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2、chapter42 ...

  •   周疏枕的话确是空穴来风。很明显,何清风也在难以自制的激动中分辨出了自己的声音,一丝寒意从脚底爬上了他的天灵盖。
      那是自己的声音,自己却没有印象?
      姐姐受到伤害时,他可以解释为他不在她身边。但如果是“何清风”自己受到了伤害,他的记忆,根本没有理由空白。
      何清风抹了把脸。他有点担心起来。他——终于在此时此刻,真正开始怀疑,“超忆症”这件事,是否存在一些问题,而所谓的完整回忆,是否只存在于曾经受困的视野里。
      对讲机那头熊尚宁的质疑他听见的。
      那瞬间难堪压垮了一切。
      他这辈子,最不想干的一件事,就是拖后腿。
      何清风苦笑一声,他这次不光拖后腿,而且把五个人都拉下水,人这一辈子真是好事有心做不成,坏事无心就大发,如今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他没有破罐破摔的习惯,只能够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这也是好事。
      至少他知道了,那个海盗船上的女人……是冲他来的。
      如果最终有一个要去死,就不必推让了。

      “我见过很多人,他们都以为自己有权选择。”男人的声音低沉下来,像隔着一层厚重幕布,“在谈判桌上垂死挣扎地列出条件,强壮镇定地挺直腰板,其实没有用,到最后都只是别人的饭后谈资,因为那些所谓的谈判‘资格’,都是别人施舍给他们的尊严。我们现在也是这样,我对你们三个人都了如指掌,你们却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只用手,我还可以在一分钟内掐死你们,臧迦,不信的话你可以来试试。你连枪都没有摸过。”
      他踱了两步,接着说道:“我奉命办事,虽然讨厌你们,却没有害人的必要,信和不信,不过头一点一摇,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这一番话说出来,竟然没有一丝先前的那份失控与恶毒,反而沉稳得像在……谆谆诱导。
      何清风嗤笑一声,不禁摇了摇头。
      先打一棍子再给一颗糖,训狗的手法用来训人,真是彻彻底底的蔑视。
      那个名为“臧迦”的女孩冷笑了一声,抖抖外套似乎想起身:“真是阎王爷的生死簿,鬼话连篇,陈大史,戴了一副面具就以为自己人五人六了,你算老几?”
      何梓也微微一笑,说:“是啊,陈叔叔,如果我爸妈真的出事了,真难不去怀疑你呢。”
      “……”姓陈的男人似乎没想到,几秒没有反应,紧接着短促地笑了一声,然后,长长地、压抑地低笑了起来,“好,真好!不愧是老臧和老何家的女儿!哈哈哈,龙生龙,凤生凤!”几乎是同时同刻,他突然疯狂地跑动起来,脚步声急促地逼近熊尚宁,继而从他身体里穿过去到了门口。
      一阵沉闷的响声,大门关上了。
      下一秒,稚嫩的男声突然极度痛苦地尖叫起来!
      “清风!”何梓声音陡然变调。
      那一刹那,熊尚宁和周疏枕都无比清晰地听见了电流刺啦的声音,国安曾经用于体罚的电流座椅发出的就是这种声音!
      “操!”周疏枕脸色大变,“熊尚宁站到风窗边儿上去,这电流伴着麻醉毒气!”
      不用他提醒,熊尚宁早就贴到了通风口下方,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口鼻——他狠狠地咬了一口下唇,疼痛警示着这个幻境非同一般,并且极有可能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太疯了,太疯了,国安里什么样的人会为了这样一个“实验”目的,用他们的父母作为威胁,绑架、折磨三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
      “熊尚宁,”周疏枕在紧张中逼迫自己思考一些残忍的事情,说话一顿又一顿,“何清风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他的资料必然造假,我,需不需要——我是说——和总顾问打一个报告?”
      “报告?你怎么知道这是真的?”熊尚宁低声喘着粗气,怪笑道,这里精神病太多,他感觉自己的精神也要不正常了,“再说,如果是真的,你猜总顾问知不知道?”
