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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千古谋圣只是个普通人 ...

  •   张良者,子房也。五世相韩,为诗礼簪缨之家。一朝国破,弟死不葬,奔走于刀光血影之间,为亡命之徒也。太史公在《史记.留侯世家》道此时“良年少,未宦事韩”那么少年时的张良便跃然纸上。此时,我还看不到后世的那个千古谋圣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光华身影,唯有那个在暗夜中独自舔舐伤口,吞咽着国破家亡的淋漓鲜血,弟死不葬散尽家财只为刺秦的复仇者而已。这个复仇者,他可能是孤注一掷的,也可能是别无他法的,唯有满满的仇恨充溢在他的心中,扰得他夜夜不宁,于是便有了博浪沙的刺秦。

      文中是这么说的“得力士,为铁椎重百二十斤。秦皇帝东游,良与客狙击秦始皇博浪沙中,误中副车。秦皇帝大怒,大索天下,求贼甚急,为张良故也。”拿一个一百二十多斤的铁椎妄图砸死秦王,这与荆柯拿一匕首刺秦,最终落了个图穷匕见,国破身死又有何不同。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张良还年轻。一个人,二十岁左右若无血性,将注定没有出息。而到了三十多岁以后仍只有血性而无深思熟虑审时度势的头脑,同样会没有出息。而博浪沙的刺秦就像我们展现了一个人性化的张良,少年时的他,有血有肉,心怀家国,满腹仇恨,有冲动,有血性。

      沉淀,沉淀中学习和寻找机遇。苏轼在他的《留侯论》中曾言:“古之所谓豪杰之士者,必有过人之节。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如果说博浪沙的刺秦是张良的孤勇,那么亡匿下邳,遇黄石老人,读《太公兵法》和藏匿英伯都是他的机遇,为他之后的谋划之路埋下了伏笔。但不得不提的是,司马迁对这段历史的记载却是虚虚实实的。所谓实:

      一在于张良的确救过英伯,这在《史记.项羽本纪》中鸿门宴中有记载“秦时与臣游,项伯杀人,臣活之”,也就是说,在破秦入关之后项羽的宴席之上,刘邦正是凭着张良这样一段故交之事,才得以有一线生机。

      二在于张良的确是满腹经纶,他之后欲成大事也确实需要通天的才能,而他之所以能够辅佐刘邦成就千秋霸业正是托于自身。但他是否真的读过《太公兵法》是值得商榷的。

      而所谓虚的部分在于与黄石老人的相遇,再相遇中预见了他的未来,这真是给人一种宿命感。不过对于这段虚虚实实的记载,我更倾向于这只是对于张良这一时期心性改变的侧写:他从一个有冲动有热血的少年复仇者转变为了一个忍辱负重,心怀大志,满腹经纶的历史操盘者。从烈火中涅槃重生的他,终于变得理智而温润。这一点在张良进履中得以充分展现:“‘孺子,下取履!’良鄂然,欲殴之。为其老,强忍,下取履。父曰:‘履我!’良业为取履,因长跪履之。”而后的预言:“后十年兴。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谷城山下黄石即我矣。”与他之后的“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后十三年从高帝过济北,果见谷城山下黄石,取而葆祠之。留侯死,并葬黄石。每上冢伏腊,祠黄石。”相照应。始而复终,这多少带了点悲剧色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凄凉感,不是所谓的功成身退,而是遗憾,是悲哀,是遗恨。从之后的文中可看出张良“复韩”的理想始终在他的内心萦绕,可面对天下大势,一人之力难以蔽之,灭秦事成,“复韩”终难实现。也因着这个事情,张良实际上一直是为刘邦所猜忌。结合《史记》之外的其他汉史看,这种凄凉还延及他的家族后世:长子张不凝“留侯不疑,孝文帝五年,坐不敬,国除。”次子张辟疆在《吕太后本纪》中也有记载,大体来说,他的结局是这样的,张辟疆在十五岁时即官至侍中,当时汉惠帝逝世,吕后哭而不泣,张辟疆遂建议丞相陈平迎合吕后,拜外戚吕公、吕产为将军、大臣,以免杀身之祸。其后,张辟疆不知所终。

