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玉鬼之二 ...
-
玉京秋朝声响的方向猛然转头，却不见有门打开。他抬头一看，发现那家飘着炊烟。此地处处透着诡异，这小镇连个名字都没有，满地爆竹灰烬却闻不见丝毫硫磺味，比玉城还没有人气。此时也不知今夕何夕，先前石阳石玲兄妹都是较为清爽的打扮，应该不是过年的季节。再加上此刻也到饭点，断不该如此冷清。
他犹豫片刻，先上前挨家挨户敲了一遍。这条街大概也就六七户人家，全都无人应门，他甚至大喊了几声，也没有回应，这才提步走向飘着炊烟的那一户。
玉京秋心想，反正自己也不是个人，怕这些作甚，破罐破摔吧，去了再说。于是挪动着沉重的步子，往那唯一响了声的房子走去。
木门看上去十分陈旧，但还算不上破败。他走到门口，刚抬手打算敲门，就又听吱呀一声，门开了。门里探出一个小脑袋，五六岁大的男孩儿，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他一眼，就又缩进去，迅速关上了门。
只是一瞥，就看得人心悸，那双眼睛纯黑无光，不带感情，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人看。诡异至极。
玉京秋滞了滞，又后退一步环顾了四周，发现别无他法，只得再上前敲门。
大概敲了三下，门开了，这下开门的是个老人，约摸也有六七十了，满脸沟壑纵横，很是沧桑。双眼浑浊蒙尘，神色带有防备。玉京秋退后一步，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礼数周全，才道：“初来此地，不知可否叨扰一刻，问许路情。”他还不大习惯这般说话，有些生涩，觉得与自己性格不太相符，可一转想，却也不知什么样的才像自己。
“不知道。”老汉干巴巴地回应。
“不会吧？我并无恶意，只是初来乍到，问个路而已。”玉京秋摸不透这老汉强烈的戒心从何而来。
“我们很久没出门了。”他说着就要关门，玉京秋忙伸了只手挤了进去，才没让他成功把门关上。先前他观察了，这镇子上只有这一户人家有炊烟，也只有这家门前的一大块地上有爆竹灰，保不齐这是个空城，只住了这一户人。想想就古怪得令人不寒而栗。
幸亏玉京秋这石头手足够坚硬且没有痛觉，不然说不准会不会断，但没有共感却能体验到自己十分用力，确实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老汉上下打量了玉京秋片刻，把着门的手仍是半分不让。玉京秋失了忆，再加上很久没有和陌生活人打过交道了，硬是挤不出半点正常反应。僵持了片刻，等到他都想硬闯了，才听老汉发话：“你去哪？”
“玉城。”
哪知听了这话老汉僵持不让的手蓦然松了，把木门用力往里一摔，转身就朝屋里走去。玉京秋一脸莫名，扶好被摔得颤颤巍巍的门，才跟着进去。
饶是玉京秋胆子奇大，也架不住这惶惶的诡异。后院飘着炊烟，却嗅不到半分饭菜气味，直跟着老汉走到了饭厅，见了满桌子农家小炒，也闻不到丁点气味。要不是他先前闻见了石玲粥里的肉味，真要怀疑这石头块没有嗅觉。
不过身上这几块石头，是真的没有感觉，玉京秋行动的时候都是以一种奇妙的状态操控着身体，对身体完全没有共感。至于五感，那是一种更奇妙的感觉了，玄之又玄。
玉京秋随他站定，只见一老妪和先前的孩童正坐在桌前吃饭。老妪看起来比老汉生动得多，笑眯眯地给小孩儿夹菜，脸上的褶子都堆叠在一起，嘴里还哄着：“乖孙哦，可多吃点，长身体呢！”老汉重重咳了几声，老妪才转过头来，大概是年纪大了听力不好，“老头子回来啦！”
待老汉拿起筷子落座，晾着玉京秋在一旁，老婆婆才注意到屋里才进来个人：“呀，还有客人，这是哪家的儿子？生得怪标致的嗨！”
玉京秋汗颜，忙道：“婆婆，我是过路人，来问句路，打扰了！”
“问路哪！小伙子去哪啊？先坐下来吃碗饭歇歇脚吧。”老婆婆顺话接了下去，老汉给她夹了几筷子，重重点了点她的碗。
“婆婆，去玉城。”
饭桌上霎时沉默，玉京秋没坐下，依旧站在那里，往三人那一看，只有小孩儿因因抬眼看着他。
“……去玉城啊，去干嘛啊？那城里早十几年就没人了。”老婆婆的声音有点颤。
他这才想起来，玉城里面没有活人，装着的全是鬼。可他也没有别的信息了，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家里长辈几十年前下海经商出去了，没迁祖坟，一直惦念着呢，正巧我行商至此，特地遣小辈来看看。”玉京秋急中生智，编了个像模像样的谎话。
倒是那老汉接了话：“玉城十几年前遭了瘟，没留活口，已经是座空城了。过去了也是得疫病，你还是打道回府吧。”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
