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龙》葭川独泛

3、龙神（二）

　　“照这样说，上一位河神是被那花剑月以武力相胁逼走的？”
　　河神府中，朝然沐浴过后着轻软白衫坐在主殿，跟前跪了一串哭哭啼啼的小神。

　　黛姑娘亲自服侍新河神沐浴更衣后说要去看看接风宴席准备如何，想着她不在新河神跟前时得有小神候着，便把先前没有昏过去的小鱼小虾们叫来。
　　谁料这些小孩儿一个个全是嘴上没把门的，朝然随口一问，他们便将白川河神与白头山山神的渊源颠三倒四地给朝然说了。

　　说完，他们看着朝然那茫然不知凶险的样子，努力把就快淌到眼角的眼泪憋回去。其中一尾鲫鱼勉强镇定道：“虽说大人您是女子，可那花剑月脾气古怪也不晓得会不会对女子动手，若他真要动手，我等小神神力低微，无法为大人您挡刀扛伤，便只好为您准备上好的伤药，还望大人您多坚持一段时间，万万不可弃白川于不顾……”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的河蟹敲了脑袋——差点没被敲昏过去。
　　那河蟹小神长得方头方脑，两眼眼角上挑，看起来像是个不好惹的家伙，其实胆小得不行，鲫鱼尚且能忍住眼泪，而他已哭得嘴都歪了。可即便嘴哭歪了，他还是抖着嗓子低喝：“咱们怎能让河神大人被山神打呢？你忘了黛姐姐是怎么说的了？”

　　鲫鱼扛不住也哭了出来：“没忘又能怎样？我也不想被隔壁山神打的！花剑月那人神，你没见过，嗬，那蒲扇一样大的巴掌拍过来，我直接就成鲫鱼饼了！”
　　河蟹拆台道：“你可拉倒吧！听说花剑月长得就跟个小白脸似的……”

　　他们旁边的小神赶忙把这二位河鲜拉住，示意他们看新河神大人。
　　朝然听到“不可弃白川于不顾”一句时，皱了皱眉，低声道：“为什么，让我不能放弃白川？”

　　小神们一听这语气，全身鳞片甲壳都快炸起来了，连忙道：“大人恕罪，是小神多嘴了。”
　　朝然道：“你们把话说的清楚些。”

　　小神们面面相觑一阵，最终还是口齿相对伶俐的鲫鱼小神起身向前一步，重新跪在朝然脚边，郑重行礼：“河神大人，白川自打先河神为那花剑月欺凌便乱得不行，都不提河边人们的祈愿和供奉，先河神大人被花剑月打得浑身是伤已然很久没有巡视过河道了，如今也不知有多少外地来的妖魔在此观望预备着兴风作浪。若是没有河神大人您坐镇，白川恐怕真的没救了……”

　　朝然声音低低的：“所以你们希望我留下，即便我会被隔壁山神揍，对么？”
　　小神们面红耳赤说不出话来。

　　毕竟白川是他们的家啊，就算他们已然成就神身，若无主神引领也永远无法离开这里。谁愿意看着自己的家变得一团糟呢？
　　他们这些小神只有神明之职却没真正的神明之力，只能寄希望于河神。

　　而河神可以选择离开白川。
　　之前那位没什么靠山的河神起先也是信誓旦旦保护白川的，最后却还是无奈离开。现下换成他们跟前这位尊贵却稚嫩的龙神大人呢？她什么都不记得，除了证明神力强横的巨大神像，她什么都没有。这样的龙神愿意庇佑白川吗？

　　朝然接着道：“我把从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术法也不会使。”
　　小神们将头埋的更低，不敢搭话。

　　朝然叹了口气：“你们都说我来自青龙座下，青龙的坚韧神躯应当是很耐打的吧？”
　　此言一出，小神们都愣住了，良久，他们才颤颤巍巍膝行上前，泪眼汪汪地给朝然磕头。

　　黛姑娘回到主殿见到的便是小神们齐齐跪在朝然跟前磕头的情形。朝然没有看见那一袭浅紫衣裙，只平静地望着窗外某处，低声呢喃：“我也不知道我从哪儿来又该去哪儿，但既来了白川，我也想好好待着啊……”