      两个儿子,一位因“坐不敬”而“国除”了,一位“不知所终”这位名列“汉初三杰”之首的大战略家,下场还不够悲凉吗?呃,我好像有点跑题了,明明张良的谋士之路才刚刚开始,而我却过早的慨叹他的结局,但是没有办法,有始便有终,若是开了人生的金手指,没有一个人可以抵御这种想要窥探结局的欲望。

      话题转回来,张良在下邳这个地方一沉淀就沉淀了了十年。不过司马迁还真够简洁的,仅是一个“后十年”便概括了他整整十年的光阴。我甚至难以想像的见,他这十年经历了怎样的磨砺,才造就了如此光华耀目的他。比起少年时期的热血冲动,现在的他,犹如狼群纷争中一旁窥伺的猛虎,淡定从容中有着一击必胜的才干,他在等待秦国大厦将倾,天下豪杰群起而攻之的那一时刻。他的国恨家仇终于要报了。

      终于陈涉吴广揭竿而起,张良也纠结了百十来号人准备去投奔再留县自立为楚假王的景驹。然后偶遇到了刘邦,便投奔了刘邦。这里值得思考的是张良为何在刘邦和景驹之中选择了刘邦,只是偶遇吗?我们知道,刘邦当时只是一个混混,而景驹是楚国贵族之后,在一开始便自立为了楚王,作为一个谋臣,想要获得一番伟大的功业,一开始选择一个有背景有权势的人,不是更可以快捷的达到目标吗?接下来司马迁给了答案:“良数以《太公兵法》说沛公,沛公善之,常用其策。良为他人言,皆不省。良曰:“沛公殆天授。”故遂从之,不去见景驹。”张良一开始只是被刘邦封为“厩将”,这是个什么官?这只是一个管理马匹的小官。也就是说,这个官也就相当于个弼马温。这说明张良一开始就不受刘邦的重用。但没关系,重要的是刘邦这个人善于听取别人意见。“良与他人言,皆不省”而独独刘邦肯采纳他的意见,这才是最重要的。而脱去司马迁字面上的意思,我的理解是,张良不需要一个君王,他需要的是一枚棋子,一枚可以帮他“复韩”的棋子,那么这枚棋子就不需要给他多大的官职,愿意采纳他的意见便可。而且这枚棋子必不能是任何一个六国贵族的人,草莽英雄最好,这样他便有充足的理由复立韩王,因为这个草莽需要扶持王室使得自己名正言顺。那么这样看来,他必定不会选择景驹。那么对刘邦那还说不定真不是“偶遇”。
      接下来,“复韩”的道路在一步步拉进。此时的他,骨子里仍是那个背负着国恨家仇的复仇者。

      第一步,使韩成为韩王,向西收复韩国旧地。随刘邦到薛地,张良对项梁说“君已立楚后,而韩诸公子横阳君成贤,可立为王,益树党。”于是“项梁使良求韩成,立以为韩王。以良为韩申徒,与韩王将千余人西略韩地,得数城。”接着“沛公之从雒阳南出辕,良引兵从沛公,下韩十余城,击破杨熊军。”

      第二步,巩固建设韩国。这里史记只提到了一句话“秦辄复取之,往来为游兵川。”这句话是说,夺下来的几座韩城,秦国的军队又夺走了了,然后再打,再被夺。张良不得不和韩王将千余人来来回回打游击战。这足以看出此时失地易收,人心难齐啊。旧日韩王回到了今日的韩地,韩国的子民却不再忠贞。张良盼望的一呼百应的局面从来没有发生。他们扮演着真正的群众角色,看着韩王的军队与秦朝的军队往来战斗,无动于衷,冷漠地对待这些逐鹿的政治人物。

      这里是一个转折点,韩国虽然复立了,但是真正地恢复对韩国故地的统治,彻底失败。张良的复韩理想和热情,与韩国普通人的冷若冰霜,对比太过鲜明。经此之后,张良的复韩之火,逐渐熄灭。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想要复国,而是面对天下大势,他无能为力啊 。他处于纠结与矛盾的状态。这让我看到,相比于那个后人传颂的千古谋圣,这里的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有热血,有冲动,有不得不忍下的千秋家国之痛,有面对天下统一大势,昔日六国难再存的无奈与迷惘。他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人啊!

