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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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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斗小睿……”
“人族皇子夏侯睿……”
大梦一场后的岸,睁着眼睛,望着头顶有乳白色光带飘过的,荒海的永夜天。
她虽已“醒”来,可心还在祸斗小睿那短暂而痛苦的一生中。
世间哪里来的感同身受,除非切身体会。
祸斗小睿便是要如此极端地让她切身体会,以至才能感同身受。
“真执着啊……”
岸无可奈何地,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对着那个灵魂。
那个灵魂无论是流放荒海的祸斗小睿,还是人族皇子夏侯睿,哪怕改换种族和身份,生活在完全不一样的大背景下,其本质还是一样的。
一样炙烈且决绝的情感,一样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要让她——不忘。
他只要她记得,记得他的存在,记得他与她之间的,无论是友情还是男女之情。
不同的是,祸斗小睿以神缘为代价,夏侯睿则是将自己的名字写上金银簿,生生世世的牵扯,从此再无得脱之日。
祸斗小睿未做成的事,夏侯睿都替他做成了。
哪怕没有洈这一杯加了料的生解汁,岸也早已再不能忘。
岸也是后来才知道,夏侯睿是在黄金城与她相守的那几十年中,偷偷地将他的名字写在金银簿上,岸做的一笔交易旁边。
而那第一笔交易是关于岸自己的。关于她如何坐拥黄金城,如何成为岸的。
而那个地方,是岸以前,怎么也不可能打开延展到的地方。
岸站起身,从洈的背凹里下去,重新步入荒海。
见她下船,早等候在一旁的多臂魔与她擦肩而过,拖着那满满当当的活飞莹鼠,上洈的背凹里置换掉先前死掉的那一批。
多臂魔沉默而冷淡,它不像洈,性诡而谄媚。
岸走开几步,回头看着性诡而谄媚的洈。
这时的洈高高扬着那张人脸,一副好像喝嗨了,正体味享受的样子。
以至于,他忽略了岸的离去,谄媚的功夫少做了一半。
当然,也有可能是心虚气短……
岸当然知道,它刚刚替祸斗小睿完成遗愿,解开其神缘上的咒。
它现在正体味享受的,想必便是那份神缘吧。
岸静静看着忘乎所以的洈。
也许千百年后,这荒海里便会少一个艰难存活,被遗忘、被流放的贱命,而天上会多一位高高在上的仙。
而这是岸的父蛟一直信奉并孜孜以求的,大道和正途啊。
荒海里的‘贱命’任何时候都不会疏于防备。
洈很快就发现静静看着它的岸。
刚刚的那一张陶醉脸瞬间换下,担忧、怀疑、警惕、害怕等等,重新构成一张精彩纷呈的画皮。
“尊……尊上……”洈的声音虽有些微抖,但也可以看出,它已做好防御的准备。
对此,岸低低嗤笑了声,只留下句“留着吧”,便转身即走。
洈的担忧纯属多余,黄金城什么都可能没有,就是不可能没有金银珠宝,以及契约精神。
哪怕,那是关于曾经祸斗小睿的。
、
这是岸第二次来荒海。
上一次来的时候,她还是纯良无害的小蛟岸。当时刚从长鼻猴脸、豹身的恶怪利齿下脱身,失去意识,浑身血呼啦啦的,还粘满了灰青色的酸臭粘液……
她不知道,她给那个清风晓月的守门将最初始的印象便是这一副尊容,甚至在她全无意识的时候,对方还曾为她去污、疗伤以及装棺。
所以,等她睁眼的时候,入眼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她身上的衣衫干净而柔软;身与魂俱伤,虽翻个身都有些吃力,但能感觉到已经接受过治疗,或者正在治疗当中;自身躺在淡蓝色的水晶棺里,棺体剔透明亮,保持内部温暖的同时又无碍视线;看得出来是在水下,但周遭什么也没有,平静而安宁;远处目之所及,有一个巨大的仿佛黑洞一样的东西,其外围是深蓝类似星云一样的光圈;而在那东西和岸之间,偏一侧的位置,盘腿坐着一个宽袍大袖的美男子,其腿上置一架无弦琴,袅袅琴音正朝向岸这边而来……
那是岸内心最为平静的一段日子。
虽然喉咙里不能发出声音,肢体能动弹的范围也很小,身与魂仿佛都被禁锢在一方小小的水晶棺中,但也正是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什么都不用做,生命和时间都好像被暂且中止了。
那时能看得风景也很少,不远处的美男子,更远处类似于黑洞一样的东西,而已。
类似于黑洞一样的东西,漆黑幽远,好像什么也没有,又好像藏着比现实所见、所闻、所知、所感的一切世界还要多得多……能想象的空间无穷大,但也没什么好看的。
美男子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呢?
