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秀于林》朝汐

5、点翠（上）

　　见到点翠的那日，天空很是阴沉，绵绵的细雨从早上开始就没停过。可是林小木仍旧出门了，然后她就看到了点翠。

　　她那日看到一群丫鬟聚在一起，甚为热闹，以为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于是便走过去瞧了瞧，谁知那群丫鬟一见她就面色发白，一哄而散。她苦笑了一下，正待离开，却暼见了点翠。

　　那个小小的身子就那样缩在角落里，洁白的脸上满是泥泞，身上的绿色衣衫已经湿透。双臂环抱着自己，瑟瑟发抖，仿如一只受伤的小猫。

　　这就是世道，林小木不是不知道，此刻却仍是心寒。她没有去问因由，恃强凌弱，从来就不需要原因。

　　于是林小木将手伸给她，微微一笑。

　　点翠只觉那笑就跟庙中佛像一般，满含悲悯。

　　林小木将她带回自己那儿，小心照顾。点翠只有十一岁，才刚近府，并不认得宝仪。因为年龄小，也没人照应，便经常被人欺负。此刻正是天真烂漫的年龄，虽然刚开始还有些防范，但毕竟小孩心性，极容易相信别人，只与林小木相处了几日，便天天“宝姐姐”地叫开了。林小木听着甚为受用，此后便以保护者的身份自居，颇为得意。

　　俩人很快就形影不离，在林小木的要求下，甚至住到了一起。

　　可是不久，林小木发现点翠的懦弱并不那么简单，有意无意，点翠总往一些阴暗的地方看，甚至很多次的晚上都被噩梦吓醒。林小木暗自思量，这孩子不会有什么心理病吧？

　　在林小木的旁敲侧击之下，点翠终于松口，开始讲起一个故事。

　　点翠的娘去年将近年关的时候突然身体不适，去看了大夫也不见好，本不富裕的家中更是一贫如洗，眼看一日不如一日，村中来了个茅山道士。要知道，茅山乃是钟灵毓秀之地，其下弟子极少，却更是珍贵非常。要请其帮忙，非千金不可。点翠他爹此人极信此道，硬是要将家中能换钱的东西都给卖了，想请他帮忙看看。她娘却死活不肯，正僵持不下之际，那茅山道士却是自己上了门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点翠停顿了一下，眼中仿佛深深的隐匿着一种恐惧，林小木却是不信这些的，就连自己穿越这回事，她也相信可以用科学来解释，所以只将此当成故事来听。看到点翠此刻的样子只感叹到:迷信误人啊。

　　茅山道士称自己路过此村，见点翠她家墙上隐有黑雾，便知她家有鬼怪作祟。于是一番开坛作法，点上三支香，念念叨叨一番后，大声喝道：“出来！”随后便看向那香上袅袅升腾的烟云处，仿若上面有着什么东西。等香燃尽，才回过头向点翠的爹描述了一番，问是否认得此女。点翠的娘一听，便道确有此人，正是她的姑婆。

　　点翠她娘在前朝的时候曾有俩个姑婆，艳名远播，是对有名的姊妹花。但碍于家中贫穷，长女琴桥虽然许给了一户富贵人家，可新郎不但长得甚是难看，还是个坡脚。新婚不久，家中来了个长工，见家中有时无人，就对琴桥时常调戏，而琴桥不满丈夫的丑颜，不久，俩人便勾搭到了一块。后来被人发现，事情暴露，当即祠堂里的人就拿坛子罩住了长工的头和手脚，沉死在了村后的湖里。又派了人去将刚从娘家回来的琴桥带了过来，问她还敢不敢了，不然就也是这样的下场，哪知琴桥却是个烈性子，受不得人如此威逼，便自己跳入了河中。

　　由于琴桥做的事有辱门楣，再加上妹妹书桥刚嫁过去不久也死了，娘家并无后人，逢年过节便无处可去，这才缠上了点翠一家。

　　那道士说此鬼已有百年光景，幸好还不曾害死过人，不然沦为恶鬼，便难对付了，如今只需将她超度了就好，办完一切，在众人的感谢中离开了。

　　—————————————————————————————————————————

　　事情看似圆满结束了，点翠她娘的病也好了，可是对点翠而言，这只是个开始。

　　那道士法力高深，也只是看到此家又黑气缭绕，做了法后才逼得女鬼显了身，却不知，在他做法之前，点翠便看到了那个鬼。

　　她那时只有十岁，躲在父母的身后，按捺不住好奇，就东瞅瞅西看看。大家都望着那个道士的时候，她暼见门后的阴影中有一张脸。

　　那是一张可以称得上漂亮的脸孔，却青白相交，毫无血色。一双乌黑的眼珠子安静地看着点翠，长长的头发湿湿的披在肩上，点翠甚至可以听到水珠滴在地上的声音。她的大半个身子掩在门后，看得并不真切。点翠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姐，正待上前，却听道耳边一声大叫“出来！”于是她便看到那个女子的脸一下子扭曲了起来，看向她的目光冷得几乎让她打了个颤。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女子居然站在了香上，任由那缕缕香烟托着，似乎轻的毫无分量。那女子身穿蔷薇色短襟上衣，同色儒裙，着一双青色缎面的绣花小鞋，那鞋上的花纹甚至都清清楚楚，和那道士后来描述的相差无二。

　　点翠这时才知道害怕了，但是她不敢出声，后来那道士又念了一些东西，那女子便消失不见了。她以为大家都能看到那女子，后来才知道不是，也是那时，她第一次知道了鬼这种东西的存在。

　　点翠讲完了后便躲在被窝里直直地看着林小木，她被盯得没法，又不能跟她说心理学什么的，便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让点翠不要多想。

　　见她不信自己，点翠不语，转身躺下，失望之色显而易见。

　　林小木那时并不知道，不久之后自己就颠覆了曾经二十多年的信仰。更不知道，这世上有三种人可以见鬼，一种是道法高深之人，一种是天生水眼，而另外一种————便是阴年出生的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