　　自她来到河神府出现在众小神跟前，眉头似乎总是微蹙的。
　　失去记忆，稀里糊涂地做了河神，想必她心里也是很不安的吧？

　　黛姑娘在心里叹了口气，绕过柱子来到朝然跟前，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龙神大人高义，黛替白川河神府众神谢过，黛在此承诺——只要龙神大人您庇护白川一日，黛必尽可能满足您的一切需求，绝无半句怨言！”
　　小神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学着黛姑娘道：“绝无怨言！”

　　朝然垂眼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饿了。”

　　新河神她说是饿了，吃的却不多，倒是很给面子地把桌上所有的菜都一一尝过夸过后才放下筷子。

　　小神们也不可能真准备看着毫无还手之力的自家河神被花剑月按在河底打，待朝然吃过饭后，便围聚起来七嘴八舌地给朝然出主意。一说花剑月飞升之前其实是个病秧子，要害就在左侧肋下，若是河神大人在挨打的时候能趁机给他肋下来一拳，就能轻松制住这厮，暂时震慑住他，好让他知道白川河神府的厉害。二又跳出来说一站着说话不腰疼，拍着小胸脯对朝然说他有独门挨揍技巧，保证被揍过以后绝对不疼。三说挨揍时不疼算什么，伤好得快且不留痕迹才重要。

　　他们吵吵嚷嚷的，烦人得很，好似千百只小谷雀叽叽咕咕地叫。朝然为他们围在中间，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黛姑娘见她这样，低声道：“河神大人若是想休息了，我等小神这便退下。”

　　朝然摇头：“他们说的都很好，我是在想……白川先前的几位河神可有什么交好的能帮得上忙的朋友。”
　　黛姑娘道：“这个，小神先前也想过，但是一来我等无法离开白川，二来……先前的河神大人若是有这样的朋友，约摸不会被打得这样惨了。”

　　朝然看向说自己有挨揍技巧的小神：“你的法子是什么？”
　　那小神被河神大人注视着，脸渐渐红了，小声地道：“我的原身是田螺，被打时缩进壳里就好了……”
　　其他小神一阵嘘声。

　　朝然却想了想，认真道：“你的意思是化回原身便打不疼？”
　　黛姑娘连忙道：“大人万万不可，大人原身应当是青龙，白川不过一弯小河，承载不得大人原身。”

　　朝然颔首，似是松了口气：“正好，我现下也不会化回原身。”
　　众小神：“……”
　　在一开口就让旁人无话可说的本事上，新河神的水平与花剑月当真不相上下。

　　一片沉默中，原本缩在墙角的河虾小神突然开口：“说起求神……先河神大人的朋友帮不上忙，但有一位神明兴许是能出手救一救白川的。”
　　众小神喜道：“是谁？你怎的不早说？”

　　河虾小神缩头缩脑地道：“这位说起来你们也知道的，只是不知请不请得动。”
　　长年累月待在白川的小神们哪里有什么见识，自然也不会见过什么闻名已久的大神明，要说他们能见到的本事了得的人物估计也就白川附近的神明。

　　白川流域这穷山恶水的地方，除去山神河神，还能有什么靠谱神明？
　　朝然颇有些不能信任地看着她。

　　河虾小神的脸色又有朝青色发展的趋势，她身旁的鲤鱼小神给了她一肘子：“说话就好好说话，别把鳃闭上。”

　　河虾小神一抖，颤颤巍巍地道：“白川源头是白头山，山脉水脉相交之处，有一位隐居的神明，小神不知其姓甚名谁，但听先河神提过那位立的结界极为坚韧，神力之强非他甚至非花剑月之流所能望其项背的。”

