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顾青衣

46、第四十六章 天昏地暗

　　沈孤洁站在舞台中央接受众人赞赏与掌声洗礼时，不知不觉，便流下泪来。事实上，她演奏的过程中，一直的、一直在哭。她是压轴，她能当得起这压轴。

　　如同两年前的画，沈孤洁再一次一夕成名，备受关注。唯有她自己心里知道，画画是天赋，这一次成功，却是她两年来日日夜夜努力、受尽委屈得来的结果。

　　一连一个月来沈孤洁一直浑浑噩噩。她原本是要决定继续留学的，沈青琅的到来，让她改变决定，想着这次演奏会之后，便去接了西西，和沈青琅回家三人好好在一起。可是他走了。

　　他走的第三天，她就收到他和车芸恋情公布于世、即将订婚的消息，网页，报纸，占满了头条。她觉得心里充满荒谬。她不是不相信他，她甚至能猜到那一定有多大的苦衷多么的不得已，或者那只是一时权宜。但这权宜的一点空隙，却终于唤醒她这些日太过沉醉的美梦。

　　她也不是没想过自己的幸福会有多短暂，却总也没想到会是这么这么的短。她看到他留下的纸条，她看到网页上他和车芸俪影双双，那痛，痛彻心扉。

　　沈青琅，你何其残忍，我从来没有奢求你给我爱情，你却硬生生把我从天堂，一夕推下地狱。

　　她全心全意信任的那个人是沈青琅，她的哥哥，她从小到大依赖的忍，她的精神支柱，她在这世界最爱的忍，她永远不会背离的人。只是，唯有他的爱情，让她太多恐惧伤心。

　　她终于还是决定继续留学。她在舞台上接受大师点评那刻，他在人前拥着车芸极尽妍态。她这些日编织的美梦被彻底捣碎，她为他活出的另一份光彩，他注定看不到，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办法就此放弃。

　　小提琴的声音融入她的骨血，代他伴着她，可能，这就是一生。

　　做出去维也纳继续深造的决定之后，沈孤洁有一个月空闲。这从沈青琅走后一个月的时间，他打了无数电话，她无法接听。她知道他的担忧惶急，只是现在的她，真的暂时无法面对他。昨日他留言说今天傍晚会到这边来，而现在，她已经在飞往加拿大多伦多的班机上。

　　这一个月空闲，她只想和西西在一起。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她，她的女儿，她的生命。

　　沈孤洁在飞机上中途昏倒。

　　此刻她躺在这陌生的国度，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医院，面对陌生的医生护士和病床。然后接受一个她并不陌生的事实——她怀孕了。

　　她觉得自己的世界被瞬间倒置，她需要时间，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清醒之后，她就一直抚着小腹，那里有一个新的生命在成长，她和最爱的男人共同的生命。

　　这孩子势必又是生下来就没有爸爸，而她……

　　而她是否还可以再拥有那样一个强悍到死撑的五年。

　　逝去的孩子和西西的面孔在她脑子里不停交织，她觉得头疼得快要炸开。

　　西西，西西……忽然之后，她泪流满面，此刻她那样迫切的想要立刻见到西西，她的宝贝。

　　安静的出院，她按照楚云驰上次给她的地址打车过去。一直没有通知他们，她原本是想给西西惊喜，这行程却注定有惊无喜。

　　楚家的宅院比之沈氏在碧城的本家也丝毫不让。沈孤洁报上姓名，安静的等待通报。

　　很快便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飞快的奔出来，清脆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扑入她怀里：“妈咪！”

　　西西温软娇小身躯，沈孤洁抱住她一瞬，同样流下泪来。她的女儿，这是她相依为命五年的女儿，她们之间没有血缘，但是她并不需要这东西，她心里清楚，这就是她的女儿。

　　“西西。”她含泪带笑叫她，“妈咪想死西西了，妈咪好爱西西。”

　　“西西也想念妈咪，西西也爱妈咪。”

　　母女俩相拥喜极而泣，随后赶来的楚云驰只是看着，会心而笑。半晌才走近取笑二人：“你们俩再哭下去，咱家都该在水上飘了。”

　　母女同时白他一眼，三人相对大笑。沈孤洁一直紧绷的心里终于舒缓一些。进屋与楚云驰这两年都闲在家中陪孙女的父母相见，双方都客气有礼。想着他们对尹碧心和楚云驰至死不能相见同样有些责任，偏偏又是楚云驰最亲的亲人，沈孤洁只觉心中五味陈杂。

　　命运弄人，命运便是这般弄人。

　　晚上，她拥着西西入睡。两人太久没见，西西长大长高长漂亮了，跟她讲许多趣事，讲自己的生活，又缠着她说她独自一人在外的状况。

　　她想，自己这两年来，属于有趣和轻松的部分实在少的可怜，那些真实的辛苦，也是永远不能让她这懂事的女儿知道的。夜深，西西终于睡着，她看她纯真甜美睡颜，慢慢泪湿双睫。

　　这孩子，这孩子陪她度过生命中最黑暗的五年，这孩子给了她全部的力量与勇气。这孩子如此的爱着她，如此的宽容。她曾经那样残忍的欺骗她，不告诉她亲生父母的事，她没有原谅她，因为从不曾怪她。她明知自己亲父在世，却毫不犹豫选择了她。两年前她决定和楚云驰回加拿大，她就明白，这孩子早已下定决定要和她生活在一起，五岁的她，已经开始用自己的方式补偿爸爸。可以想见这两年她是怎样的孝顺乖巧，讨人喜欢。在她放着她两年不管后的今天，她跟她商量的，依然是她们什么时候回碧城，她想青琅爹地了。

