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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拾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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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澈每日忙于接见远行来的商人,金族密使,与其议会,商谈。白日里见她的时间不多,而她每日由小厮相随一去洞窟便呆半天,回来之后便开始阅佛经,因这译注的工作也需极为谨慎,所以她推敲的速度慢,有时剩下半月只能加注几句偈。
唯有夜晚,是知交相见,促膝洽谈的好时段,这番倒不是苏澈不用叩门来她这儿,而是她推门入他墨室。每日他都会执笔,挥毫,洋洋洒洒写几句诗,时而作诗,时而行韵,他邀她共赏,她每点头,稍作评价。诗中见人,纵观他即兴作诗,抒情风格都着“疏狂”二字,如这首名为“情狂”的诗中所写“愿倾浮生无尽愁,不为泪人不白头。”;体裁,多见于“情”——“吾心与卿,问情天下;望卿与吾共赏尘世繁华。”而与她志同道合的可见此句“此生为卿不负卿,独做闲人逍遥游。”
虽这些诗在看多了古之诗文的卿矣眼中,说不上好,但亦是他真情所表,当值的称赞。于是每逢妙处,她都会抚掌称赞,以示鼓舞。
不过,每逢拿到他的情诗,她便不由想到以前他与她谈话,不知不觉会谈到宸烟。他总言自己痴恋于她,也愿倾尽一生追求她。望着边疆南飞的鸿雁,他说也真希望它们为他传一纸情书。——而他确实,每日飞鸽传书,至于宸烟有没有收到或给他回信,她不知道。
只是那日读他略带伤情的诗句,才知道。他在旁幽叹:“她已三日未回我的信了……”
她顿了顿看诗的目光,宽慰道:“许是俗事众多,耽搁了。”
他苦笑了笑:“还好,不过三日,她一般,每一周才会回我一次。只是上回,只隔一日她便寄来第二封信。我以为……呵,是我痴妄了。”
她默然,一个男子对心幕女子的爱恋,就表现于此了。她只莞尔,笑听他说,心中何感,便不要去想。
不过他毕竟是风流惯了的人,第二日起来可又笑意从容,对客畅谈了。
她已经好几日未见他了,去寻他时,他不是在与使臣商议就是不在客栈,小厮说他有许多事情忙,就连日中餐,晚餐,他也未再邀她共食。有事她译章到深夜,等来的是小厮拿来的一张稿纸,上面两个字“晚安。”偶她悄然踱步到他门外,屋内的灯已熄淩
有时觉得这样不很好吗?她可专心译章,但每每提笔见字却都想到他,心不得安宁,只得扔下笔望窗外。
那日,小厮带来的稿纸上多书了几行字,她有些激动地拿来看:阿淩,许久不见,近日诸事繁忙,明日间的一空,可来见你。望卿恕我多日疏落。晚安。澈。”阅罢,她心上喜悦,今夜,可安然入梦矣。
这夜沙漠的风静止,天上零星散挂,似于风雨前的安静。
清晨,她起得早,不想他更早已在楼下,只脸上有些未醒的倦意。见她下来,抬眸,要道,却和她异口同声:“怎么(你)这么早。”
此言一出,二人又“噗”地一笑,她走下来,苏澈道:“早饭已在准备。”
“嗯。”她看他道,“许久不见”
他闻之,竟黯黯放下带笑的脸,尽可能让语气淡然:“其实不过几日。”
她怔了怔,本想说什么,只听小厮一声唤:“早餐好了,公子。”于是苏澈邀她入座。
饭后,如往常,苏澈与她闲院散步,只是她终有感,苏澈似乎没有往常那样与她交谈随心,他默默然走着,有心事。
“今日是又热了几分吗?就在这屋檐下走都感觉到热。”她随意地说。
“嗯,夏将仲了。”他说。
又是一阵沉默,走到廊头了,他终于开口:“阿淩淩”
“嗯?”
“我要走了。”
他说,背对着她。
“哦?”她不置可否,这一天她预期过会到来,“也是时候赶上诸公的队伍了。”她不由苦笑,这便是他今日闷闷,犹豫迟迟不与她说的事。
“他们暂停小凉,待我过去与他们汇合。”他又说。
“嗯,什么时候出发?”她问。
“明日。”
原来,这是最后一天了。
她心知不可能,便幻想着还是要问一问:“带我?”
