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当益壮》景中言阙

2、阴差阳错

　　君慕已经尽可能的让自己冷静了。
　　他的视线在面前这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之间徘徊。
　　“你们是。”
　　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却被一口能掐出水来的少年音色弄的心绪更加不平。
　　“你……你真的没事了吧。”
　　明光从头到尾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随即才拍了拍被弹的泛红的额头，露出了一个笑容，道：“我叫明光，是玉衡峰的弟子！”
　　他说话时尾音上扬，带着嘴角弧度更甚。一双清明的眼睛此时快要眯成月牙状。
　　他的笑非常干净。
　　这是君慕的第一个念头。
　　他这一生足足七十载，说短不短，说长也的确不算太长。因为这七十载中，他至少有五十载在修练。
　　在他刚成为首座弟子时，便见到了很多不同的嘴脸。
　　每个人的笑都是不一样的，都会带着其人的某种情绪，跟本身的性格自然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君慕从来都不会察言观色，但他一直相信自己的感觉。
　　但眼前这个人的笑容他是第一次见到，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随性而纯真的笑。几乎就那么一刹那，君慕便相信眼前这个少年和这件诡异的事没有直接关联。
　　“哦还有还有！”明光忽的又接过了话茬，一把拽住玄隐的衣服，把他硬生生扯到了君慕面前。
　　“这个！他是玄隐，开阳峰朔月尊者的得意……”
　　本来明光想借着话头勉励一下脸色一直不大好看的玄隐，谁想到话还没说完，玄隐脸色更黑了，立即瞪了他一眼止住了话语。随后拢了拢自己的衣服，向君慕略微点了点头。
　　直至此时君慕的心中才安稳了些许。
　　至少这二位的身份表明他现在还处在宗门之中。
　　于是他开始仔细“审查”面前这两个所谓的师侄。
　　这位名叫“明光”的小弟子，虽说样貌只有十六七岁，身形却是高挑。他双手白净细嫩，看样子天赋应当不错，在峰中不用做什么杂活，虽穿的寻常的弟子服，腰间却别了一块白玉龙纹佩，平添了三分贵气，活脱脱一副小公子的模样，在峰中的地位不言而喻。让君慕唯一欣赏的却是他的运气之要诀，掌握的很是不错。他吐息平稳有序，说话是运用丹田之气，这就是这只“小麻雀”叫了小半天，现在却还那么声音“洪亮”的原因。
　　而玄隐，则是天差地别。抛开他身上那一件宽大得随时可能掉落的弟子服不说。此人脚步沉重，如若没有刻意隐藏，修为绝对是极其平庸。他的手心和中指第二指节的老茧较多，怕不是练功所致，而是做了多年的粗活。
　　这两个有着天壤之别的人，关系好像还挺不错。君慕着实想不通，他更想不通的就是那位朔月尊者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这个师弟平时性子温善，怎会放任着峰中弟子这般没落，就算本身天赋欠佳被师兄弟差使，这一身根本不合身的破旧弟子服就说不通了。衡阳宗门规极严，即便是记名弟子都必须穿着一致，整洁有序。更别说七星各峰的座下弟子了，这不仅关乎门规，更关乎七位尊者的脸面。若是传出去哪位弟子衣冠不整，那就仿佛在说其尊者管教不严，随性放浪一样，而七尊都是修真界的老人，无论面上看着怎么样，其实都挺在意自己的名声的，这不正好摆着炽鸣尊者这么一个例子吗？
　　明光见眼前的君慕明目张胆的盯着他们俩看了许久，被看的有些心里发毛，道：“对不起……你的头是我不小心砸的——你刚刚弹我额头那么多次报完仇了嘛，没有的话你继续吧……我……我绝对不喊。”
　　玄隐轻哼一声，像是不相信他的保证，随即拿过一旁木桌上的茶杯，非常熟稔的倒了一杯茶，双手端给了君慕，道：“赔礼茶。”
　　君慕见面前两人低眉顺眼的样子，心中忽的涌上一丝熟悉的感觉。
　　他接过玄隐的茶，轻抿一口，温度和茶水的多少把握得刚刚好。更加肯定了这孩子是个任劳任怨的命。
　　君慕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头，左额处的确有一道不小的伤痕，幸而已被人仔细处理过。
　　而后他并未言语，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眸，之前的事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放。
