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稿》蓝泉

18、第 18 章

　　文钦敲门而入，正午的阳光照得顾展霆整间办公室敞亮，他一向不开空调，只开着一盏吊扇，桌上叠着的图纸，被风吹得掀起一角。
　　见她进来，怀里还抱着食盒，顾展霆轻声一笑，“刘虹让你送来的吧？”
　　文钦有点局促地点头，把东西放在桌上，替他打开来。
　　顾展霆收回双臂抱在胸前，闲闲地看着她。
　　“…顾总…吃吧，虹姐说你要吃完才行……”
　　他还是看着她。
　　文钦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各种别扭的站在他对面，想了想，又说：“工作固然重要，饭还是要吃的……”
　　他淡色的唇挽起一抹笑意：“我又不是超人，肯定是要吃饭的。可是郭路没教过你，放图纸的桌上不能放水杯、不能用餐的吗？”
　　文钦听着，才想起老师也曾说过同样的话，是自己太疏忽了。
　　“对不起，我把图纸收起来。”她拿过那叠图纸找了个地方放下。
　　他收起捉弄的笑意，夹起一点点肉丝尝了尝，“味道不错，一起吃点吗？”
　　文钦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吃过了，你赶紧吃。”
　　顾展霆放下筷子，面露难色地看着她，说：“可是你这样盯着我，我吃不下。”
　　文钦愣了愣神，咬咬唇，心想也是，说：“那我先出去，等会来收拾。”

　　看她离开办公室后，顾展霆支不住地晃了晃，潦潦放下筷子，用拳用力抵住胃。
　　对于疼痛，他从来不陌生，譬如咳嗽时牵扯到肋上旧伤钝钝的痛，腿部肌肉痉挛时电击般的痛，还有此刻胃里传来的绞痛，长这么大，他深刻地记得身体各处疼痛的差别。他很清楚，对于疼痛，除了药，最好的缓解办法就是忍耐，等待疼痛慢慢消散，或者让自己习惯与疼痛相处。
　　他勉强地弯下身，从抽屉里寻出一包胃药冲剂，可是明明饮水机就在不远的地方，他却没有力气推轮椅过去接一杯温水。
　　因为倔强，每一次不适都不说与人听，每一次生病都拒绝他人的照顾，每一次疼痛过后靠自己振作，其实并不是每次的他都能处理好。只是所有的沮丧和消沉，他不会告诉任何人，选择一个人面对命运的安排，是他早已做出的决定。如果哪一天，他捱不过去，大不了还可以一死，反正这灰色的人生，他毫无留恋。
　　但就在这一刻，他觉得委屈。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只是我？

　　文钦走进办公室时几乎吓到呆住，顾展霆佝着背伏在桌边，用拳头顶在桌边和腹部的中间，他拧着眉，面色如纸，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濡湿了两鬓的发。
　　她慌了，手心和脊背一下冒出汗来，她几步奔到他身边，伸出手又不知道是要扶他还是抱他，急得她大声喊着：“叔叔你怎么了？！你、你坚持一下，我马上打110！”
　　顾展霆固然不舒服，还不至于失去意识，他忍不住舒了眉头短短笑了，悠悠问到：“不是应该打120吗？”
　　文钦锤了自己一下，边拿出手机边骂自己糊涂，“对对！是120！叔叔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我马上帮你叫救护车”
　　“诶……没那么严重，只是胃疼……”他的目光扫过桌上的冲剂，“能不能帮我一下……”

　　文钦性急地搅动杯里的药水，勺子撞得杯子叮当直响，看着顾展霆越伏越低的身子，她搅得更快了。
　　“给我吧。”他勉力坐直些，伸出手。
　　“等等，还有点热，我再吹一下。”
　　“没关系，给我吧……”他简单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单薄了许多。
　　她递给他，看到他抖动的手，想也没想，便伸手帮他托住手指，在他惊诧的目光里，将杯子稳稳送到他嘴边。

　　文钦在家也胃疼过一次，那次是小时候贪吃冰西瓜把肚子吃坏了，疼起来的时，腹部中心像被揪成一团，又被猛力撕裂开来，如此反复，直到心脏也跟着痛，整个人都直不起来。她记得妈妈给她揉过，就像现在这样，把手放到上腹，轻柔但有力度的打着旋，摩擦出一些热度时，疼痛会渐渐缓和下来。

　　知了有节奏地鸣叫着，盖过了风吹动树梢的声音。
　　房间里有些热，连风扇旋出的风也是温热的。
　　她认真而坚持地帮他揉着，粉红的脸上沁出了汗，脖子上的汗珠子慢慢滑到了锁骨。
　　湿润而微热的鼻息就这么扑在顾展霆的颊边和耳畔，暖暖的，痒痒的，他是一个从来不怕热的人，此刻却觉得脸上微微发烫。
　　他想伸手推开她，可是目光凝在她柔和如水的侧脸上，半天也转不开。

　　“好点了吗？”她怯怯地看着他小声问，他棕色的眸子里映着她的脸庞。上次，她想帮他，却无意触怒了他，这次，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发火。
　　他怔了怔，随即避开她的目光，不可察觉的将轮椅往后拨动了些，“已经好多了，谢谢你。”
　　看他脸色恢复了些许，情绪也很平和，文钦终于放下心来，说：“等会我去给你去买个粥，你胃不舒服，喝粥会好些，这些我先收走。”
　　她收拾东西的动作并不麻利，顾展霆猜她在家并不经常做家务，可尽管手忙脚乱的，她还是尽力做着。
　　“你别管这些了，刘虹会来收的。”
　　“可是……”
　　“你把郭路叫上来吧，我有些事找他。”
　　“叔叔，你刚好些，应该休息。”
　　“我跟郭路交代完就回家休息。”
　　文钦呆了呆，不相信似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顾展霆只好重复了一遍，“我跟郭路交代完就回家休息。”
　　文钦笑了起来，大力点着头，那笑仿若窗外如火的艳阳、齐鸣的蝉声，就这么入侵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