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主小姐》秋叶黄

1、遇见

　　李二狗第一次见到林小姐是在林老爷出殡的路上，那个时候他正蹲在路边的地里偷黄瓜吃，听见远处传来阵阵鞭炮声和哀鸣的号乐声，便抬头看了看。

　　向自己走过来的是一支称得上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这样庄隆而体面的葬礼，也就只有林家村最阔的那位地主家才能办。

　　李二狗怕被人发现自己偷人家地里的菜吃会挨打，便打算躲开。可是，他刚一抬脚就看见了送殡队伍里那位超凡出尘的林小姐。

　　他没读过书，看到林小姐那一刻脑子里只有一句，这个姑娘真好看啊！比村里的最受欢迎的小翠还要好看千百倍，不，跟她比起来，小翠算什么东西，这个姑娘天仙一样的人物，是小翠那个傻丫头能比的吗？

　　李二狗见到了林小姐后就一直痴望着人家迈不动脚，见她走远了，还跑过去跟着，跟不上了就踮起脚尖去看她的背影。

　　他知道，这个姑娘一定就是林地主家的小姐。就算她不站在林家的送殡队伍里，他也能看出她的身份。

　　因为她这样的阔小姐就算穿着跟他一样破破烂烂的衣服，也能保持通身高贵的气派，使人觉得穿在她身上的不是破烂，而是绸衣。

　　所谓女要俏，一身孝。但是披麻戴孝的人多了去了，真正能称得上俊俏的却只有这位林小姐能做到。

　　在李二狗眼里，林小姐的一举一动，都是仙人之姿。她走起路来，像是踩在云端，轻飘飘的，好几次他都想冲进送殡的队伍里抓住林小姐，以防她像嫦娥一样飞到月宫不见了。

　　特别是林小姐用手绢抹眼泪的时候，尤显可怜。她那样的姿态，是个男人看到了都会想要心疼她。可林小姐出生在林家村最阔的大户人家，哪有让别人来可怜的份呢！

　　李二狗忘了自己正站在别人家的菜地里，手里还抱着刚刚在地里摘的两根黄瓜，林小姐的背影让他流连忘返不愿离开。

　　然后他就被人发现了追着村子跑了两圈打了一顿，他这样的惯偷，抓住了是一定要痛打一顿的。林家村的每一块地都几乎被他偷过，可骂也骂过，打也打过，李二狗就是不改，村里人也就拿他没办法了。所以说，人一旦不要脸了，就没有人能管得住他了。

　　当天晚上，李二狗躺在他那张破草席上透过房顶的漏洞看星星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位身披麻衣、头戴白花、娇俏可人的林小姐。

　　夏天的蚊虫飞来飞去，他一边打蚊子，一边发着呆想她。

　　李二狗想，要是能让他和这位仙女说上一句话，他哪怕是死也值得。于是，他翻下了床，摸去了林家。

　　他是自小就干惯了这偷鸡摸狗的事的，往常林家守备森严，他不敢进去，今个晚上，他下定决心要进去的时候，发现林家大院的人比往常少了大半，也不知道去干嘛了。

　　林家不愧是大户人家，李二狗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林小姐的住处。

　　他进了林家大院看到的第一样的东西是躺在大厅里正对门口的三口棺材，林老爷才下葬，家里就摆上了这么多棺材，也不知道是为谁准备的，李二狗只希望千万别是林小姐的，她这样的可人应该鲜活地站在人前，而不是失了血色躺在棺材里。

　　他朝着林老爷的遗像拜了拜，心里念道：“你可要保佑你女儿好好的，最好能活的比林老太爷还长。”

　　拜完了林老爷他就接着去找林小姐了，可林小姐没找到，却找到了林老太爷的住处。

　　林老太爷的那个屋子的门是敞开的，他远远地就瞧见林老太爷坐在八仙椅上身体气得一抖一抖的，激动的时候还会拿着拐杖使劲戳着青石地板。屋里黑压压一片人，都低着个头不敢说话，气氛沉重得很。

　　李二狗起了兴趣，便去偷听了一会儿墙角，这才知道这几日林家发生的怪事所为何事。

　　三天前一个大清早，李二狗趴在村口的那口井旁边灌凉水的时候，就看见林老爷穿着光滑的绸布衣裳腆着肚子绕着他家的田产满意地走来走去。干活的佃户看见了他，都要停下手中的活，躬着腰向他恭敬地叫一声“林老爷”。

