字。”

      阿沅得了首肯,越加欢喜,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于是葛叔又忍不住暗自感叹:这父女俩竟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旁人习武,所求无非自保或是牟利,而他们却是真正醉心武学,有着万事皆可抛的慷慨豪气。

      这样的人,生而不凡,注定无法度过普通顺遂的一生。

      可是,人世如飘蓬,盛名难担,难道真要让她重蹈他的覆辙吗?那这么些年的隐姓埋名又算什么呢?

      他脑中思绪翻腾,终究是轻轻接过那把“淬玉”,正色道:“阿沅,我有话要问你。”

      阿沅一愣,觑了觑他的神色,是少有的郑重,立刻挺直了脊背,改为跪坐于地,恭敬答道:“葛叔……不,师父请讲。”

      “你习武是为了什么?”

      没曾想竟然是这样庄重的一个问题,阿沅有些犯难,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决定照实说:“以剑证道。”

      葛叔摇头,“错了。”

      阿沅愕然,一时只觉得胸中不忿与惘然兼有之,兀自忍了半晌,终是没能将话咽回去:“敢问师父,何错之有?”

      “人之一生何其短暂,眼界与本领都有限,许多事都不能窥见全貌,届时你竭尽全力也改变不了,只会让自己痛苦。‘平静’二字远比想象中要难得。”

      阿沅低着头默不作声,一只手摩挲着剑柄。

      葛叔见状也不再多说,站起身来:“我先去后院了。”

      “那难道都像您这样偏安一隅,只求安稳顺遂度日,辜负一身本领,这才是对的吗?”

      他硬生生停住了脚步,却也没有回头,扶着半开的木门淡淡回道:“阿沅,你年纪太轻,本事也远远不够,等真正到了那一天,再来问我对不对吧。”

      今日的生意不太好,上门修理铁器的人只得两三个。葛叔方走到后院,才猛然反应过来已无事可干,难免又想起了阿沅的质问,不由得生出几分怆然。

      倒也不怪她,毕竟是少年心性,不涉世事,自己当年不也是一样吗?对于长辈的训诫不以为意,也只有走过半生坎坷之后才能明白个中滋味。而后不能免俗地劝诫后辈,明知那可能是徒劳。

      未几便到了酉时,天边落日熔金,暮色渐渐沉降,随之而来的还有袅袅炊烟与几声鸡鸣。

      阿沅慢腾腾地挪到了院里,也不进屋,只是凝神听着什么。

      屋内传来几声碗筷的磕碰,然后是一道低低的声音:“阿沅?”

      阿沅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脚步轻快地迈过了门槛。

      葛叔已经坐定,抬眸看她一眼,“吃饭吧。”

      阿沅应下,默默拾起了筷子,正欲夹菜时却又顿住了,桌上的菜品几乎全是她素日爱吃的,甚至还摆了一碟特地从无双楼买来的栗子糕。

      她倒也不急着动筷了,先盛了一碗汤,双手奉到葛叔面前,展颜一笑,“葛叔,您待我可真好。”

      后者不动声色地接过那碗汤,嘴角也牵出点笑意,“快吃吧,吃完之后去练‘天昀诀’,是不是学到第七式了?”

      这样一来,两人仿佛暗中达成了协议,心照不宣地把今日的这番争辩抛之脑后,此后一切照旧。葛叔仍是不会刻意教授阿沅什么奇崛的招式,但偏房里堂而皇之地摆了许多武学典籍,阿沅自会去寻来学,他也只作不察。

      如此这般过了将近两个月,暮春已至,逦水里青荇飘摇,煞是好看。

      兴许是农忙时节将近的缘故,家家户户都需要翻新农具,葛叔的铁器铺生意极好,这一日他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家里又急需油盐等物什,他只好拽住了正欲出门去的阿沅:“今日你先别去听那程老夫子讲课了,趁着早市未散,快去采买点东西吧。”

      阿沅接过一张写着所需物件的纸笺和一小袋银两,提步去了主街。

      这次她没有再翻墙,而是规规矩矩地绕了两条街,倒不是因为突然有了耐心,只是碍于葛叔的叮嘱——“行走坐立当有正形,不准偷懒取巧。”葛叔向来不管这些事,也不知哪个嘴碎的人跑去他面前说了闲话。

