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燕曾言归》陌小绛

1、第1章

　　十月秋收，苏城一如既往的忙碌，乡下的田地里都是工人忙着收割稻子的身影。一穗穗的稻子割下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金黄的阳光照散了秋天清晨里的薄雾。
　　顾瑾楠穿着中袖米色洋裙，过肩的头发被风吹得飘散，带着薄雾迎着朝阳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境，像极了西洋画里的妙龄少女。她站在一旁的羊肠小路上看着工人收割稻子觉得有些凉意，转头对着赵妈说道：“赵妈妈，给我拿件外套过来！”
　　赵妈应声回去，木芝对着手呵了呵气，笑着说道：“六小姐今天起的早，怕是不习惯这乡下的清晨，虽说还未入冬不过这寒意还是有的。”
　　“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想的，非要我来看秋收！”顾瑾楠说着用手搓了搓双臂，身子依旧挺直。
　　“六小姐刚从国外回来，老爷也只是想让六小姐熟悉一下家里的事情。”
　　“熟悉什么呀，不过是现在局势不对，想我留在家里找个好人家嫁了！这大哥都还没有动静呢，怎么就打起我的主意来了？！”说着看了木芝一眼，“你听到了些什么风声，说来我听听！”
　　“燕京派人和老爷谈了，岭南也派人来了……”
　　顾瑾楠突然抬头，“岭南派人来了？！”
　　木芝笑着打趣，“是表少爷派人来了……”
　　女儿家的娇俏，眼底眉梢间都是害羞，顾瑾楠也不辩驳，只是浅浅的笑着。江轩霖是她的青梅竹马，她母亲的亲妹妹是江家的三姨太，两人也是知根知底，留洋回来后她心底想着大抵父亲也是会将她嫁给他的。
　　这两年各地军阀为了争权夺位大大小小的仗都数不清打了多少次了，北陵政府也越来越说不上话，各地势力都在伺机夺取北陵政府，希望能控制住这混战的局面。
　　大约在乡下住了两日，苏城便传信来让顾瑾楠回去，丫鬟婆子忙里忙外的收拾起来。乡下的路不好走，车子进不来，只得用轿子，顾家管事特意花了两块钱去请了八抬大轿送她出去。顾瑾楠看着这轿子也算是新奇，在外面待了几年，坐的全是车子，也想着感受一下这老祖宗的做派。不过刚上轿子，这还没走出多远，她连忙拍着轿子叫停了下来，“这东西那儿是人坐的，都快给我颠吐了，不坐了！”
　　“六小姐，这离车子还有不少路呢，您还是忍忍吧！”赵妈说着又把帘子撩了起来，准备请她进去。
　　“这说不坐，就是不坐了！”说完转身就向外面走去。
　　一身洋装花裙，脚上穿着的还是高跟鞋，走在这乡间的路上，说不出有多滑稽。亏得前日没有下雨，路不泥泞，也不湿滑，不然这不出百步，顾瑾楠肯定是要摔跟斗的。
　　路虽不远，可她穿着高跟鞋没走多少路便觉得走不动了，可是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自然也是不会回头去坐轿子的，只得忍着慢慢的向前走去。快走到大路上时，远远的便看到了有人向她招手，还没反应过来是谁，木芝便开口说道：“六小姐，是大少爷！”
　　顾瑾楠这时才回想起来，已然有四年没有见过这大哥了。
　　“大哥！”走近后向顾桓铭微微弯了弯腰行礼。
　　顾桓铭笑着为她拉了拉大衣，“不是让管事安排轿子了么，怎么是自己走出来的？！”
　　顾瑾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不说话红着脸，转身就钻进车子里去了。顾桓铭看着后面跟着的丫鬟正想问问却被她一口打断，“什么都不准说！”
　　她们俩也只是笑着去放行李，顾桓铭也没多说什么，安排好了事情也便上了车。回城的路上，看着窗外的田园风光，想起了那天木芝的话，这次回去大约是谈论婚事，只是不知道是燕京还是岭南……
　　“大哥怎么亲自来了？！”
　　顾桓铭看着这妹子话里有话的样子，大约猜到了几分，“父亲让我来看看收成，算下账，顺带接你回去！”
　　“嗯！”想要说话，又犹豫了……
　　“想问什么就问吧！”
　　“听说……岭南派人来了……”说着脸颊有些红晕。
　　她的心思顾桓铭也是知晓一二的，“岭南和燕京是都派人来了，不过，父亲的意思是让你去燕京！”
　　顾瑾楠突然抬起头，心里大约猜测到了几分，各地都想称霸，“燕京许给父亲什么条件？”
