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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新婚归缘 ...

  •   依照京城习俗,新出嫁的妇人会在大婚的第三日,与夫君一同前往京外的寺庙,在佛前祈求阖家顺遂平安,这习俗被称作“归缘”。

      到了秦檀这里,她可不指望贺桢会陪自己一道去往佛前归缘。

      果然,第三日的清晨,书房里便递来贺桢不去归缘的消息。

      青桑气得直跺脚,怒道:“大人是怎么一回事?竟然这样落夫人的脸面!”

      秦檀在妆镜前梳弄着长发,嗤笑道:“还能是怎么回事?自然是因为我欺负了方素怜,贺桢正变着法子让我难受呢。”

      提起方素怜,青桑便是一肚子气。她年轻气盛,气呼呼地绞着手帕,嚷道:“大人竟为了一个贱妾这样薄待您!他是不是忘了夫人您的救命之恩?我这就去告诉大人去!”

      说罢,青桑提起裙摆便想往外跑。

      “站住!”秦檀喝住她,“青桑,你不准告诉他。”

      “夫人……?”青桑一只脚已跨在门槛上了,闻言,她露出诧异之色,犹豫道,“您的意思是,不要让大人知道您当年救过他,是他的救命恩人?”

      秦檀慢慢点头。她搁下梳子,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报复,才刚刚开场。

      若是将救命恩人的身份告诉贺桢,那这场好戏便会匆匆结束。

      秦檀可还没有玩够呐。

      青桑咬着唇角,憋屈地退了回来,问道:“那夫人今儿个还去大慈寺吗?”

      “去,当然要去。”秦檀答道,“便是我独自去会惹人笑话,我也要去。”

      即便贺桢不陪她,她也是要去佛前归缘的。正是佛祖心慈,才给了她重来一生的机会,她无论如何都要去佛前谢恩。

      这样想着,秦檀让丫鬟替自己收拾了一番,坐上了出贺府的马车。

      她要去的寺庙,是京城外的大慈寺,素来香火旺盛、四季佛客如织,不少王公贵族皆在大慈寺里捐了长明烛。那大雄宝殿里的菩萨、佛祖皆是灿灿金身,光辉无比,香火常年不熄,日夜燃彻。

      秦檀倚靠在马车厢壁上,合着眼小憩。半个时辰后,马车到了京外的大慈寺。车帘一撩,红莲便伸手来搀秦檀下马车。

      正是夏末秋初之时,白天的日头依旧炎炎高照;树影浓浓,一冠深绿之中匿着几只长鸣老蝉。大慈寺的黄墙红瓦横亘在山林之中,屋角掩映,半藏半露。梵音清远,偶尔回荡起一声厚重绵长的佛钟,叫人心底渐渐沉静下来。

      一个小和尚上来引路。这光头的小和尚瞧着秦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这位……可是约了今日来归缘的贺家的新夫人?”

      秦檀点头,只当他之所以欲言又止,是因自己独身前来之故。

      秦檀入了寺内,过了天王殿里的未来佛,很快便到了佛祖面前。这佛像镀以金身,左右立着二十诸天及文殊普贤,个个皆是镶金漆彩,威严无比。

      秦檀望着那宝相庄严的佛像,双手合十,闭目沉思。不之怎的,她心中思绪万千,难以静下。

      如今贺老夫人护着自己,那是因为老夫人看中了她背后秦家的势力。一旦发现她在秦家并说不上话,贺老夫人便不会再替自己说话了。

      届时,要想折腾贺桢,或是抽身和离,那可就麻烦多了。

      但是,秦檀一点儿也不想回去讨好秦家人。于她而言,秦家只是一个牢笼,并没有丝毫亲情的温暖。

      自母亲朱氏过世后,秦檀的“家”就已经分崩离析了——父亲生性懦弱、优柔寡断,一不小心便会被枕头风吹跑;继母宋氏心眼狭隘,巴不得将秦檀赶出家门;其他亲眷因着朱氏之死,生怕被朱氏连累,都将秦檀当做不存在的人。

      这便是秦家最绝情的所在:用朱氏的死换来了满门荣华富贵,却不将朱氏的女儿当个人看。

      这样想来,秦檀当年能在如此逆境之中,求得一个太子嫔之位,着实是不容易。

      “这位夫人……”

      她正闭目冥思之时,先前引路的小和尚开了口,打断了她的思绪。秦檀睁眼,瞧见这小沙弥面露腼腆抱歉之色,小声道:“这位夫人,咱们到了谢客闭院的时候了。”

      秦檀身后的青桑立即跳了起来,娇声斥道:“这大早上的,怎么就到谢客的时候了呢?咱们夫人今儿个特地来归缘,这可是提前十五日便派人知会过的!”