      可笑,作为科技队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何清风那份资料根本没有经过严格审核,漏洞极多,他三番两次上报,都被总顾问轻描淡写的一番太极拳打回来。那个人根本没想要所谓真实的信息,她对何清风太放心了,放心到根本就是一种“不用看资料,我全都知道,由着造假去吧”的态度!
      熊尚宁狠狠地咬了咬牙,他知道今天这事没法善了了。这不是什么资料造假问题,重要的是这陈年往事绝对和A-1档案有关系,今天活着出去了他们六个就是“知情人”,谁也别想讨着半点儿好。
      二层船舱里,何清风骤然回想起来了,从自己那不知为何听到尖叫声、电流声就开始发抖的肌肉里——那种想要挣扎着站起来却双腿发麻、伸手去抓却打到金属的痛感,是深深刻进他的身体里,哪怕十年过去,哪怕记忆也磨灭,都忘不掉的东西。
      但他现在不感觉痛了。
      他只是沉默地按住发抖的地方,从对讲机的声音里分辨出属于自己的尖叫声、何梓隐忍的喘气声与臧迦尾音发颤的咒骂,试图从人意识模糊时的话语中提取出更有效的信息。
      比如,他再一次确认了,那时候,他和何梓、臧迦的父母都出了事。……准确一些,他们的父母都死了。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会有人麻木到感觉不到麻木了。
      他想,爸妈果然不是意外车祸死的,姐姐也并非“一无所知”,这么多年来的猜想,都是对的。只有他自己,一直被傻/逼兮兮地蒙在鼓里。
      他又分出点力气,想搞清楚熊尚宁现在是什么处境,发现自己搞不清楚后就不再去想了。如果活着总会再出声的。周疏枕也会想办法。
      多想有什么用?
      一屁股慢慢坐在冰冷的地上后,何清风好笑地发现自己那段“缺失”的记忆连贯起来了,这玩意儿就像一截绳子,你不扯的时候它就在箱子里,一旦往外扯了一段,剩下的就会顺着滑出来。
      冰凉的双手贴上冰凉的双眼,能感知到肌肤之下眼球微弱的跳动。
      虽然想起来的也不多,但他至少……知道眼前这是什么一回事。
      那可能是某一个秋天,他记得天气有些凉,很干燥。爸妈突然就没了消息,经常在外的姐姐突然回了家。
      她一言不发,把他从学校接走,坐上去南方的火车,在那辆不起眼的火车上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坐了三四天。结果,他们在一个肮脏的小镇刚刚落脚半个下午,就被一□□带走了。
      他记得自己饿得眼冒金星,被蒙眼的前一秒,看见路边一朵凋败的玫瑰。
      被绑架后,在这个有着长长的、空荡的白色长廊的地方,他还远远体会了比“被电”更多的痛苦,这里……发生过很多极端糟糕的事。
      何清风低声怪笑起来,呢喃了一句“我操”。
      他真他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任何事都可以造假,但他想起来的这段记忆充满了细节,清晰到他能想起自己被扔上后备箱时的急促呼吸,那都是一千分一万分的真切。
      不管臧迦怎么做到的,反正她没在说谎。那谁在说谎。
      这十年里,他用颤抖的指尖压下嘴角的笑意,心想,谁在说谎。
      一阵冷意自下而上直冲发梢,满身的鸡皮疙瘩只激出了一声痛苦的轻叹。对讲机里挣扎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他闭了闭眼,重新听见了熊尚宁那稳健又清冷的声线。
      他的队长问:“我们的通话录音了吗?”
      闻言,周疏枕先是没说话,几秒后,说:“不录了。”
      何清风轻轻竖起了耳朵。
      “好,两分钟,听我说。”熊尚宁吸了口气,语速提了起来,“A-1档案自从封存后就没被打开过,相关的所有人事都禁止调查禁止传播,你应该清楚它的机密程度——我没时间解释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我觉得,这里发生的事很可能与A-1档案有关,如果我们不及时上报就有包庇隐瞒的嫌疑,后果极其严重,你听明白了吗?”
      呼吸声。
      沉重的呼吸声。
      何清风感到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揪住了,血管几乎……放弃了传送氧气的努力。