　　“桓钧已当上了北陵银行的副行长。虽说现在北陵政府还在陆家手上，不过这燕家军的势力也是不能小觑，父亲几番衡量才做此决定的……小楠，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虽然有不少新女性自由恋爱谈婚论嫁，可是她自己心里也是清楚的，这样的身世，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父亲答应了？！”
　　“还没有，父亲还是想着你和江家小子的情分，推托着，再说了还有瑾析，别想太多了！”
　　虽说现在甚少分嫡庶尊卑，可这联姻之事还是看重脸面，燕京既然派人上门提亲，也绝非是随意娶谁都行的，顾瑾楠想着心里愈发有些烦躁不安。
　　回到苏城街上都是巡逻的警察，四处解严，气氛也是异常的压抑，似乎令人透不过气来一般。路上的人都是行色匆匆，不敢多做停留，生怕被抓了去。
　　“大哥，这是出什么事情了么？！”
　　“张昌池刚选上总统，下令南北停战，现在是怕有人闹事。”顾桓铭看了眼车外巡逻的警察。
　　顾瑾楠不作声，还是想着方才顾桓铭说的话，嫁去燕京……
　　顾家经营粮食富家一方，也是苏城里少数通上电的人家，走进门厅，听差便迎上前来，“大少爷，六小姐，老爷在前厅会客，吩咐六小姐回来后去见一见！”
　　她有些意外，顾家还是老旧的习惯，女子是不能上前厅见客人，一般都是在偏厅闲话，看来要见的人不一般。
　　绕过院前的影壁，顾佑博正和那客人闲话，她也不能多说什么，连忙走过去行礼，“父亲！”因为穿着洋装，到是没有行万福礼，向那人弯了弯腰，然后顾佑博介绍到，“这是燕京来的李参谋官，李世仁！”
　　燕京来的人，还是参谋官，顾瑾楠心头一凉，可面上仍旧笑着恭敬的叫了声：“李叔叔！”
　　李世仁笑着站起来，“六小姐客气了！顾公，这六小姐可是越来越漂亮了，颇有当年尊夫人的风范，您好福气啊！”
　　“哪里哪里，不过平日里被我娇宠习惯了，不懂规矩，让您见笑了！”说着顾佑博也站了起来。
　　“我还有要务在身，不便多叨扰，只是大帅开出的条件，还请顾公多思虑！”
　　“一定一定！”说着顾佑博准备送他出去。
　　“留步！”李世仁说着转身行礼。
　　送走了李世仁，顾佑博直接向内堂书房走去，“过来，我有话要和你说！”
　　书房内点着檀香，顾瑾楠的母亲孟静芸是教书先生的女儿，书香世家自有些风骨傲气，下嫁商贾，被逐出家门，好在顾佑博并不是薄情寡恩之人，待她如初。这书房内点檀香的习惯也是这孟小姐留下的习惯。
　　“父亲已经决定了？！”刚进书房顾瑾楠先开了口。
　　“我知道你和江家那小子感情不错，可是现在各路军阀势力最强的还是这燕家。江轩霖虽当着都统，但他始终受制于北陵政府……何况你二哥这次当上北陵银行的副行长也少不了他们燕家的支持……”顾佑博说的甚是无奈，“如今局势所迫，我定要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这些我自是明白，可是父亲，您当真确定我嫁去燕京后便能换取安稳？！”顾瑾楠自小受到他的宠爱，说起话来也不似其他兄弟姐妹小心谨慎。
　　顾佑博看着她漆黑的眼眸，眉眼处像极了孟静芸，长长的叹了口气，“小楠，是父亲无能……”
　　他仍旧记得孟静芸难产时看着她，对着他说：“好好待她……”
　　听得父亲叹息的声音，顾瑾楠看着他，两鬓边的白发，眼角处的皱纹，其实父亲也老了……心里不免还是有些酸痛，自幼父亲便是对她最好，要什么给什么，甚至连句责骂都不曾听到过。
　　她突然跪下，“父亲……”
　　顾佑博拉着她起身，“你若是实在不愿意，我让瑾析去……”停顿了许久又开口说道，“你若过的不幸福，百年之后我有何脸面去见静芸……”
　　沉寂了许久，顾瑾楠才开口说道：“容我想想！”说着转身离开了书房。
　　傍晚时分，听差走到内堂叫吃饭，发现东厢房内空无一人，唯独留下了一张字条，顾家上下四处派人找寻，顾佑博坐在那太师椅上一遍遍的看着字条上的字，“我去岭南城了，勿念！”
　　当年孟静芸也是这样，私自逃出家门，和他一起……
　　顾瑾楠穿着小碎花蕾丝缝边的小洋裙，白色的大帽子遮去了半边脸，拿着皮箱子站在临江渡口上，深深的望了一眼苏城。
　　秋夜江上的寒风刺骨，她坐在一旁，看着船夫将船一点点的划离苏城，江上泛起的涟漪，也似她心中一般，一圈圈，难以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