      这小和尚大抵是头一次被年轻姑训斥,登时面红耳赤道:“小僧也只是传达了住持的意思……”

      青桑还想争执,秦檀便提着群裾起了身,淡淡道:“罢了,定是有什么公卿贵胄来了。我也在佛祖面前说完话了,回去吧。”

      怪不得先前这小和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料想是哪位位高权重、不能得罪的贵客前来,大慈寺必须提前闭门谢客、清场相迎。

      秦檀与两个丫鬟朝着天王殿走去。

      经过一道林荫时,林荫对头隐隐绰绰行来几个人;因隔着几棵枝丫低垂的绿树,那几人的轮廓皆是模糊的,但秦檀能认出打头的袈|裟老者便是大慈寺的住持。

      秦檀瞥了那几人一眼,便兀自离开了。

      林荫对头的几个人,也瞧见了秦檀的身影。

      跟在住持身后的高挑女子以帕掩唇,露出微微不悦面色,对住持道:“空海大师,明知今日我与阿均要来上香,怎么还有旁人在此?”

      这女子二十七八岁,面容姣好,长眉凤眼,清贵中带着威严,乃是燕王正妃谢盈。她是上了皇室名谱的王妃,衣食住行皆比照一等妃嫔公主,再加之她娘家素来权势显赫,大慈寺诸僧对她甚是巴结。

      空海大师额有薄汗,连忙解释道:“听闻王妃娘娘要前来进香,贫僧已吩咐人闭门谢客,免得扰了王妃娘娘清净。只是那位乃是贺家的新夫人秦氏,今日是来归缘的。这等姻缘大事,总不便赶出去……”

      谢盈闻言,侧头遥遥打量一眼秦檀,奇道:“既是来新婚归缘,怎是独身一人,她的夫君何在?”

      空海大师道:“这,贫僧便不清楚了。”

      “姐姐,罢了,本就是我们扰了人家新婚归缘的大事。”谢盈身后传来一道男子声音,嗓音温和淡然。

      谢盈侧头一瞧,便见着自家弟弟谢均正远望着那贺秦氏离去的方向。

      谢家的人向来有一副好皮囊,谢均亦不例外,从骨相里瞧就是俊美的。他的面容若是落在别人身上,免不了阴鸷冰寒,可他却偏生透出几分异样的和气来;再兼之他手里还捻一串小红檀木的佛珠,瞧起来便愈发平易近人了。

      因擅吹箫,从少时起,谢均便有了个“飞箫公子”的美号。如今谢均二十又六,飞箫公子都要成了飞箫老爷,还是难挡京城闺秀对他思之如狂。

      “怎么,瞧上人家了?盯得这样紧!那可是已出嫁了的妇人。”谢盈见他久久不移视线,打趣道,“姐姐这回来大慈寺,原本也是为了给你求一份好姻缘。你看你将过而立之年,却总不肯娶妻,平白让我操碎了心。”

      谢均拨了下手里佛珠,道:“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

      谢盈问:“好奇甚么?”

      “若是我不曾记错,那贺秦氏便是秦家的三姑娘,先前要死要活求着入东宫的那一位,姐姐不记得了?”谢均慢慢笑道,“她为了一个太子嫔的分位使出了浑身解数,是个要强又浑身带刺的丫头。如今怎么的嫁做了他人妇?”

