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恩将仇报一直很行》朗白

3、你可真是演员

　　三楼是一层厅堂，环境清幽，只有寥寥几桌的客人。其中最大也是最热闹的一桌，坐了五六位香肩半露的风尘女子，女子们掐着腻歪歪的温柔调，依偎在一个酒醉脑酣的男人身边。

　　他在这里所受的优待，不仅仅因为他拿出的银钱，还因为他是这踏雪城中踏雪山庄的三公子，君渊。

　　君渊此时已经深醉了，大着舌头不知道在嘟囔些什么，身旁的狐朋狗友散了大半，只剩下一人，去了趟茅房回来，继续给他劝酒。

　　“喝啊……嗝……渊哥继续喝哈哈哈……今儿咱们俩不醉不归！”

　　君渊醉眼朦胧的接过杯子，一晃，洒出来大半。“修城，你小子今天不对头……特别不对头……”

　　被叫做修城的人眯起眼，醉头醉脑的把自己的宝蓝锦袍往酒缸里泡。“渊哥倒是说说……怎么个不对头法……”

　　君渊没答，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又要灌酒。修城抬手拦住了他，把自己的酒杯递到君渊面前：“我只是觉得，渊哥这日子过得……实在是太憋气了，我替您抱不平啊。”

　　“呵呵……怎么就叫你抱不平了？说来听听。”

　　修城晃了晃酒杯，深醉的手掌有意无意扣上君渊的大腿，君渊半眯眼瞧着，却毫无感觉。

　　他是真的毫无感觉——残废的双腿枕在木质的轮椅上，莫说有一双手，就是有一块千斤石压上去，他也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就像踏雪城中人人认识君家三公子一般，人人亦都知晓，这位三公子是个实打实的残废。

　　修城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渊哥，我真不敢想你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这腿……这日子……兄弟们替你鸣不平啊！”

　　“不平有什么用？呵呵，就是惊魂谷医仙在世，这腿也医不好了。”

　　修城眼中一亮，醉态忽然消失的干干净净：“您的腿废了，可那些人的腿还好好的。只要渊哥一句话，兄弟我就帮你把君家人的腿通通打断，他们废了你的腿，那就让他们的腿来赔！”

　　君渊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颤巍巍抓来一只酒缸，一饮而尽。

　　“渊哥，兄弟把话放这儿了，就等你一句，只要你……”

　　“滚吧。”

　　“渊哥？”

　　“滚。”

　　君渊还是那副熟醉的样子，弹弹舌头便骂到了对方脸上。

　　修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恨恨的饮尽杯中酒，甩袖离开了。修城走后，酒桌上就只剩下君渊一个人，他醉的云天雾地，莺莺燕燕们挑逗了半天也不见打赏，渐渐的便没了伺候的兴致，三三两两的也散了。

　　待到大厅里再没有旁人，一位黄面书生才小心翼翼的走近过来，停在君渊的正前方。“三少爷，天色甚晚，咱们可回去了罢？”

　　君渊迷蒙着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翻个身继续酣醉。书生无声的叹口气，推开桌上的瓶瓶罐罐，摸上君渊所坐的木轮椅。

　　就在书生即将碰到轮椅时，正闭眼浓睡的君渊忽然闪电般出手，死死钳住了书生的手腕！这一下既狠又快，书生吃痛的溢出一声低呼——属于君晚的低呼。

　　下一秒，轮椅上的君渊缓缓睁开眼，嘴角勾起冷冷的戏谑。“四弟好兴致，今儿个居然跑来青/楼逍遥快活？”

　　君晚疼得嘴唇直颤——君渊死死攥着他的手腕，用力之狠，足听得到关节咯咯作响。

　　“三哥……”

　　君渊傲然一哼，终于松开，君晚被后力带的退了几步，白皙的手腕颤抖不已，眨眼覆上一层淤青。若是君渊下手再重几分，他这只手不废也残。

　　君渊缓缓坐起身，一双鹰眼冷光凛凛，阴枭骇人，哪里还有半分醉态。“这是给你的教训，免得你帮老二看两天家，就肥了胆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尊长敬兄。”

　　君晚强忍住手腕的剧痛，直视眼前的兄长，咬牙道：“我既然帮二哥看账，便有责任追查每一笔银子的去向。三哥，你日夜泡在这种地方放浪形骸，挥霍无度，万一被爹知道……”

　　话未完，君晚只觉一股劲风扑面，下巴传来裂骨的剧痛。

　　君渊捏住君晚的下巴，阴仄仄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说教我——？”

　　君晚单手一推，只听咔嚓一声，竟是把自己的下巴直接卸了下来！君渊的手指随之脱力，君晚抓住这瞬间机会，连退数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君渊冷哼道：“行啊小弟，武功有长进，看来这些年你待在山庄里也不是一无是处。”

　　君晚小心翼翼将下巴推回，只这一卸一推的功夫，便痛的浑身冒汗，可若不如此，他根本无法脱离兄长的双掌。

　　那可是令江湖人闻风丧胆的一双掌，分筋错骨，断肢截足。

　　君渊推动轮椅，在“咯吱咯吱”的倾轧声中走过狼狈喘息的君晚。“醒醒吧，你只有看账的权力，没有管账的权力，想当这个家？你永远——永远都不可能。”

