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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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是被一道闷雷吓醒的，浑身冒汗。憔悴不堪的双眼下意识地移向定格在病床上的大男孩。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平时随便一笑都能把人暖得心花怒放，此刻却被医院冰冷的冷光冲淡了色彩，变得苍白脆弱。
显然男孩睡了很久，久到几乎耗干了女人的所有哭的精力。
外面又惊雷乍响，然后是淅淅沥沥雨点。窗帘被风拍打在墙壁上，男孩额前的发也晃动了几下。一滴雨掺杂在风中悄然落上男孩的面颊，女人见了有些恍惚，打消了关窗的念头，期盼着雷雨声能再大点来唤醒她的孩子。
又一滴雨滑落在男孩脸上，女人自嘲地摇摇头，伸出颤抖的手想拂去他面上的水痕。倏地，闪电突现，男孩的睫毛颤了颤，极其细微的动作在闪电光的照射下彻底被女人捕捉。她疲惫的眼变得明亮，紧接着握住男孩的手胡乱地唤着。
“悦儿……悦儿……你醒醒……”
床上的人迟迟不应，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女人的幻觉。女人的呼声变得沙哑，眼里糊满泪光，以至于她没有看见男孩已经微微掀开的眼帘。
“妈……妈……你在叫我吗？”男孩细碎的声音被吞没在雷雨中，回应他的还是断断续续的哽咽。
男孩皱皱眉头，费了好些力气才撑开眼皮。霎时间，所有光都涌入双眸。他定定地注视痛哭的女人，却因为久未睁眼而无法将其模样看清。但无论是女人的声音，还是她散发出的熟悉的气息，以及她掌心传来的暖意，都一点一滴慢慢在他脑海里汇聚成一张温柔的面孔——是他的母亲。
奇怪的是，他记得起母亲的一切，空荡荡的脑袋里却找寻不到自己的身份。
这种感觉很可怕，像迷失了一般。
我……是谁？
痛！这个问题突然间唤醒他麻痹已久的痛觉，同时全身上下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开始纠缠着他的神经，也让他的意识完全清醒了过来——原来他在医院里。
他尝试着再去回忆，破碎不堪的记忆就像一道漩涡将他的光明与呼吸席卷一空，大脑里只剩下沉寂的黑，然后一声刺耳的鸣刹声响彻黑色的空间，一股力猛然把他撞到在地，痛到他失去知觉。
耳边想起嘭嘭嘭，如篮球落地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不停地，不停地，越来越快，整个黑色空间也随之不断收缩，直到他痛苦的叫喊，直到女人总算有所察觉，拥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安慰，他才从回忆中摆脱出来。
苏悦失魂地凝望天花板上的灯，仿佛他的记忆就躲在那片刺眼的光后。
“妈……我知道，你是我妈妈……”他缓缓伸出双臂回抱住女人，然后力度收紧，呜咽道，“妈妈，我是谁？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是谁？”
女人愣住了，很快就猜到了原因，仍满足一笑。
醒了就好！人醒了就好！
“苏悦，你是苏悦！没事的，孩子。你只是失忆了，很快就会想起来的。很快……”
女人说了很多，直到哽咽。
你是苏悦，你是苏悦……
男孩耳边只回荡着这句话。陌生的名字令他有些排斥，但女人坚定的语气迫使他不得不接受。
苏悦，苏悦。
他双目空洞，张张嘴也只吐出微弱的气声，似在对空气介绍自己。
“你好，我叫苏悦。”
苏悦醒来有些时日了，除了医生护士，这些天来看他的只有母亲顾晴。
今日亦是如此，顾晴忙碌了一天，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还没来得及进去便迎来了儿子灿烂的笑脸，一如当初，和煦洋溢，顿时扫除了她所有的焦躁与不安。
苏悦看了眼顾晴手里提着的饭盒，又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妈妈，我好饿啊！”
顾晴快步上前摸了摸他的头发，很是宠溺:“宝贝，饿了怎么不叫护士姐姐给你东西吃呢？”
“因为原本不饿啊！”苏悦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晃晃脑袋蹭着顾晴的掌心，爽朗地笑，“可是一见到妈妈，我就饿了呢！妈妈我好想你啊！”
顾晴噗嗤一笑，开心极了，倾身一吻落在苏悦额头，“好巧，妈妈也给宝贝做了好吃的！”
说着，顾晴放下包，支起病床旁吃饭用的小桌子，再将饭盒打开，几盘简单的小菜飘着诱人的香气送到了苏悦面前。
