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烟长河》闻一声

6、06

　　“明月，明月，你等等我——”
　　正在前厅准备饭菜的花嬷嬷抬头便见到了这两位风一样的小主子。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大厅，杨明月更是像箭矢般一般扑到了她怀里。
　　花嬷嬷不由往后退了好几步，龇牙咧嘴道：“哎哟，三小姐，我的老腰……”
　　杨明月钻进花嬷嬷怀里就不肯出来了，连脸也不愿意转，只拿一个屁股对着安凯。花嬷嬷见她这样，又看了一眼后面气喘吁吁的安凯，无奈问道：“又怎么了又怎么了，两个小祖宗？”
　　杨明月一脸委屈地贴着花嬷嬷，也不说话。见从她那儿问不到答案，花嬷嬷一脸诡异地瞧向安凯，四少爷，你又欺负三小姐了？
　　这样的眼神让安凯嘴角抽搐了一下，您老那是什么眼神……拜托！他才六岁，怎么想也应该是杨明月欺负他吧？
　　可安凯哪里知道，六年来他的一系列言行已经彻底颠覆了花嬷嬷的认知，以至于每当他和杨明月在一块的时侯，花嬷嬷都会不由自主地将他当成了哥哥。

　　为了防止花嬷嬷越想越离谱，安凯赶紧说道：“明月这个笨蛋，让她去学下棋和画画，她还不高兴。”
　　听此，花嬷嬷松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反问道：“四少爷，你想让三小姐去学什么？”
　　“下棋和画画啊。”
　　花嬷嬷恍然大悟，总算明白了杨明月闹情绪的原因。却见安凯还是一脸茫然地盯着自己，不由轻叹一声，解释道：“四少爷你大概忘了……城西的‘那个女人’就是下的一手好棋，练的一手好画，这才勾去了将军的心呐。”
　　她安抚地拍拍杨明月的背，暗想，四少爷到底是个男孩，心还是粗了一些。
　　原来如此。
　　安凯苦笑一声，看来明月虽然不记得娘了，但对那个女人的怨愤却已根深蒂固，当然，换做任何一个人，也无法接受那个又抢自己爹又害自己娘的女人。
　　知道事情原因，花嬷嬷也不着急了，命丫鬟摆上餐具，督促着姐弟俩吃晚饭。

　　屋外一轮明月悄悄挂起，夜虫低鸣，杨明月闷头吃饭，看也不看安凯一眼。安凯夹了一筷子菜给她，她只当没看见，碰都不碰。安凯无奈一笑，小丫头，脾气还挺大。
　　花嬷嬷一人盛了一碗汤：“好了好了，两人吃完饭就早点睡觉去。白天苏府来人，说是丞相想看看你们，明日就接你们姐弟俩过去。丞相刻板传统，最喜欢听话的孩子，到了那儿，你们可不能像在府里这么调皮。”
　　安凯放下筷子，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问道：“外公很凶么？”
　　说实话，来这个世界的六年，除了苏心涵办后事的那天，他还真没见过那位丞相外公。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的外公又日理万机，此次丞相府之行，也不知到底是福还是祸。
　　花嬷嬷笑道：“四少爷的外公是丞相，自然会有些威严。不过他还是很关心你们姐弟的，不然也不会接你们回府住……只是听说最近又纳了一房小妾，虽说才十六岁，可厉害着呢，府里那些姨娘都不是她的对手。”
　　一听小妾竟然只有十六岁，安凯心里吹了一声口哨，他的这位外公果然老当益壮。
　　杨明月也好奇地凑上来，全然忘了刚刚和安凯的矛盾：“什么，什么，谁十六岁。什么对手。”
　　花嬷嬷刚想解释，猛然意识到对着两个半大的孩子不能说这个，于是打哈哈道：“没什么，只是说三小姐明天要乖，因为会看见很多亲戚，您是将军府的嫡女，可不能失了咱们将军府的面子。”
　　杨明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抬眸看见安凯三分笑意，虽然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但想到自己正在跟他冷战，小嘴一撅，又高傲地转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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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艳阳高照，杨府下人忙了半天，这才收拾好两个小主子要用的衣物。
　　随着车夫一声清脆的鞭策，豪华宽敞的马车缓缓驶向城南的丞相府。花嬷嬷站在杨府大门外，咬着小手绢，眼睛红了又红，抑制不住地啜泣出声，那模样，整的跟生离死别似的，看的一旁的丫鬟哭笑不得：“只是去两个晚上罢了，后天就回来，您老别弄的像以后见不着面似的。”
　　花嬷嬷绞着手中的小手绢，叹道：“六年来一直都是我顾着，从没分过这么久，乍一走，我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总感觉空落落的。”
　　丫鬟感同身受地握住她的手，两人远远注视着马车，直到马车消失在路口，花嬷嬷才叹一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进杨府。
　　天边，云朵在轻轻移动，南飞的燕子成双结对。
　　安凯掀开车帘，漫不经心地打量行人。杨明月歪在马车另一头，手里拿着一些糖果，一路上小嘴就没停过。吃了一会儿，见安凯还在看外面，便坐到他身侧，将手里的零嘴塞到他嘴里：“小四，给你吃。”