美男子几乎可算得上是打开了小蛟岸心底的,另一个色彩世界。
如果小蛟岸原先的世界是灰色的,是暗沉的话。
那么那个美男子带她看到的,则是一个天高云淡,透着淡淡的蓝,淡淡的甜,剔透而明亮的世界。
美男子配得上她所知的,所有美好词汇。
诚然那时候的小蛟岸还没怎么读过书,内心积攒的语言词汇也并不多。
看到美男子的第一眼小蛟岸什么也没想,直观的感受就是,仿佛看见无垢湖中立着一株亭亭正正的小青莲。
这是一个和小蛟岸、和祸斗小睿完全不一样的生命。
他天生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从头开始便显得神秘高洁,不容染指。
其容止雍容,姿态雅正,一动一静行止之间皆有累世公卿家才能沉淀滋养出的,堂堂大家风范。不沾一丝野性,和粗蛮、放浪全无关系。
身穿蓝色暗绣团花的圆领长袍,羊脂白玉簪花,抹额、扳指、带钩、佩饰,一应俱全丝毫不苟。
远远观之,便已是,如仙人临世般光耀卓然。
再说,他弹的琴音是那样的清越悠扬……
这一切,在那个特定的时间和地方,刚刚好,惊醒并惊艳了小蛟岸的整个青春少艾。
虽然,这对小蛟岸曾经的那些灰色而黯淡的过去,以及那过去里相依为命的祸斗小睿,都是一种背叛。
可有时候,就是那么自然而然又轻易地发生了。
再说,其成长本身不正是一场背叛吗?
那时,小蛟岸还不知道,或者不明白,有个词语叫——一见倾慕。
她对那个与她完完全全两个世界的美男子一见倾慕。
因为时间是静止的,所以小蛟岸也不知道她在水晶棺中到底躺了多久。
她出棺的那一天,是因为水晶棺突然变薄,且越来越薄,最后彻底消失。
算是被迫出的棺,水晶棺消失后她很快发现自己行为不再受限,能够抡圆了胳膊腿儿活动,可以轻轻松松地站起来,并朝着‘欣赏’了好些时日的,‘亭亭正正的小青莲’而去……
她小心翼翼地走近‘小青莲’,脚步很轻,最终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
微偏着脑袋,开口前还咬了一下下嘴唇,最先问的不是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哪里,也不是任何一个跟自己有关的话题,而是直愣愣地冲着对方:
“你是谁?”
乍一听,好像有点不太礼貌。
但小蛟岸的语气和神态都不像,对方也知道她不是。
弹琴的手终于停下,优雅地放在看不见的弦上。
对方抬头对其微微一笑,小蛟岸顿时便有些恍惚。
美人迫而察之,姿容更胜,那份冲击力也就更强,更何况还有一笑……
小蛟岸在那一瞬间犹见冰雪融化、清风晓月,总之春天来了……
“此乃归墟之门,我是这里的守门将——风念兹。”美人回答道。
面对这样的回答,小蛟岸当时的脑子里即刻抽取出‘风念兹’三个字。
只觉得,真真是个极好听的名字,和美人本身可谓相得益彰。
却忽略了,‘风念兹’三个字前面还有‘归墟之门’、‘守门将’这些限定字眼。
“你……”再如何野生蛮长,直白的心思也不能直白地说出口。小蛟岸最后只赞扬了对方的琴技:“你琴弹得可真好!”
“喜欢听?”风念兹语气轻扬,显然心情是愉悦的。
小蛟岸笑着点头,脸颊上浮现一抹绯红,‘灼若芙蕖出绿波’。
风念兹示意小蛟岸于他身旁坐下,复又弹起琴来。
他一边弹琴一边与小蛟岸娓娓而谈:“你是第一个认真听我弹琴的,能来到这地方的本就寥寥无几,来了更无心思听什么琴,你如此幼小纯稚,何以会来这里……”
风念兹的疑惑,小蛟岸自是不会懂。
她不管,也不打听风念兹背后意味的一切,她只欣赏眼前看到的,在意此刻拥有的点滴相处。
那是一段缓缓的、温柔的时光。
懵懵懂懂的少女和风流蕴藉的谦谦君子,彼此恬谧的陪伴。
后来风念兹告诉小蛟岸,是因为她在荒海身与魂同时都伤得有些重,故而不能直接进入归墟。
要入归墟,不仅身和魂都要恢复无碍,而且还要将养到最佳状态。
所以才会有归墟门外的‘暂且逗留’。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