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翰如

5、第 5 章

　　大病初愈后，苏澈正纠结着要不要当面感谢一下徐行，突然有个熟人登门拜访。
　　是在县旅游局工作的高中同学刘文远，想邀请他担任一个摄影比赛的评委。
　　苏澈跟他向来交情不深，也不愿这么高调的抛头露面，脑子里正组织着礼貌拒绝的语言。
　　一叠A4纸已经展开在眼前。

　　“你先别急着拒绝啊，你看看，这次比赛可是市里牵头的，绝对重量级。”
　　刘文远推了推眼镜，手指在纸上弹了弹，继续说：“而且经过初赛选拔，入围的人水平都还不错。这次决赛呢我们是要搞成完全现场式的那种，限时限主题拍摄，拒绝一切后期，当场评分颁奖，完全不同之前的那种比赛。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
　　“我可没那么大的能耐去当评委，都好久不摸相机了。”苏澈摇摇头。
　　“谦虚什么啊，你以前可是我们市摄影协会的风云人物。先看看嘛，看看，了解了解。”刘文远说着把那叠纸硬塞到他手里。

　　苏澈无奈的翻看起来。
　　前面很大篇幅都在强调这次摄影比赛的重大意义，以及市里领导的高度重视巴拉巴拉。
　　然后才到比赛的流程和规则，的确所有的环节都是现场进行。参赛者要在拿到命题后的一个小时内交出作品，评委当场打分，现场公布结果，领导直接颁奖。
　　有点意思。
　　不过这种赛制对评委来说，却没什么意思。
　　最后还附上了所有决赛选手的名单，20个，不算多。
　　苏澈随意瞟了几眼，目光定格在一个名字上。
　　徐行。
　　没想到他也参加了，还进了决赛。
　　他突然想起那天姑婆山的偶遇，徐行应该是去拍日落的吧。可惜了，没拍成。
　　他思忖片刻，一口答应了刘文远。

　　决赛现场设置在江边一块大草坪上。
　　大红色的背景板，搭配同色系的桌椅，跟江边一片绿油油的景色形成鲜明对比。
　　徐行坐在选手席上，心底里第五次对这么大胆的配色表示强烈佩服。
　　舞台上的领导正在发言，非常慷慨激昂，甚至都能听到唾沫飞溅到话筒上的声音。
　　徐行盯着那领导一开一合的嘴，手指灵活的在相机机身上来回跳动。还好那层防水袋裹得比较紧，相机幸免于难。

　　好不容易领导下台了，换上漂亮的女主持：“下面有请本次比赛的三位评委出场，他们分别是XXX、XXX以及市摄影协会资深会员，著名摄影师苏澈！”
　　嗯？！苏澈！
　　居然也搞摄影！还是摄影协会的！
　　看来是真·艺术家无疑了。
　　有趣啊，弱不禁风的冷酷无比的懒得出奇的客栈小老板兼摄影大师，哦对，还是个容易惹桃花的gay。

　　直到主持人开始公布比赛的主题，徐行才收回奔腾的思绪。
　　主题是，谧。
　　切，还以为是多高深的主题呢。不过再普通的主题，也可以拍出不普通的作品。
　　就是限时一小时有点郁闷。太考验摄影师功底了，既需要细心观察和发掘，又需要把握好一切时机。
　　“下面有请参赛选手自由进行拍摄，一小时后准时提交作品到我们工作人员这里。超过时间未提交则视为弃权。比赛正式开始！”
　　随着主持人嘹亮的一声令下，参赛者们纷纷散开，各自寻“谧”去了。
　　苏澈看着徐行远去的背影，心里竟然生发出一丝期待。
　　这人拍出来的东西，会不会跟他一个样？

　　时间过得有点慢。
　　苏澈坐得腰酸背疼，恨不得当场躺下，真后悔没让刘文远给他准备一个帐篷。
　　陆续有选手回来了，作品一一传入电脑，被做好标注。
　　苏澈看了看手机，还剩五分钟，还没看到徐行。
　　最后一分钟，倒数第二名选手也跑回来了。徐行你这是拍得兴起忘记比赛了吗？
　　主持人高声宣布时间到。
　　苏澈想起来可以给徐行打个电话，划开屏幕之后才猛地发现，居然没留他的号码！
　　神都救不了你了，好自为之吧……