“不行。”预料中的回答。他转过身来,看她,认真地说:“敦煌玉门一带的魔之地,别说是你,就连壮年男子去也有危险。——那里的白日炎火,夜里寒凉,风沙突袭,鬼火盈身。”
“如此说来,你岂不是也有危险?”
“我已去过多次,可安然通过。”
“既然你有经验,捎上我何妨?”
他看着她,不再说话,拉过她的袖子将她拽到院子里,日头照下来,炎炎滋汗。他放开她,蹲身抄起竹签,信手书下两个字“盛世”,笔亦依旧大气遒劲,他将竹签给她,道:“尽你最大的能力,写这两个字。”
她蹲下身来,抄竹签划下“盛世”二字。随着她最后一笔落成,苏澈讲价道:“划迹浅淡,证手腕虚弱;笔划抖折,证气血未养。你这样的体质恕我没有办法成全你。等你何时练到我这样的字,我便带你。”
她:“……”
“嗒”苏澈扔下竹签,不再看她,步入屋内。
而她,盯着沙地上两种字,无喜亦无嗔。
“阿淩。”苏澈推门而入,她站在窗口,静静地站着。他看着她的背影,竟觉迈不动步子,于是他站在门口,道:“早上我……抱歉,我只是不想你去冒险,你知道的——”
“我知道。”她说,转过身来,看他,表情淡淡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也不曾怪你。”
苏澈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时太理智了,理智得让人害怕;有时候也随性叫人管不住。这两种性格竟在她身上那么鲜明地显现出来。
他真的怕她如今的理智化作以后冲动地独自踏上那魔鬼的旅程。
“跟我来。”他向她伸手。
风呼呼地穿过耳畔,吹起一头未扎的发。他带她登上敦煌的城墙,她望着脸面的沙漠,眼神滞住。恍然,呼过脸的风褪了热气,抚下细沙,变得轻柔,温和。沙漠中生长出树木,郁郁挺拔。绿叶在风中摇曳,城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含着清浅的音调。
“阿淩。”
熟悉的声音轻唤她。
她侧眸去,熟悉的黄锦绸,熟悉的瘦削的脸和疲倦的眼眸。她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
“阿淩!”
“阿淩。”
一低沉一轻缓的唤声合在了一起。
眼前光景瞬变,沙漠重现,天碧如水净过,风带了沙的厚重摩擦脸颊。眼前是苏澈清俊的脸庞,高挑的身形。而另一个人在脑海中,渐淡了身影淩
“你看那边——”他指向连绵的沙漠远方,那突起的白色一角。
她看去:“雪山。”
“对,那是祁连雪山。”苏澈说,“这座山对整片沙漠来说意义非凡。雪山融水滋养出几片绿洲。发源于彼的河流是每一郡州的母亲河。”
她点点头:“祁连。祁连,与天相齐,与地相连。”
“可以这么理解。土族人称它为‘天山’。来过沙漠的人一定要登祁连山。”他望着远方冰雪一隅,唇畔勾起了笑。
他不由眯了眯眼。
“而我,从月氏回来之后,会与你登祁连山。”他将目光收回来,看她,笑,“我会带你看祁连山终年不化的冰;带你去被它滋养而生的张掖,那里的萱草灿灿如金;去饮《诗》中所写的三千弱水。”
她细细听着,莞尔:“这一切都要待你回来。”
“是的,你,愿意等吗?”他问,“一年。一年之后,你的身体恢复,我从月氏归途。”
她点了点头:“好。”再眺望远方的雪山,在远方也在眼前,“一年,我可以做很多事……”
“敦煌窟洞上的壁画,作了半壁江山。”她说,“一年之后,我会将剩下一半谱出来。”她看他,“邀君共赏。”
“好!我也等你的半壁歌。”苏澈抚掌,大笑。酒窝盈盈,令人不甚喜爱。
翌日,依旧是城墙之上,除却风呼赫赫,又携了驼铃阵阵,声声铿锵。她于风中,吹响埙,奏一曲送别,呜呜然,如诉如慕,悠远不尽。
驼背上的人回头,但见城上人红衣猎猎,安然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