      呃,好像又跑题了,再回来。接下来,熟悉的张良回来了,智谋屡出,刘邦的称王之路以火箭般的速度嗖嗖上涨。但是,在别人的眼中,张良依然是个韩国人。所以说呀,这就是张良虽然帮助刘邦建立千古帝业,仍落了激流勇退,后世无人的下场。

      前面我们说张良与韩王同秦军在韩地打持久战。及至沛公率军西进,途经韩地,“张良为韩王送沛公”然后“沛公乃令韩王成留守阳翟,与良俱南,攻下宛,西入武关。”采取避难就易的战术, 不走从正面经过函谷关的险路, 而取道南阳入武关。由于秦南阳守固守宛城, 刘邦欲舍宛西进。良谏曰:“今不下宛, 宛从后击, 强秦在前, 此危道也。”收到了不战而下城的功效。也最终使刘邦迅速破秦入关称王。

      鸿门宴下,刘邦生死一刻得复生机。(这就不细写了)等到刘邦回蜀地称王,“遣良归韩。”从这段文字看,张良跟随刘邦一直属于“借调”的临时状态。如今天下已定,君臣各领名分,而张良是要回到韩王身边的。当然,张良还在为刘邦认真打算,“明修栈道”的缓兵之计又出自张良,这为后来刘邦暗度陈仓,出其不意攻击项羽打下基础。

      张良虽然回了韩国,“良至韩,韩王成以良从汉王故,项王不遣成之国,从与俱东。”“项王竟不肯遣韩王,乃以为侯,又杀之彭城。”所以到最后,韩成也死了,这算是张良复韩的最终幻灭。韩王因张良而被推到台前,也因张良而最终死去,始终是张良复仇之路上的道具。此刻,随着韩成的死去,张良心中最后的故国情思也破碎了。不被仇恨萦绕,脱去了复国责任的外衣,现在的张良是真正的向时代而生了。所以说,项羽还是将张良推向了刘邦,真是个笨蛋啊。

      接着帮刘邦劝以权宜之计驾驭韩信、彭越等人。张良是这么说的:“‘九江王黥布,楚枭将,与项王有郄;彭越与齐王田荣反梁地:此两人可急使。而汉王之将独韩信可属大事,当一面。即欲捐之,捐之此三人,则楚可破也。’”最终“然卒破楚者,此三人也。”由此可知刘邦之善于驭将,大业将成,张良参谋之功, 实不可没。
      “汉四年,韩信破齐而欲自立为齐王,汉王怒。张良说汉王,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语在《淮阴》事中”在《留侯世家》中只有这仅仅一句的解释。但在《淮阴侯列传》中却有了详细的答案“汉四年,平齐,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复之国也。南边楚,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原为假王便。’”当时,刘邦被项羽围困在荥阳,韩信在东边打下了齐国,不但不来增援,反而派人来向刘邦提出要求,希望同意他自立为“假齐王”。刘邦大怒,骂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齐王!”,并想马上派兵去攻打韩信,张良和陈平在桌子底下“蹑汉王足”,附耳道:“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使自为守,不然生变。”刘邦醒悟,立刻改口骂道:“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并立刻派张良带上印信,前往齐国,封韩信为齐王。