　　——小孩子就是这样，天大的气，只要睡上一觉，就什么都忘了。

　　安凯来者不拒，杨明月塞什么他就吃什么，余光瞥见外面一个建筑物，不由笑着指给杨明月看：“明月，明月，快看那里。”
　　杨明月赶紧伸出头。
　　马车已经驶到京都最繁华的地段，这里小贩密集，商铺林立，各种茶楼酒馆早就客似云来。当然，繁华地带，总少不了男人们心照不宣的地方——青楼。
　　安凯指给杨明月看的正是青楼，此时还是白天，青楼闭门谢客，但建筑周身那股暧昧的气息还是让安凯一眼就认了出来。男人在这方面，似乎有种天生的直觉。
　　杨明月不耻下问道：“那是什么呀？”
　　安凯坏坏一笑，良久，吐出三个字：“勾栏院。”
　　“勾栏院是什么？”杨明月眨巴着她纯真的眼睛，安凯觉得他在带坏小孩子。
　　见安凯只笑却不说话，杨明月异常执着地问道：“小四，到底是什么呀？”
　　“恩……”安凯想了想，还是不能教坏小孩子，于是简单解释道：“就是‘那个女人’以前待的地方。”
　　杨明月立马严肃道：“那肯定不是个好地方。”
　　安凯嘴角抿了抿，算是默认。回头又望一眼青楼的名字，逍遥居。
　　这种敢开在京都“市中心”的，自然是最好的青楼，作为一个穿越人士，还是一个贵族少爷，不去一次青楼实在对不起他的良心。

　　就在此时，街上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一行队伍雄纠纠气昂昂地出现在街道正前方。
　　领头的两人高头大马，银色的盔甲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身后是两排宫女组成的豪华仪仗，足有百米长，每人手里均捧着一个花篮，手一挥，五彩缤纷的花瓣漫天飞舞。队伍中间是一顶金色的轿子，白纱制成的轿帘随风摆动，依稀还能瞧见里面坐着的纤纤女子。轿子周围跟着四个婆子，此刻盯着前方，目不斜视，脸上带着高等仆人特有的倨傲。
　　见到这阵仗，路人们纷纷向两边让道，一面对着轿子里的人指指点点，一面交头接耳谈论不休。安凯他们的马车也停在原地，给金轿子让路。见道路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安凯索性将车帘全部掀开，和杨明月两人盯着那轿子看个够。