　　她明知她们没有血亲，却唯一把她当作最亲最爱的人。在她心里，世界上只有她是妈咪。但是她呢，她最爱的，是早已逝去的那孩子，西西，抑或是腹中开始成长的小东西？

　　眼泪落得更急更凶，西西，如果妈咪再有一个孩子，你会不会伤心，你会不会觉得妈咪不够爱你，你会不会因此就离开妈咪，再也不要妈咪？

　　西西，妈咪是那样那样的爱你，比爱任何人都爱你。

　　那个人呢？他神通广大，他总会查到她的一切，他对她那样的好，如果让他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她毫无疑问的知道，他必定立刻拉她去礼堂结婚。但是那是她想要的吗？她想着自己究竟有多爱那个人？她想要他幸福，她想要他放开年少的一切，真正爱上一个人，她想要他开心，如果这些她都无法给他，那她宁愿在他身边的永远不是她。

　　她想起那张无怨无悔的明媚的笑脸，车芸……

　　心里骤然疼痛起来，她们第一次见面，她那样友善的看她。她总是对她很好，真心拿她当朋友。她那样坦然的告诉她她爱Rain。她在被沈青琅拒绝、在陪着她心爱男人身边的是她之时，依然微笑对她，希望她对自己和那个男人都好一点。

　　轻抚着腹部仿佛在突突流动的血脉，她心痛的几乎要死去。这辈子，到现在，她有过两个孩子，第一个，被她的粗心大意谋杀，几乎同时也杀死了她自己。第二个，第二个……她为了那么多不知道做什么的理由，终于还是决定杀了她。

　　心跳停在那样绝望的当口，不上，不下。

　　楚云驰知道沈孤洁和沈青琅之间出了些问题，具体怎样，他却不知道。第二天沈孤洁说要单独去一趟医院的时候，他便留了心眼。

　　沈孤洁其实只是检查腹中胎儿的状况，再问清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

　　她离开之后，便有人迅速挂了电话给楚云驰。

　　沈青琅这些天几乎要崩溃。

　　车芸在碧城一家高级餐厅被人刻意侵犯，流言蜚语多不胜数，那男人的身影模糊，唯有车芸，醉态可掬，妩媚迷人，平日冷眼端庄半分没有。

　　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车芸事业正在顶峰，多年经营的名声形象，几乎一遭被打入地狱。他迫于无奈，唯有承认那照片上的男人就是自己，两人早已秘密交往许久、如今也是时候公开云云。

　　这边的事情稍微理清，他立刻打电话给沈孤洁。不接不接不接，他离开芝加哥到现在，打了几百个几千个电话，没有一个例外的不被接听。

　　他一生担忧惶急，从未像这段时间。

　　他这样的伤害着她，却该死的无法立时抽身去找她，站在她面前，向她解释清楚。等他终于安排好一切，准备过去找她的时候，在机场，要上飞机的前一刻，沈商陆打电话给他，冷冰冰告诉他不用去了，沈孤洁已经离开芝加哥。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从未有过的慌乱无助，那样无所不能、连他自己都渐渐觉得自己无所不能的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洁儿在芝加哥，吃了许多苦，她用尽全力的那样努力，说什么也不肯放弃，那样的委屈，都是为了你。她在芝加哥，学的是小提琴，而她读的那所学校，就是你童年曾向往过的那所音乐院校。而你，在她努力那么久、为你公演的前一天，离她而去。”

　　……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两年前，我就知道孤洁在芝加哥，学小提琴。也知道她都是为了你，因为……你喜欢小提琴，也是我告诉她的。“

　　……

　　他麻木的听着沈商陆和殷语谦说这些话。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毕竟一个人在被机关枪连连射击了几十枪之后，是不会再介意挨上一刀的。

　　沈青琅看着落地窗的玻璃上显现出的那狼狈憔悴的男人，他什么时候变这样丑了，会不会吓到洁儿？

　　门被用力的撞开，他抬头，殷语谦气喘吁吁：“找到孤洁了，她在多伦多，楚云驰家。”

　　沈青琅站起身便往外走。

　　“有件事，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殷语谦声音犹疑，沈青琅刚回头，便听他极轻极快的说，“孤洁怀孕了。”

　　便如同一道炸雷在耳边响起，一瞬间沈青琅只觉天旋地转，用力扶住门，他一字一句：“替我准备专机，立刻！”说完这句话，他隐忍了这么久的眼泪，终于滚滚而下。

　　洁儿，洁儿，你不要怕，我这就来了，你等我，你一定等我。

　　同一时刻，沈孤洁再一次把西西托付给楚云驰，相约回去处理一些事情，半个月后再回来接西西。楚云驰用尽方法，也留不下沈孤洁。

　　其实她的想法很简单，她不会让她的孩子在这陌生的国土消失，她不能吓到她的孩子。

　　穿过安检口，她登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