　　他之前本在殿中修炼，忽然感觉身体一轻，无法继续引灵入体，正欲睁眼脑海中却忽的一片混沌，只记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醒来时已是这副光景，实在教他摸不着头脑。
　　“你是怎么砸晕我的……”
　　君慕一字一句近乎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他真的觉得被一个小兔崽子砸晕这件事情，他真的没有办法启齿，即便被换了身体也不行！
　　明光闻言揉了揉后脑勺，尴尬的笑道：“昨天傍晚，有弟子在临风涯那边，捡到了折枝尊者的水罐。”
　　君慕听到“折枝尊者”这四个字时眉毛挑了挑。
　　这位便是七尊之一，他的小师弟折枝
　　他有六位师弟，一位师妹，平日里各自都相敬如宾，就连看不惯当年他作为的炽鸣尊者在表面上都还是尊他三分。所以他与这几位师弟师妹的关系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唯一与他走的较近的便是玄隐的师尊——朔月尊者。君慕此人从不会因为某些由头刻意去与谁人亲近，他与朔月尊者交好，便是欣赏他处事风格。知进知退，玲珑心思。虽说宗内多言他是老好人作风，对谁都宽厚客气，但他处理起宗门内务来却是丝毫不拖泥带水。几十年来不知帮了君慕多少事。
　　而这一位折枝尊者，恰恰相反，是君慕唯一不太愿意与之接触的人。
　　原因也是因为君慕对他的感觉。折枝尊者的笑，便是那种看似谦逊有礼，嘴角扬起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的笑。他从来不喜欢这样的笑，给他一种提线如木偶的感觉。但也的确，凭此折枝在宗门的口碑非常好，任谁看了都要夸上一句温润儒雅。
　　当然，除了我们特立独行的君掌门。
　　而折枝的水罐，实则是他少时练出的第一件法宝。只要在其中注入灵力，这个罐子便会释放水灵气，罐内立刻会盛满清水，品之甘甜无比。
　　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种东西也就想起来时，拿来泡泡茶这一个用处了。而且在君慕的印象中，折枝并不是很喜欢他这一件小法宝，曾经被师兄弟耻笑他是渴死鬼转世，故而才会练出这么一件对提升修为没有任何用处的法宝。
　　因此据他所知，折枝似乎很早之前把它丢掉了。此番却好巧不巧被昨天上临风涯采草药的弟子捡到。这群弟子拿着法宝四处炫耀，后来人越聚越多，都想见一见这个法宝唯一的神奇之处。而明光和玄隐就是其中。
　　明光玩心大，在那群弟子中修为也算数一数二，这水罐很快便到了他手里。正当他迫不及待的往里面输送灵力时，它忽的发出一声闷响。随即飞了出去，又好巧不巧砸到了一旁某个扫地的弟子。
　　这位弟子，便是君慕如今这具身体的主人了。
　　“嗯……大概就是如此了。对了，还不知道这位小师弟的名字呢。”
　　明光眨巴着眼，像是已经翻过了这过失伤人的一页。
　　正当君慕思考着要怎么交代自己现在根本不记得这具身体的名字时。一旁的玄隐悠然道“他是上个月刚招进来的记名弟子，应当还没有名字。”
　　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入衡阳宗首先得抛弃俗世的一切，潜心求道。其中包括原本的俗名。像明光，玄隐，其实都不是他们自己的本名，所有的弟子在进宗门后的一月内都要给自己取一个这样类似于小道号的东西。而各峰的座下弟子，都有固定的字辈。像炽鸣是清字辈，朔月是玄字辈，折枝是鹤字辈一般。
　　不过记名弟子就很随性，没有这个烦恼。
　　等等。记名弟子？
　　君慕觉得一口老血卡在了喉咙。
　　其实他也隐隐感觉到，自己这副身体的资质非常平庸，而且刚刚人家明光都说了，这副身体的主人，是在一旁扫地的。
　　扫地的。
　　扫地的。
　　君慕的脑海中只剩下了“打杂弟子”四个字。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答道：“我叫君慕。”
　　“君慕”是他的俗名。他自六岁起便随师尊入了宗门，在三十岁时就已经接过了掌门之位。也就是说掌门这个称呼，将他的俗名与道号都隐匿了，占据了他近乎了五十年的岁月，而“君慕”这个名字，更是在他记事不深时便被强行抛却。
　　虽说如此，君慕若是用这个名字，多少还是有些暴露的风险。不过他却更不愿用化名，其一是因为他觉得委屈了自己，很不自在。
　　其二嘛。
　　此时清光又叫了一声，打断了君慕的思考。
　　“诶！这名字挺好听，那以后就叫你小慕了。”
　　“……”君慕张了张嘴非常想驳回这对他来说太过无理的称呼。
　　玄隐闻言则又迅速白了明光一眼。
　　“行了别贫了。尊者说我们处理完了就快去天枢送掌门。”
　　君慕全身忽的一僵，立即问道“你……说送谁？”

作者有话说

　　好的搞事三人组到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