“在下身子骨还算硬朗，不怕事的，只是长辈心愿辜负不得。”玉京秋此时已经僵硬得不行，据他所知，玉城至少存在二十年了，这遭瘟，又遭的是哪座城？他心思转了转，实在想不出这人情该怎么攀，只得伸手往袖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块玉石，搁在饭桌上，“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这块玉是原玉，还未打磨，他当初捏鼻子用剩下的，他也只拿得出这个了。却见那闷声吃饭的因因，探身过来一把拿走了那块玉，握在手心不住地摩挲。
“胡闹！怎么能随便拿人家的东西，因因，快放回去！”老婆婆厉声呵斥，却也只用手在小孩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倒是老汉看这玉神色一紧，问道：“你家里是做玉石生意。”
玉京秋忙点头称是，那老汉捻起胡须梳理两下，表情缓和了不少，口中喃喃：“怪不得……”又转头看向玉京秋，向他略一点头，“你跟我来。”搁下筷子饭也不吃了，起身朝屋外走去。
玉城，城如其名，遍地是玉，坐落在一处珍奇玉矿上。要是没这么多玉，玉京秋也不能成功还魂人间。玉城早年非常繁荣，商贾众多，后来却出闹鬼传闻，封城十余年，再无出入。繁华往昔，却如昙花一现，又一朝枯萎。
为何枯萎？因为闹鬼。
为何闹鬼？因为玉京秋他们来了。
这座城一下子被鬼魂们占据，成天在里头群魔乱舞，阴气重得随时都能溺死人，也无怪乎成为荒城了。但玉京秋至今也不知道他，或者他们，是如何进了这座城的，也不知道为何出不去。这座城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囚禁的却是孤魂野鬼，没想到人死了都这么不自在。只有化形，才能从这个牢笼里逃脱，这也算再世为人一次，却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无法揣测其中深意，好在也没有人给他揣测的机会。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好不容易活了过来，却忘了自己为什么要活着，那要死要活地复活，又有什么必要呢。
“你家做玉石生意，走的是哪里的货？”老汉出声打断了玉京秋天马行空的联想，他总算请了座，还给玉京秋倒了杯茶。
“早年靠玉城的玉发家，出了这块地界就改行了。”玉京秋抿了一口茶，尝不出味道，大概味觉还是需要实实在在的味蕾。
“你姓什么？”老汉也太不讲究了，就不说修士了，凡人问话不也得问一句“贵姓”吗？
玉京秋还是老老实实答了：“鄙人姓玉。”
老汉一下没拿稳手中的茶杯，摔在了地上，好在是自己凿的木杯，没有摔坏，但茶水洒了一地。他附身拾杯子，有些吃力，玉京秋看了一眼没有去帮他。笑话，要他弯腰，也要看他玉京秋有没有这个本事！显然他是没有本事做这么大幅度的动作的。
“玉，哪个玉？口俞喻，还是有耳郁？”老汉的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玉京秋心里白眼一翻，早知如此，一上来就报名号了，不过就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了。刚想回答“玉城的玉”，却下意识说了一句：“昆山玉。”
这下不只老汉，玉京秋也惊了一惊。这报家门的语气极为自然，看样子他的确是昆山玉氏的一员。难道他以前就是个不学无术全仰仗家门的纨绔子弟吗？
老汉面上闪过震惊，却迅速收敛了情绪，仍心有怀疑：“昆山玉氏不是修道世家吗，用得着来这穷乡僻壤问我这半老不死的老头子？你小子，说的都是唬我的！出去，给我出去！”说着试探着站起身，作势赶人。
“修道之人岂会虚言！在下只是旁支子弟，想戴罪为族里立个功嘛，听旁人略说一句‘玉城有难’不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嘛！总不能事丁点没成就打着家族的旗号招摇吧？”玉京秋忙拉住他，绞尽脑汁编着靠谱的理由。
老汉一试就定了心，“你少编故事了，昆山玉氏总共就两家子人，弟子上下加起来不过十人，哪有什么旁支！”
玉京秋心里尴尬得紧，原来他家人丁这么稀薄啊，那些世家大族不是动辄成百成千人吗，这可真尴尬了。
玉京秋绞尽脑汁地想怎样才能从这老头儿嘴里撬话，没想到之前编的一套说辞临场却完全没有用了。以老头儿之前的反应，肯定是有些秘密，说不定还有求于他，或者说有求于真正的修士。他现在该想的是怎么证明自己是修士。
他还不一定是修士呢……
玉京秋正拽着老汉的胳膊想着，另一只空着的手上拇指和中指不自觉的摩挲。
“擦——”
两人都往声源望去。
玉京秋的手指上，跳了一两朵火花，颤颤巍巍地烧着，风一吹，又灭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玉鬼之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