      谢盈露出恍然大悟神色:“阿均这么一说,我倒是也想起来了。太子殿下听闻那秦氏是个绝色的美人儿,便答应收她入东宫。结果那秦氏最后跑了,殿下对着秦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谢均笑笑不答,捻着佛珠的手朝前一指,示意空海大师继续带路。

      他没有告诉姐姐燕王妃的是,因着秦家开罪了太子,他也没给秦家好看。好长一段时日里,秦二爷秦保瞧着他便战战兢兢的。

      这头谢家姐弟继续上香去了,那边的秦檀领着丫鬟上了马车,回贺府去。

      一到贺府,便看到贺老夫人的丫鬟秋水正焦急地在门前徘徊着。见到秦檀回来,急匆匆迎上去,道:“夫人,您可总算回来了!老夫人快要被大人气厥过去了,您去瞧瞧,劝劝大人吧!”

      秦檀听着秋水的话,挑眉悠悠:“这又是折腾什么呢?”说罢,便去了老夫人所居的宝宁堂。

      在宝宁堂门前,便听见贺老夫人激动训斥贺桢的声音。

      “你真是要气死我这个做娘的!这姓方的贫女能入我贺家门,已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你竟还要抬她做贵妾!桢儿,你究竟是被下了什么迷魂药?”

      从贺老夫人的话来看,发生的事儿和秦檀猜想得差不多——贺桢有意抬方素怜为贵妾,求到了贺老夫人的面前。

      依照大楚律法,妾室有贵贱之分。贵妾是主子,能上家谱,也能亲自抚育生下的子女,一般皆是有些身份的女子;而贱妾通仆婢,即便生下子女,也只能送去主子处抚养,若是见了亲生的儿女,必须口称“少爷”、“小姐”,行下仆之礼。贵贱之分如此分明,难怪贺桢想要抬举心爱的女人。

      秦檀还未开口,她身后的青桑已开始打抱不平了:“大人真是魔障了!那个方素怜,到底有什么好的?瞧不出大人竟是如此负心薄幸之人!”

      一旁的红莲责备地看了她一眼,道:“青桑,慎言。”

      秦檀没有理会丫鬟的多嘴,而是理了下鬓发,施施然步入宝宁堂,悠然道:“夫君这是要抬方姨娘做贵妾呢?”说罢,裙角儿一旋,便在圈椅上头姗姗坐下了。

      贺桢跪在老夫人面前,薄唇紧抿,眼底有一丝清高的倔强:“秦氏,我是一家之主,要抬谁为贵妾,当然是由我自己做主。”

      秦檀笑得花枝乱颤:“大人,你若当真那么说一不二,又怎会跪在娘的面前呢?”

      贺桢身旁的方素怜正无声地哭着,满面忧虑之色,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莫说是贺桢,便是秦檀看了也心生怜惜。但秦檀很快打住了自己的情绪,对贺桢道:“夫君,若要将贱妾抬为贵妾,总得有个由头。她是替夫君开枝散叶,还是操持内外了?若是无功无绩,便被抬为贵妾,说出去难免惹人笑话。不仅仅是夫君你会被人说上一句‘治家不严’,就是方姨娘,也会被扣上个‘狐媚’的帽子。”

      贺桢微愣,竟觉得秦檀说的有几分道理,像是在真心实意地替自己考虑。

      “照我说呀,不如这样。”秦檀十分大方,道,“只要方姨娘有孕,夫君便立即抬她为贵妾,我绝无怨言,还会亲手送上贺礼。但若方姨娘没有为夫君产下子嗣,请恕我不赞成这桩事儿。”

      这条意见十分合理,便是贺老夫人也点头附和。贺桢蹙眉思索一会儿,对老夫人道:“娘,儿子也觉得这个主意甚好。”

      于是,这件事儿便这般定下来了。方姨娘虽哭的梨花带雨,可她身旁的丫鬟却是喜笑颜开,低声道:“太好了!依照姨娘如今受宠程度,要想怀孕不过是朝夕之事!”

      方素怜微惊,连忙道:“我又岂是因着贵妾一事在哭闹?不过是伤心大人为了我惹怒老夫人罢了!素怜不过一介贱妾,不值当!”

      秦檀听了,笑吟吟的,并不反驳。

      只有她秦檀知道,方素怜就是个没有子女缘的——秦檀过世那一年,嫁入贺府五年的方素怜才堪堪怀上第一个孩子,胎象还甚不好,一副随时会滑掉的模样。

      方素怜想要抬贵妾?

      先等个五年再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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