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恩将仇报一直很行》朗白

5、你看出事了吧

　　众人落座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江湖人不拘小节，石厅里很快就吆喝声四起，敬酒吃肉。主桌上，几个人也动筷了。不过比他们都快的是江输，什么红烧猪蹄，清蒸鲈鱼，酒烧鸡……一股脑全堆到面前，不顾形象的大快朵颐。

　　君晚很早就听闻过神医江输的大名，却没想这位传说中的人物却是个实打实的吃货，不由得目瞪口呆。宴桌上，君万仇和玉溪子谈论着不久后将举办的斗星台比武，君渊一个人阴沉着脸喝闷酒，君晚瞧了一圈，最后碰碰君长鸣的手背。

　　“二哥，江神医怎么会来今日的宴会？”江输不比普通的武林人，轻易不露面，更别说参加这种杂乱的聚会了。

　　君长鸣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君晚碗中，道：“这件事我没对外声张，其实，江神医这次是我们特意请来的。你先尝尝这个，清蒸鲈鱼，二哥知道你爱吃，今天特意叫厨子加上了这道菜。”

　　“请来的？难不成，难不成是父亲的身体……”

　　君长鸣摇了摇头，用筷子尖指了指一旁沉默不语的君渊。

　　君晚心中立刻了然，很知趣的没有再问，低头乖乖吃饭。

　　主人们吃饭时，几位仆从就分立在桌后，说是守卫，其实百无聊赖。

　　至少十三是百无聊赖的。

　　十三瞅了瞅左边，君长鸣背后所站的是鸿院的管家聂管家，君渊背后所站的是踏院管家魏管家，就连已退居二线的君万仇老庄主，也带着自己最亲密的老仆。唯独小少爷君晚身后，立着雪院中要资历没资历要本事没本事的丑十三。

　　也就十三脸皮厚，面对此情此景还能跟个局外人似的心安理得，但他又是最没耐性的，才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跟没骨头似的东倒西歪，寻着心思想找地方躲懒。

　　“十三。”忽然，桌上传来轻呼。君晚不知何时半离了宴桌，扭身向外，正端着一盘酱肘子偷偷向他招手。

　　十三腹诽着这分明是在喊小狗，身体却乖乖的过了去。君晚把饭菜放到他手中，悄悄道：“这里暂时不需要你忙，你拿着去吃吧。”

　　十三讨好的直点头，端起盘子，臭屁的朝另两位管家甩了个脸色，在对方嫌弃的瞪视中大摇大摆的离开了主桌。

　　一旁的君长鸣见到，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们兄弟四人当中，老大君正青常年在外，老三君渊性子古怪，所以从小到大只他和君晚走得最近，关系最为亲密。也因为此，他比谁都清楚，自己这位小弟特别护短，无论是有才还是无才——无论是雪院出类拔萃的十二家仆还是一事无成的丑十三，都一应善待包容。

　　有时候对下人太好，连他这二哥都有些吃味。

　　“四弟，你今天怎得带了他来？鄂管家呢？”

　　“鄂管家昨天被我吩咐去了杞县办事，今日怕赶不回来了。至于十三，最近我行事一直带着他，发现他人虽然懒怠，倒也不误事，便想趁着这次机会带他长长见识、历练历练。”

　　君长鸣不赞同的摇摇头，“这种大场面，我们带出来的人各个都要能顶门面。今日你带阿大阿二、甚至带十二，都比带这个丑十三来得妥当。”

　　君晚一听，失笑道：“小时候二哥明明教我不能以貌取人，怎得如今反而变了说法？”

　　“以貌取人也要论人，有些人，无论你为他做多少都不值得。”

　　“上次二哥你就这样说……”兄弟俩正说着，桌那头的庄主君万仇忽然清了清嗓子。

　　他一开口，全桌人的视线也就对准了他。君万仇年事已高，但在江湖、在家族仍颇具威望，他转过头，目光落在了三子君渊身上：“渊儿，这位是惊魂谷大名鼎鼎的江神医，你快来见过。”

　　这般引见，目的再清楚不过。

　　然而君渊却用鼻子发出一声轻哼，象征性的抬抬酒杯。“君渊眼拙，见过江神医——只不过今日一见，才知道您跟江湖传闻中大不一样。”

　　江输正在全神贯注的剥一只红虾，也没有摆出很客气的样子。“哦？怎么不一样。”

　　君渊只是冷笑。

　　君万仇忙呵止君渊，“渊儿，不得无礼，江神医乃是你的长辈，此次爹和玉掌门做邀，专程请来江神医，是想让江神医看一看你的腿。这些年你因为腿伤行动不便，吃了许多苦头，江神医乃武林中一等一的疗伤圣手，此次专程来为你医治，你得好好感激才是。”

　　——江输果然是为君渊的腿而来的，也亏得君万仇神通广大，能将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输请来。君晚摸了摸已无不适的手腕，相信以江神医的医术，也许真可叫三哥的废腿恢复如初。

　　然而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君渊笑了，咯咯的冷笑从喉咙传遍全桌，尖锐又嘲讽。

　　周边几桌江湖人听到这古怪的笑声，纷纷转头看来。主桌的管家们面无表情的拉起屏风，隔绝掉那些好奇探究的目光。

　　“感激？”君渊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冷笑不绝，面上却渐渐凝聚出狰狞的纹路。“是啊，我是要感激——感激君庄主亲、手、打、断自己儿子的双腿，叫他残废终身！”