吃完饭后，母子俩聊了不到半小时苏悦就开始犯困了，半眯着眼挤出一片水光。他身子还很虚弱，不过按理说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产生睡意，连隔壁房常年住院的老大爷都比他有精神。顾晴一开始还有所担心，后来却被护士小姐的一席话逗乐了。
护士小姐说:“这小子睡着的时候跟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似的，什么小动作都没有，放那儿就是一幅画。可只要他一醒，那眼珠子逮着谁就冲谁放光，然后人又闹腾个不停，总得多睡睡回复活力值。”
言下之意，你的宝贝儿子太皮了，天天体力透支。
顾晴轻声一笑，无奈地叹息，替苏悦拉好了被子才离开。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午夜时分，他又梦见那场车祸。
跟前几次一样，梦里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甚至看不到他自己。但他能感觉到痛，遍布全身的痛，叫不出来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不停挣扎，最终自己血淋淋的手闯入视线，在白色的背景中十分渗人。
他卖力嘶吼，声带像是在刀尖上疯狂震颤，却依然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有不停晃动翻滚的梦境。忽然,四周蔓延而来玻璃的破碎声，白色的世界溃然崩塌。
紧接着他听到了尖叫，并非自己的，而是一群人的尖叫。
他艰难地掀开眼帘，入目一片模糊画面，已然分不清梦与现实。
此刻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路中央，意识被一闪一闪的车灯灼烧，也被冰凉的雨水淹没，慢慢地，就连事物的轮廓也不清晰了。
他这才明白，自己还在梦里。
眼睛未完全闭合，但他已经失去了视觉。嘈杂的人声已经被血汩汩流出身体的声音，以及落地时脑袋撞地发出的沉闷声响所代替。
突然，耳边传来一声猛烈急切的呼唤，像山间的急流冲击在青石之上，溢散在空中，迅速洒下，恰巧洒在心弦，拨开迷雾使他恢复片刻清明。
他偏头对上了一双浅色的眸子，似绿似蓝，又浅又清澈，清澈得像是无法掺杂任何感情。仅一秒，或许连一秒都不到，意识又被抽干，那双眼睛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不断刺激着大脑，企图永远刻在记忆中。
他的额前的发被冷汗浸湿，直到窒息的最后一秒才猛然惊醒。他双目瞪大，仰起的脖子隐约可见血管在颤动。好不容易找回了呼吸，他只觉喉咙火辣辣的，不禁蜷缩身子压住胸口，紊乱的心跳回荡在黑暗寂静的病房，再次带给他死亡的恐惧。
被子笼罩出狭窄的世界，却隔绝不了阵阵耳鸣，他只能用哭来掩盖。
“苏。”清润的少年音似乎是从溪涧传来的，吹散了嗡嗡嗡的耳鸣。
“谁？”苏悦意外地被这声音安抚了，感觉泪水被一片飘飞的羽毛卷走。
“你要糖糖嘛？”回应的不再是少年音，而是奶声奶气的童音，却让他心底某个地方莫名一软。
苏悦坐起身来，恐惧已经荡然无存，再回忆先前梦境，也唯有那双碧色双眸能令他惊心动魄。
其实他的记忆恢复得并不困难，时不时吃饭时就能想起一些。但有些事情他只能确定发生过，却始终无法记起实际过程。比如，他记得自己是出车祸失忆的，却怎么也想不起车祸时的任何片段。
他是被什么车撞的？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这些他一概记不起。关于车祸的印象，就像梦到的一样，只能感受到痛觉，除了纯白的画面什么也没有。
这是第一次，他能冲破那片白看到有色场景。
至于那双眼睛，苏悦肯定自己与其主人关系密切，不然不会在闭眼时被那人的声音唤回短暂意识，也不会在想起那美丽的眼睛后感到一阵轻松。
这么一折腾，苏悦无心睡眠。他下了床，来到窗边拉开厚厚的帘子，霎时被月光抱了个满怀。他伸展扭动了几下，上身伏出窗外，恰巧淡淡清香流动的夜风吹得他心旷神怡。
苏悦向下一看，原来楼下是花园。自他的角度望去，绿色的草坪点缀各色星星点点的花，路灯沿着石子路镀上橙光。所有的石子路的交汇处是一片宽敞的空地，中央镶嵌花团锦簇的大花坛。
然而，此时最引人注目的不是锦绣繁花，而是花前一抹颀长的身影。
那人应是一位少年，他一手隐在暗色风衣中，一手举着白色花束，垂首嗅花，宽大的外套依风逸动，勾勒出单薄肩和背上优美的蝴蝶骨线，虽不明样貌，但从远处观其轮廓线条就足以赏心悦目。
察觉到少年欲抬头，苏悦做贼心虚似的蹲下身子，再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时，仅有少年的一丝墨色残影隐匿于夜色，以及花坛边长椅上被遗落的一捧白色鲜花。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