　　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堆以“谧”为主题的摄影作品，三位评委需要依次进行打分，主持人当场公布结果。
　　群山围绕下的江水，水底清晰可见的鹅卵石，竹筏驶过江面划开的水纹，独自坐在江边垂钓的白发老人……
　　不同风景不同视角都在诠释同一个主题。
　　中规中矩，毫无新意。
　　苏澈忍不住想打呵欠，嘴巴刚要张开，眼睛往坐在领导身边点头哈腰的刘文远身上瞟了下，又生生憋住了。
　　后台有点吵，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
　　主持人宣布中场休息。
　　苏澈竖起耳朵听了听，是徐行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起身往后台走过去。

　　“我知道我超时了，但这不是事出有因嘛，绝对不是我主动想放弃比赛。”徐行脸上除了大滴大滴的汗，还有满满的焦急和愤愤。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规则是这样定的，我们也只是按规则处理。”一位戴眼镜的小年轻说道。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就不能变通一下呢？我都说了当时情况紧急，耽误了时间。”徐行随手在额上擦了擦，又抓起衣角拧了一把，水淋淋的。
　　苏澈这才注意到，他大半个身子都是湿的。
　　“咳，到底，什么事耽误了？”苏澈轻声问。
　　徐行看向苏澈，略微一愣，撇撇嘴角，说：“我拍照的那个小女孩的狗掉江里了，我给人家去救狗去了。”
　　“……就这个？”跟想象的很不一样啊……
　　“嗯，我当时不去救肯定得淹死。就算是只狗可那也是一条生命啊。”徐行语气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焦躁，变得平静且认真。

　　苏澈琢磨了一下，把正准备说话的刘文远拉到一边，小声说：“能不能，通融一下？”
　　刘文远想都没想就表示拒绝：“大哥你别为难我，领导都在下面看着呢，不能为了一个人破坏规则吧，而且其他参赛选手也会有意见的。”
　　苏澈沉默片刻，继续说：“那要不这样，等评选结束出了结果后，把他的作品也放出来，大家一起欣赏，还有比赛完了不是要把作品集中展示么，也加上他的行不行？你也知道，作品得以公开对拍摄者有多重要。”
　　这回刘文远有点犯难了。难得苏澈这么放低姿态说话，也许他认识这个叫徐行的人，不，肯定认识，而且交情应该还不错，难道是新男友？怪不得这次答应来当评委……
　　刘文远眼珠子转了好几圈，然后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就比较顺利了。
　　刘文远亲自出面去跟徐行进行沟通，把苏澈的意思大致表达了一遍，没想到徐行立即不争了，掏出相机卡往桌上一拍，说：“日期看清楚别拷错了，还有记得标注上我的大名，徐行。谢谢。”
　　等到坐回原来的位置，徐行才反应过来，事情能这么顺利解决，一定是苏澈跟刚才那人说了什么。
　　这么热心帮忙，一点都不符合他的人设好嘛。难道是为了，报恩？
　　不过只要他的作品能公开，受到大家关注，就好了。至于拿不拿奖，能拿到固然是好，毕竟奖品中有他垂涎已久的一款镜头，没拿到也无所谓，买镜头的钱还是能赚出来的。

　　评选继续进行。
　　尽管苏澈觉得没意思，分还是要认真打的。不过，大屏幕上每往下翻出一张照片，他就对徐行的作品多一分期待。
　　能在拍摄途中跑下水去救狗，这拍出来的究竟会是什么？
　　总算等到最后一幅参赛作品了。
　　苏澈特地多给出0.5分。至于为什么要多给，他没有细想。
　　随后，在等待最终排名的时间里，主持人声情并茂的把徐行的遗憾经历做了简要说明，大屏幕上便出现了这样一张照片。

　　一个笑得很欢乐的小女孩踮起脚尖双手高举一块小鱼干，一条土黄土黄的田园犬正伸长舌头竖起前爪趴在她身上抢食，旁边蹲着一个背箩筐的黝黑妇女，妇女拿洗衣服的棒槌作势往狗身上砸，箩筐里的小男孩长大嘴巴啼哭。
　　三人一狗的故事以青山碧水为背景，以大片鹅卵石为前景，人物占比并不大，就好像他们只是山水天地间一个很小的构成。
　　明明是一幅闹腾的画面，却给人宁静悠远的感觉。
　　苏澈眼前闪过一道精光。
　　立意很是大胆，抓拍的时机刚刚好，没有过分的炫技，只是作为旁观者一个平静的记录。
　　如果也给这幅作品打分，他会给到9分以上。
　　拿个奖应该不成问题。
　　可是，没有如果。