      一念至此,她脑海里想起的第一个人便是郑三,那小子和自己不对付由来已久,所以甚至也顾不得细想,理所当然地就把罪名往他头上扣。

      横竖要买的东西都在一条街,她也不着急,顺路带着三分敌意慢慢晃到了郑屠户家的肉铺。奇怪的是,往日里顾客盈门的铺面竟然没开张,而周围还聚了一大堆人,看上去不像是等着买肉,均是两手空空,凑在一起叽叽咕咕地说闲话,时不时还姿态矜贵地伸出手,对着郑屠户家的院子指指点点。

      这实在太过反常,扪心自问,虽然郑三素来没什么德行,但郑屠户绝对算得上经营有道。阿沅在一走了之与多管闲事之间徘徊了片刻,默默在心里暗骂一句,提步往前去,准备去叩门。

      她这一迈步,旁人都惊了惊,然后齐齐又往后缩了三寸。

      阿沅也不去理会,兀自伸出手去,谁知她还没来得及挨上门板,屋内便传来几声响动,下一瞬,门板裂开,从里面滚出几个扭打在一起的人。

      说是扭打也不甚准确,从姿态上看是恃强凌弱,以少胜多,而被压在最下面那个面目狰狞的中年男子,不正是郑屠户吗?

      这时,又从屋里连滚带爬窜出来一个人。来人身形壮硕,却像是中气不足,对眼前的状况一筹莫展,一抬眼见到阿沅,涕泗横流的脸上竟然浮起了一点惊喜,忙不迭地扑了过来,此人正是郑三。

      阿沅自然是不会任由他扑过来,稍一闪身便避开了,扫了一眼他的狼狈模样,于心不忍地丢给他一方帕子,再问了句:“这是怎么了?”

      郑三来不及回答,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一个人的裤管——那人刚刚站起,正要把郑屠户从地上提溜起来——怒号道:“放开我爹!”

      那人一时不慎,差点被拽倒,恼怒之下抽出腰间佩剑,直直戳到了郑三的胸前,低声道:“滚。”

      被这剑光一闪,四周围着的人群又往后挪了一步。

      此时又从门里走出来一个人,一身黑色直裰,五短身材,看那不可一世的神态,倒像是个主事的。他扫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郑屠户,抬起手来对着面前一揖,徐徐道:“家仆无状,叫各位见笑了。今日之事说来也简单——此前听说这逦水镇物产丰富,多飞禽走兽,有别处没有之物。恰好我家公子想吃狸肉,府上便着人来买,谁知这屠户鬼迷心窍,竟往狸肉中下毒,如今公子昏迷不醒,我们特来讨要个说法。”

      这人目光虚浮,似是没有正眼看人,对着半空念完了这番话,而后觉得大功告成,一扬手,“行了,把人带走。”

      围观的人窸窸窣窣议论一阵,慢慢后退,竟像是准备散了。

      阿沅皱了皱眉,上前一步问道:“慢着,这个时节哪里去找狸肉?”

      郑三忙不迭点头,抹了一把泪,“正是他信口胡说!我爹根本没有做过他们家的生意!”

      先前那个主事的人低低一笑:“你一个屠户之子,说的话能信吗?”

      阿沅冷声道:“你又是何人?即便真如你所说,也应当上报官府听凭决断,凭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拿人?”

      那人看她一眼,不愿理会,对着一旁说:“这谁家的丫头,不要命了吗?”挥挥手让人将郑屠户架起。

      阿沅上前一拦,“站住。”

      那人不耐地挥手,顷刻间便有三人站出,同时抽出了剑。

      利剑出鞘,锵然作响,场面静默了一瞬。

      但阿沅不退反进,凌空一跃,连续踏在三人肩上,而后自半空翻转,踹向三人膝弯,兔起鹘落间,三人已经跪倒。

      那主事似乎一惊,神色却也更加不耐,伸手往后一捞,抽出了旁人的佩剑,似乎想要亲自动手了。

      阿沅冷笑一声,心下却暗暗着恼,今日出门竟然连一件趁手的兵器都没带,万一不敌于人可就丢脸了。但此情此景自是不能退的,她不动声色地变换步伐,随意摆了一个起势。

      这时却突然有一股大力将她往后面一带,阿沅一门心思都注意着眼前之人,万万没想到后方会突生变故,竟被带得踉跄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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