      对,假如回忆幻境里一切属实,他何清风现在就是个与A-1档案有关的“当事人”,如果不上报的话,熊尚宁他们就是“包庇犯”。
      他屏住呼吸,听到周疏枕,斟酌字句的回答:
      “……我明白。”
      何清风用力地闭了闭眼。
      然而下一秒,熊尚宁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很好,那么我们就得一起承担这份杀头的包庇责任了。”
      周疏枕大笑道:“当然,这事儿你可不能告诉何清风,那小子不经吓啊,我怕他感动得屁滚尿流。”
      何清风怔怔地又睁开眼睛,花了几秒,好好地消化完毕后,忽然……一瘪嘴巴。
      他右手捏着对讲机,左手迅速地在双眼上抹了一把,肩膀哆嗦了一下,接着便恢复了冷静的样子。
      这短短的几分钟里,自己突然觉得好累,被那么多事情、情绪席卷,就像一团已经涨满了水的海绵,沉得拖不动脚了。
      说实话,他只有二十五岁啊。
      他失去了爸妈和姐姐,苦读数年最终却放弃了正常的大学录取途径,在特工部度过了最为艰辛封闭的训练期,到世界各地和各色各样的王八蛋打交道,黑市、监狱、墓地、教堂、戈壁、原始森林……一直在流亡,在二十出头的年纪流亡。
      为什么?
      现在又要告诉他,你的努力可能都是无用功,因为一切灾难的起源,根本不是青衣女魃,真正的灾难,就是从你如今立足、生活、感受到爱的国安开始的。
      何清风轻轻闭上眼睛,胸膛正微弱地一起一伏。
      “好吧,”过了几秒,他终于承认道,“就这样吧,我习惯了。”
      说完这句话后他简直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挺直腰板,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用力屏住呼吸,眨了眨有神的双眼,集中精神,全神贯注地听着对讲机里传出的声音。
      如他所料,房间大门被重新打开了,叫陈大史的男人再度走了进来。
      一时间,四周,变得十分安静。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熊尚宁还是能从那空荡的铁椅、半开的铁门、悬在半空的铁链、白色长廊阴暗的一角中,体会到十多年前那恐怖的压迫感。
      对于那个“铁椅”,他确实有在国安某个废弃的杂物间见到过。
      拿那玩意儿电晕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
      “……”陈大史慢慢踱步,挪到了铁椅边上。他的双手似乎提住了某人的领子,布料不断发出簌簌的声音,“第一项,耐电测试。怎么样,还活着吗?”
      他的双手间迸出零碎的咳嗽声,接着传来臧迦半笑半喘的声音:“不过如此嘛。”
      陈大史冷笑了一声,松开了她,女孩重重倒回椅子上。
      “你也醒着。”他冷冷地说,“别装了。”
      说完这句话,陈大史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来到房间东边,摸了摸那边的小门把手,上面放着一把沉重的铁锁。陈大史站在原地,似乎思考了一会儿。三个人都没有发出声音。不如说,他们也没有力气发出什么声音了。
      最后,他缓缓地放下铁锁,问道:“你们,谁知道Z?”

      几乎一瞬间,熊尚宁和何清风都猛地睁大了双眼。
      Z?!
      这里不是臧迦的回忆吗?
      她——她——
      熊尚宁难以置信地问道:“这里怎么也和Z有关系?”
      周疏枕没有回答。

      在耳麦连接的另一条频道里,他通过海上接收器,听到了臧迦的声音。
      “哟,”她的声音和之前完全不一样,显得轻快又激动,“你来得比我想的可要快多了!”
      “臧迦。”显然有另一个人出现了,而这个声音,同样与平时都显得不同——此时,她显得冷漠多了,“我警告过你了。”

      完了。
      周疏枕心脏一颤。
      总顾问怎么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chapter42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