　　直到颁完奖，领导作了最后的总结致辞，主持人宣布比赛圆满结束，徐行还能听到身边人对他的作品的各种议论。有表示惋惜的，也有说跑题的，还有更夸张的说幸好没参赛，不然评委也要集体懵逼。
　　呵呵。
　　徐行不置可否。
　　他不介意作品被公然评价，不管好坏都是一种关注。不过他现在倒是挺想听听苏澈的意见，看看他怎么说。
　　他往评委席瞟了瞟，人呢？
　　其实苏澈在比赛结束后，就婉拒了刘文远晚餐的邀请，独自离开了。

　　“苏澈！”徐行大步追上他，“走那么急干嘛？”
　　“你就不怕别人看到我们走一起，产生什么误会？”苏澈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
　　“什……”徐行愣了愣，然后笑着说：“都结束了还怕什么？况且我又没有真正参加比赛，就打了一瓶好大的酱油。难道你怕？”
　　“你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苏澈说。
　　“啧，那不就结了。”徐行冲他笑笑，“要不今晚咱们一起吃个饭？我请客。”
　　“不了，谢谢。”苏澈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徐行早料到他会拒绝，也不多说什么，只安静的跟在他右后侧。
　　苏澈知道他有话想说，也懒得赶他走，默许他一路跟到了客栈。

　　“老板，你回来啦？卫生庆姐已经打扫干净了，没什么事我就下班回家啦！”林小岚笑嘻嘻的迎上来，“哎？徐导也来了啊，又有客人过来吗？”
　　“没，我就是过来串个门。”徐行笑着说。
　　“哦，这样啊……那你慢慢串吧，我先走啦！老板再见！”林小岚背上包出了门。
　　苏澈走到前台，躺到了老位置上。
　　徐行放下包，走过去，身体靠着前台，看了他一会，问：“庆姐是店里的保洁吗？”
　　“算是兼职吧，有人来住了她就过来打扫下卫生，我店里只有林小岚一个正式员工。”苏澈说。
　　“哦，”徐行眼睛四处扫了扫，发现前台后面有个小门，“这后面，是厨房吧？啧，居然还有厨房。”
　　“……没有厨房，上次烧烤那么多食材去哪里弄？”苏澈感觉徐行再次二百五附身。
　　说到烧烤……徐行摸摸肚子，问：“你饿不饿？要不我做点吃的一起吃？”
　　“随便你，厨房里应该有方便面。”苏澈说完闭上眼睛表示自己要休息了。

　　徐行绕过前台走进厨房，快速找了找，果然只有方便面。连个鸡蛋都没有。
　　就算自己平时不开伙，煮个方便面还是没问题的。
　　只有三包，索性一起煮了吧。
　　十分钟后，他端了两碗面出来，放到前台，“苏澈，醒醒，吃面了。”
　　说完自己先大口吃了起来。
　　苏澈没什么胃口，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你就不吃了？”徐行边嚼着面边问。
　　“……嗯，吃不下。”苏澈看着他满嘴是油，忍不住微微皱起眉。
　　“啧，难怪那么瘦弱，雨一淋就病。”徐行说着把他剩下的面全部倒进自己碗里，“我还嫌不够呢。”
　　苏澈眉头皱得更深。
　　上次之所以病倒，除了淋雨，恐怕更多的是情绪影响的。他虽然近年来不怎么锻炼，但身体底子向来还不错。毕竟以前也经常东奔西跑，四处折腾。

　　徐行吃完面洗好碗之后，似乎就不见了。
　　可能回家了吧。
　　难得啊，居然没吭一声就走了。简直不像他作风。
　　苏澈正想着，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米香。
　　神出鬼没的徐行拎着一个打包盒站到他面前，“给，趁热喝吧。”
　　是一份冒着热气的皮蛋瘦肉粥。
　　几粒翠绿的葱花铺在粥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绿色的小花，正向他微笑。
　　苏澈愣了半天，“你……”
　　“折腾了大半天，你不可能不饿，吃不下面就喝点粥吧，总要垫点东西在胃里才舒服的。”徐行说。

　　粥应该是在拐出古街后对面那家小吃店里买的。他经常光顾，主要是离得近，品类也全。粥他喝过好几回，味道普普通通。
　　但今晚的粥却意外的很好喝。
　　喝到嘴里，落进胃里，绵绵的，暖暖的，像一把温柔的刷子，身体每一处被刷过的地方都变得舒服起来。
　　徐行临走前，终于问出了嘴边徘徊了一晚上的话：“你觉得我今天拍的那张照片怎么样？能打多少分？”
　　苏澈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如实说：“还不错，挺大胆的，能给9分以上吧。”
　　徐行乐呵呵的走了。

　　明晚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