　　此言一出，桌上雅雀无音。

　　多年来，君渊的残疾在踏雪山庄讳莫如深，外人只道三公子在武斗时出了意外，伤及根骨，从此只能靠轮椅度日。但只有踏雪山庄的人知道，君渊的双腿，是被父亲君万仇亲手打断的。

　　何其残忍，又何其不解。

　　君晚垂下眼，身为踏雪山庄之人，他自然知道真相。那时他年岁尚小，不了解太多内情，只知道三哥的性格顽劣乖僻，某一次闯下大祸，被气急了的父亲失手打断双腿。二哥君长鸣也知道，却不告诉他太多，但从君长鸣严肃的神情来看，当年君渊所犯下的的确是场不可挽回的大错。

　　玉溪子掌门和江输神医互视一眼，他们俩是外人，对别人的家务事不好置喙。

　　桌子上静谧了好一会儿，就在君长鸣打算起身主持大局时，君万仇才沉沉开口：“今日的目的，是请江神医为你治腿，其余之事改日再提。”

　　“江神医？”君渊锋头一转，这次对准了江输。“惊魂谷的神医从来只有一位，那就是阎忘乐，这位江输何德何能担上一句神医？何况江湖传闻那江输一向行踪不定、不沾染江湖事，又怎会轻易赏脸作客踏雪山庄。咱们眼前这人，怕不是个大腹便便、只懂口腹之欲的江湖骗子吧！”

　　若他仅仅顶撞君万仇，还可看做是家事吵扰，但他当众挤兑江输，就是大大的不敬了。

　　江输行医十多年，从未受过如此大辱，饶是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脸色也难看了几分。君万仇更是直接愤怒起身，握掌成拳，随时都会发作。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屏风外的江湖人士无一不支着耳朵，拼命听主桌的音儿。听到君渊的污蔑诋毁，一时义愤汹汹，窃窃私语开来。

　　眼见着情势一发不可收拾，君长鸣打算强行将君渊带离宴席，然而不待他动作，一个人先于他站了起来。

　　是君晚。

　　君晚先对君万仇和江输等人恭敬的拜了一拜，然后才道：“爹、江神医请息怒，三哥口出恶言实为误会一场。”

　　“误会？他有什么误会！”

　　“是，此事我也是前不久才得知。”君晚明显犹豫了一下，方道：“三哥的腿伤拖延数年，不仅爹着急，三哥自己也多有苦闷。数月前，我帮二哥查账时偶然发现踏院账目有异——连续数月，三哥所在的踏院都会多支出一笔医药花销，且数目不小。”

　　君长鸣瞪向君渊，账本的事他尚不知晓。

　　“我不敢声张，便自己私下去寻，于是就寻到了这个。”君晚一扬手，递出一张纸页发黄的药笺。

　　药笺上龙飞凤舞的写着一道疗伤方子，方子上的用料极其昂贵，制法也多费周折，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药笺的落款：阎忘乐。

　　江输神色微动，忙接过药笺查看：“……没错，这是先师的字迹，这是先师开过的方子？你是从何处得到的？”

　　“从何处得到我不知，我只知三哥一寻到这方子，就潜心数月砸重金研制此药，且没告诉过任何人。”君晚面向众人，不卑不亢道：“三哥素性要强，今日冲撞父亲实非有意，大抵不想被怜悯施舍，才一直独自寻觅着痊愈之法。”

　　末了，君晚又转向江输：“害江神医误会，君晚在此替三哥赔不是，不过方才三哥极力回绝江神医，现在想来，应该也是手握阎神医亲笔药笺的缘故。”

　　江输点点头，对此倒不做异议：“江某医术的确不及先师，也难怪三少爷会看不上眼。”

　　话虽如此，任谁都看得出，江输仍心有芥蒂。

　　一直没做声的玉溪子抚了抚胡须，忽然拍起手，“罢了罢了，师徒之间就不要争个高低了，好友啊，还不快把你早就准备好的‘神仙果’送来给江神医赔罪？”

　　玉溪子不愧为君万仇多年好友，帮友解围的功夫是一等一。君万仇一听，立刻反应过来。“对，对，险些忘记了，来人——开洞仙树！”

　　传闻在洞府春的岩洞深处，有活泉引过，泉中峭壁上生有一株奇树。那树终年不见阳光，却终年长翠，仅靠着洞中活泉枝繁叶茂。且那树不开花、不结籽，只在一年两季生出拳头大的果实，被称为神仙果。

　　这果子神仙不神仙，君家人不清楚，不过却是个实打实的稀罕物，眼下做解围之用正好。

　　见众人的注意被吸引了去，君晚这才落坐，紧张的手心都是湿汗。

　　他拓写下来的阎忘乐药笺，原本是想用以解释踏院的漏洞，回头交账时再告诉二哥实情，不想却在这里派上了大用场，好在众人都没有多问，竟真的顺利糊弄了过去。

　　只是自己云天雾地的扯谎半天，怎么都不见君渊出来戳穿呢？

　　君晚的目光寻到君渊，发现君渊不知何时和君长鸣待在了一块，君长鸣的双手重重的搭在前者的双肩，两人像在无声的交谈什么，这才没打断君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