　　说罢在放声长笑中离开了。

　　一直到君渊消失不见，君晚才喘息着从地上起身，胡乱扯掉脸上的人皮面具，让淋淋冷汗顺着脸颊一滴滴滑下。

　　这时，消失了大半晌的十三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还成功甩掉了龟公，偷来一串水晶葡萄。看见狼狈不堪的小主子，十三却丝毫没有要扶的意思，摘了一枚葡萄丢入口中，满足的笑嘻嘻。

　　君晚没心情跟他计较，心事重重的换回衣服，“回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深夜的长街上只有十三夸张的咀嚼声回荡。君晚受伤的右手一直小心的缩在长袖里，十三斜眼扫了一下，虽然遮掩的很好，但还是能看到其中细密的颤抖。

　　“小少爷，手还疼不？”空荡荡的长街上，响起十三懒洋洋的问候。

　　“不疼。”

　　“真的不疼？”

　　“不疼。”

　　倔啊，死倔。

　　十三翻了个白眼，一口气把葡萄吃完。“我觉得吧，小少爷今晚的易容挺好，干得也漂亮，怎么都没给二少爷丢脸。”

　　“吃你的葡萄，不用安慰我。”

　　十三顿了顿，忽而咧开嘴，笑的神秘兮兮：“三少爷虽然让你吃了大亏，但你也不是全无收获，不是吗？”

　　君晚正埋头往前走，一听到这话，愕然回头。

　　月色下，十三的手指尖捻着一片湿漉漉的衣衫，正是修城身上的宝蓝锦袍。

　　“二重易容，要我说，今晚是小少爷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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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发誓，他昨晚嘴贱多说的一句，完全是发自内心的想安慰美人，绝不是故意揭破小少爷的底，绝对不是。

　　但君晚不信，一言不发的回到山庄后，转眼就给十三穿小鞋。

　　“冤枉啊，小的冤枉！”

　　一大早，十三就在院子里哭天抢地的狂奔，怀里抱着沉沉一摞残破的旧书，从山庄的藏书阁风风火火的往雪院跑。雪院门口，十二拿着纸笔唰唰记录，见十三跑来，头也不抬道：“第七摞书到，剩下还有二十四摞。”

　　十三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叹，软面条一样扑倒在地。

　　“小的冤枉，小的真的冤枉——小少爷求求你放过我吧，您要折腾我，能不能换个温柔点的法子，搬书这种体力活儿我实在干不了，不行了不行了我骨头断啦……”

　　正在记录的十二瞪他一眼，不由分说给了他屁股一脚——那晚十三陪着君晚外出，直至深夜才归，可羡煞了雪院的一众奴仆。尤其是十二，一整天都板着脸阴沉沉，他原本就不喜欢十三，如此嫉愤下，更加不给十三好脸色看。

　　今日天一亮，君晚就招来所有人，吩咐给他们一项大任务：搬书。君家的小少爷做事一向循规蹈矩，可一旦跳脱起来，还真叫人有些摸不到头脑。

　　搬书，而且是搬旧书，从踏雪山庄藏书阁茫茫的书海里，翻找出当年惊魂谷医仙所留下的遗笔。

　　历朝历代，江湖上都不乏名医，近十年来，数惊魂谷医仙阎忘乐最负盛名。阎忘乐出身名门，虽身怀岐黄神技却喜好浪荡江湖，他活了八十岁，游山玩水了八十岁，从中原到南疆都留下了大量的足迹与文章。

　　阎忘乐活着的时候，曾与踏雪山庄交往密切，来往过不少书信。那些书信混杂在藏书阁的茫茫典籍中，埋藏多年，要一时寻找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最要命的是，其中“搬书”这最折磨人的体力活，君晚叫十三自己一力承担。

　　其实这体力活儿并不难，换做阿大和十二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唯独这十三，进入踏雪山庄以来日夜怠懒，从来不跟其他奴仆一起习武练功，因此才不过运了四五趟，就趴在地上大汗淋漓，跟死狗一样吐着舌头不住哈气。

　　只要没人催他，他就继续装死。

　　十二嫌恶的扫了他一眼，拿掸子把藏书清扫干净，然后分门别类交给雪院里的众人。今天雪院众人齐齐出动，三两成群的凑成一堆，一页一页的翻查藏书，为小少爷寻找那渺无痕迹的阎忘乐的遗笔。

　　十三闭着眼不知道喘了多久，终于有人推了推他，是阿大。

　　阿大扔给他一只灌满清水的竹筒，没好气道：“书信找够了，小少爷叫你喝点水，去一边歇着吧。”

　　十三一个骨碌爬起来，勾头往院里瞅，发现君晚正坐在梨树下的桌几前，比照着众人拣出来的阎忘乐书信，一笔一笔写着什么。

　　“嘿嘿嘿，谢谢老大，谢谢老大，我去给小少爷也道声谢。”

　　“哼，算你懂点规矩。”

　　十三提着猫步，悄无声息的绕过众人，出现在君晚背后。然后他拧开竹筒，以一个极其夸张的姿势脚下一滑，“哇啊啊”往君晚身上倒去。

　　君晚正全神贯注的写字，听到响动回手就是一挡，然而他所出之手，正是那晚被君渊掐伤的右手，伤手碰上十三的赖皮脸，顿时引起一阵战栗的剧痛。

　　十三是故意的。

　　要他吃亏，那多半不可能，就算真的吃了亏，他也会从其他地方讨回来。

　　只是他故意倒向君晚的时候，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君晚受伤的手使不上力，于是十三这一下就真的结结实实跌到君晚身上，带着君晚一起摔倒在地。

　　有那么一瞬，两人脸对脸，吐息不过咫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