　　安凯刚在想是谁家出行排场这么大，马车外窃窃私语的两个小贩就解开了他的疑惑。
　　“不愧是最受皇上宠爱的媛贵妃，啧啧，去香鞍山祈福都能搞这么大的动静。”
　　“可不是，瞧这排场，都赶得上前年长公主去龙音寺祭天了。”
　　“你看你说的这话，你是有多久没关注皇室秘辛了？如今最得宠的早不是长公主啦！”
　　“哦？不是长公主了么，那是谁？”
　　小贩朝金轿子的方向努努嘴：“喏，轿子里那位的女儿——刚被圣上册封的清华公主！听说此次媛贵妃就是去为清华公主祈福的。”
　　“祈福？如此说来……”那人的声音明显低了低，“这位清华公主活不长咯？”
　　喜欢抖秘密的小贩也压低了声音：“听说媛贵妃的住处厉鬼作祟，整晚整晚地缠着清华公主。哎，好端端一个公主，愣是被那些厉鬼吓的恶疾频发，惨无人色，好几次晕厥在床上。皇上看不过去，这才让媛贵妃带着去香鞍山祈福的。要我说，也是媛贵妃平时作恶太多，做了太多阴损事，否则，又怎么会报应在她女儿身上。”
　　“你一直说清华公主清华公主的，这个公主到底多大了？”
　　小贩伸出了一个巴掌。
　　“什么，才五岁！”那人惊呼出声。
　　“可不就是五岁，你说这不是造孽嘛。哎，造孽哟……”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再也听不见。安凯将对话一字不落全听入耳中，撑着胳膊靠在窗口，见前方皇家队伍浩浩荡荡还没有走完，不由打了个哈欠。
　　未几，那顶金轿子终于走到了他对面，他望着轿帘昏昏欲睡，百无聊赖下开始数流苏的数目……倏然，一个小手掀开了轿帘。
　　那是一截如羊脂白藕般的手臂，滑嫩的肌肤在阳光的映衬下仿佛透明的玉器，美的令人心悸。
　　掀开轿帘的刹那，一张嫩嘟嘟的小脸显现出来，几乎就在同时，小脸的主人看到了安凯，两人彼此一愣，都望着对方不说话。

　　清华公主。

　　安凯几乎立马就想到了这四个字，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见那轿子里又伸出另一个手，要将帘子放下。小女孩似乎是同意了，眼见帘子又要放下，小女孩忽然冲着安凯的方向做了一个鬼脸，以口型对他说了一个字。
　　字说完，帘子也放下了，安凯却整个人呆在当场。
　　如果，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刚那个小女孩，她的口型，说的正是——
　　猪？！
　　清华公主掀开帘子，竟然对自己说了这么一个“猪”字？
　　安凯嘴角一阵抽搐。
　　恶疾频发？惨无人色？还“好几次晕厥在床上”？说这话的人有没有眼睛，那个小丫头精气十足，活蹦乱跳，哪里像活不长的人了？！

　　一旁的杨明月凑上来，看看他，又瞧瞧轿子远去的背影，什么都没看到，不由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四小四，你在看什么？”
　　安凯收回目光，见杨明月歪着头满脸好奇地望着自己，便将车窗放下，笑道：“没什么，一个小骗子罢了。”
　　可不就是个小骗子。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骗尽世人，甚至连皇帝也骗了，这个清华公主，不，应该说是她的母亲媛贵妃，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两人说话的当会儿，街道也恢复了秩序，人群朝四处散开，小贩叫卖声响起，马车再度动起来。安凯陪杨明月闹了一会儿，耳听车外噪音渐小，心知已经远离了最繁华的区域，应该很快就能到丞相府了。
　　想到丞相府，他眼前就出现了六年前那个拄着金色拐杖，身着黑袍的威严老头。根据他掌握的所有信息，他的这个外公——苏明谦，是标准的丞相性格，老成持重，传统刻板。如果硬要说些特色的话……呃，老色鬼？
　　作为一个现代人，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对着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女叫“外婆”的场景。
　　马车忽然一个颠簸，杨明月一头栽进他怀里，与此同时，车夫阿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三小姐，四少爷，前面就到丞相府了。但尚书公子正在相府门前前前前……被尚书大人追着打……那场面太惊悚了，咱们还是别别别过去，拐个小路直接走后门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