      但不得不说的是,汉六年三月封功臣的时候,刘邦封张良为留侯这件事。刘邦是这么说的,“运筹策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瞧瞧,前面韩信自立为齐王不到四年,你刘邦就要张良在人家的地盘上自择三万户,你说这流氓安的什么心?这是想用一笼锁二虎。把他和韩信封在同一片土地上,无非是想在他们两人之间制造一点不大不小的矛盾,达到“以张制韩”、“以韩制张”的目的。
      这说明,刘邦不仅对韩信不放心,骨子里对张良也有些信不过。张良对此心明如镜。不过,张良觉得回绝得过于简单了也不好,总得给刘邦留点面子。张良道:“始臣起下邳,遇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刘邦“乃封良为留侯”。张良为什么要向刘邦重提留城,愿封留侯?他是想借此提醒刘邦,我们相遇在留县,当时的你是草莽土匪,我是无家无国的流浪者。留县是我们君臣之间起事之初最纯朴的记忆。回想打天下之初,大家忙于杀伐征战,纵横捭阖,何曾斤斤计较于一得之功、一己私利?可是一旦得了天下,为了争夺各自利益,宫廷内外已是剑拔弩张。
      围绕“封功臣” 这件事,宫廷内爆发了一场大风波。“上已封大功臣二十余人,其余日夜争功而不决,未得行封”刘邦面对这种情况一脸茫然“此何语?”然后张良就说“陛下不知乎?此谋反耳。” 那该怎么办呢?张良针对这件事提出了俩点建议:一方面,他巧妙地点了一下萧何、曹参的名。“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曹故人所亲爱,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今军吏计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属畏陛下不能尽封,恐又见疑平生过失及诛,故即相聚谋反耳。”另一方面,提出分封刘邦最为厌恶的雍齿,以堵住悠悠众口。最终“群臣罢酒,皆喜曰:‘雍齿尚为侯,我属无患矣。’”巧妙的化解了这场危机。
      我想,今此一事,张良的心估计是真的凉凉了。他看到了朝廷内各个利益集团、各个门派之间的矛盾已暴露得异常尖锐,自己在刘邦心目中仅仅是—位谋士而已,并非信可托国之重臣。
      可不是吗!我们上面也提过,现在梳理梳理 :
      五世相韩,弟死不葬,散尽家财,只为刺秦。
      扶持韩成,复立韩国,以韩申徒,佐刘入关。
      献计刘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被遣归韩。
      韩成身死,投奔汉王,汉成大业,试探不止。

      张良的以上经历,说明了一个问题:他在刘邦阵营内前期“借调”后期“友情客串”,刘邦虽然重其才,用其计,但对他的信任度一直有所保留,始终没有达到倾心相依的地步。刘邦对张良的态度也说明了这个问题,彬彬有礼的喊着“子房,子房”“为之奈何?”相敬如宾,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疏离。分封时,看似第一个提到张良,给人以错觉,张良是第一大功臣。但在《史记·萧何传》中提到,最后正式排列位次时,关内侯鄂君揣摸到了刘邦的心思,挺身而出,力排众议,发表了“萧何第一,曹参次之”的意见,刘邦立即表态:“善!” 加封萧何“父子兄弟十余人,皆有食邑”,赐萧何“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恩宠无以复加。

      因着这些考量,张良在迁都事毕后,称病涌退。之后在太子危机中,张良请来商山四皓辅佐太子,解决了这最后的危机,彻底退出了政治舞台。“‘家世相韩,及韩灭,不爱万金之资,为韩报仇强秦,天下振动。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乃学辟谷,道引轻身。会高帝崩,吕后德留侯,乃强食之,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何至自苦如此乎!’”

      在这看似轻松的话语中含着有深刻的兔死狐悲、祸福不测的凄凉感。这不正是当时那种“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血腥现实的反映吗?司马光曾在《资治通鉴》中说:“以子房之明辨达理, 足以知神仙之为虚伪矣。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 其智可知也。夫功名之际, 人臣之所难处。如高帝之所称者, 三杰而已。淮阴诛夷, 肖何系狱, 非以履盛满而不止也故子房托于神仙, 遗弃人间,等功名于外物, 置荣利而不顾, 所谓明哲保身者, 子房有焉。”

      纵观张良的一生,他虽雄才大略,能屈能伸,胸怀宇宙,但也曾年少轻狂,深陷复仇的泥淖不可自拔;他虽洞察时局,拿捏的当,但却一直在“复韩”与“一统”中徘徊不定,使他的个人使命,家国情仇难以完满;他虽指点江山,运筹帷幄,成汉大业,但却君臣相疑,不易守成,只得激流勇退,“羽化登仙”。天下汹汹,各为其主,他是一代谋圣,也是一个无可奈何的普通人,有着他的遗憾与悲凉,随着时间的倏忽而过,最终化作一抹风沙,淹没在历史前进的滚滚车轮之中,成为史书上的寥寥几笔。徒留后人怅惘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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