　　朝然奇道：“那先河神怎么不去找找那位？”
　　河虾小神苦着脸道：“结界太强，先河神连靠近都不能，据说隔壁山神也如此。”
　　这说了和没说有什么区别……

　　朝然沉默片刻，平静道：“事到如今，也没多的法子，你们给我指个路，我去看看。”

　　这是朝然第一次踏上白川的神道。道路两侧立有数之不尽的石像。
　　神道，顾名思义，神明所走的道路，与凡人说的“大为修冢茔，开神道”不是同一个意思。神明凌驾众生之上，两侧的石像便是代表众生。神明路过，万众皆拜服。

　　朝然一脚踏上神道，距离她最近的两个神像立即跪了下来，垂首跪拜。
　　小神们激动得不行：“河神大人果然很强！据说隔壁山神也就只能让石像拱手跪拜！”

　　激动过了，他们又瞬间颓然：“可惜大人失忆了，不然……”
　　朝然无神的眸子里似是掠过一丝痛楚。黛姑娘没来得及看清。

　　河神府一行人大步向前，随着他们经过，石像轰隆隆跪了一地，直到朝然离开神道，来到白川的源头，石像才重新站起。

　　远远地，朝然便看见那立在山脉水脉交汇处的银白结界。
　　黛姑娘向她行礼：“我等小神无法再靠近结界，只能在此恭候河神大人归来。”

　　朝然朝她颔首，一步步向那银白结界走去。结界外放的神力仿佛一扇扇无形的紧闭的门，拒绝一切来客。
　　朝然才踏上那片领域便感觉自己好像那挡车的螳螂，面对比自身强大数倍不止的力量全然没有抵抗的能力，往后退了小半步才勉强站稳。

　　小神们看她停下，一个个的忍不住小声叹气。
　　果然，连龙神也无法靠近那位神明的结界。

　　站在原地缓了许久，朝然将那股子推拒的力量适应了个七七八八，才缓缓继续向前走去。
　　不久，在明亮又内敛的银光中，小神们看不见朝然的身影了。

　　小神们隐隐又开始有些期待，同时也提醒自己不可抱有更多期待。龙神她能够靠近结界，却不一定能走到结界边，就算能走到结界边也不一定能见到那位神明，真见到那位神明了，也不意味着人家愿意出手帮忙……

　　越靠近结界，朝然越怀疑自己被小神们骗了。
　　行走在结界的领域中的确十分难受，但只要撑过最难捱的一阵，继续往前并不如一开始那般艰难，她这一走便直接走到那高大的银色屏障下，模糊可见结界后有一座小楼，飞檐翘角好不精致。

　　她伸手戳了戳结界，银光被她戳得凹陷，却没有破裂。结界不排斥她靠近，却也不允许她进入。
　　朝然自袖中掏出黛姑娘给她备好的信函，挠了挠脑袋，又在结界前走了几圈，无奈地蹲下来用信函戳结界的边角。戳着戳着，这信函竟有一半穿进结界里去了！朝然大喜，赶紧用力把信函整个塞了进去。

　　朝然等了好一会儿，可结界里还是没有半个人影。
　　莫不是那位神明在闭关？

　　站着时，结界外放的神力压得她很不舒服，她索性在结界前坐下，托腮盯着笼罩在结界中的小楼。
　　直到日暮，结界里还是没有半分动静，而朝然已被结界的领域压得脸色发白。她杵着地晃晃悠悠站起来，转身离开，还没走出两步，又转身回来向结界拜了拜，这才离开。

　　她不知道，在结界的另一边，有人于此时推开了小楼的门，注视她离开的背影。
　　白衣的青年一抬手，那被朝然强行塞进结界的信函便落到了他手中。他放松地倚在门上，掌心燃起蓝白的火焰，瞬息便能将那小小一封信燃尽，可不知为何，他突然撤了火焰，意味不明地自言自语了一句：“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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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大为修冢茔，开神道”一句选自《后汉书·中山简王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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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怀同学一定是我的文里正式露面最快的男主……
PS：感谢基友木姨砸的雷，么么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