　　那个时候，林老爷还是一副体面的样子。可到了下午，李二狗躺在村头大树下乘凉的时候，林老爷就像是失了魂一样，脸色慌张，脚步虚浮，大家伙喊他，他也不应。李二狗看的很清楚，林老爷心里很怕，可他猜不出林老爷在怕什么。

　　到了晚上，林家村的人都要睡了的时候，林家大院就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大家伙以为是林家的那位快要过七十大寿的林老太爷死了，没想到死的竟然是正值盛年的林老爷。

　　有钱人家的棺材是早早地就备好了的，林老爷的这口棺材是用金丝楠木做的，他这一口棺材，就抵得上林家村好几户人家的房产。

　　听说，那天下午林老爷回了家，见过了林老太爷就把自己闷在房里不肯出来。等林夫人去劝他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他穿好了寿衣，平躺在床上没了气。

　　村里的人都奇了怪了，这有钱人家还会有被人逼死的境地吗？李二狗当时听了就得意地在村口的大树下跟他们说他看到林家的坟地变了风水，他有一次去那边屙屎的时候，看见林家的坟地上冒着黑气，这说明林家风水要变了。

　　林老太爷不知道为什么碰巧会从那里经过，听了他这番话，也不骂他，也不打他，而是拄着拐杖戳地，愤恨不平的说：“不是林家的风水的变了，暴风雨要来，谁家的风水也挡不住，我活了快七十年了，头一回遇上这样的事，真是夭寿了。”

　　说完，他就拄着拐杖去村外的田里转悠了，李二狗架不住好奇心跟了过去，就看见林老太爷望着他家的田产用手帕抹眼角浑浊的眼泪。

　　李二狗心想，究竟是怎样的大风，能将林家村最阔的林家给吹倒。那个时候他没有想明白，也不需要想明白。他这样一个赤条条无身家的人，不管来了怎样的大风，他都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贱命一条罢了，没了就没了。

　　可现在听了林老太爷的墙角，他觉得这事跟他有关系了。他听见林老太爷说要风风光光地办他的七十大寿，在他过完大寿的那天，他还要将林家的田产……全都分给村里的人，这岂不是说他有白捡的便宜了。

　　不过，他儿子才刚死几天啊，就大张旗鼓的办大寿，这老家伙，心可真够狠的。

　　听了林老太爷的墙角，他就去找林小姐了，转悠来转悠去，月亮上了树梢的时候，他终于找到林小姐的住处了。

　　此刻他心心念念的林小姐脱去了白天的麻衣，换上了光滑素净的白缎子做的衣裳，朦胧的月光下，林小姐比白天还要好看。

　　但是这样一位仙女却眼神空洞的坐在窗前望着远处，李二狗以为她是在为林老爷的死而神伤，可又不能露面，只能躲在桂花树后干着急，担心林小姐伤了身子。

　　更深露重，林小姐关了窗子去睡觉的时候，擦眼泪的帕子不小心掉了，正好随风飘到了李二狗脚下。

　　林小姐心情不佳，懒得去捡那块帕子，关好了窗子就去睡觉了。

　　而李二狗像得了宝贝一样将那块帕子捡了回去。晚上还捏着那块帕子做了一个与林小姐说话的美梦。梦里，林小姐骂了他一句“你这坏家伙。”，梦醒后，他就喜滋滋地坐在破竹席上，傻乐了半天。

　　两天后，是林老太爷的大寿，全村的人都被请去了祠堂。八十八张酒席，每桌酒席都摆了三十六道菜，人太多挤不下，就端着碗蹲地上吃。这一天，是林家村人过年也享受不到的滋味。三十六道菜，一半以上都是荤菜。林家村的人，辛苦劳作一年到了过年也才能幸福地吃上几块肉，可今天，他们什么也不用干，钱也不用出，就能吃到那么多肉。

　　这样的好事，难得一见。每个人都开心的敞开肚皮来吃，一口气要吃上十几年的份才肯罢休。本来还有许多人带了碗想装些剩菜回家，没想到桌上的菜，连沫渣子都没剩，碗底的油都被大家伙舔得干干净净。

　　要是放在平时，遇上了这样的好事，李二狗一定会扎在人堆里抢盘子，可现在，他脑子里只有那位林小姐，随意扒拉了几口饭，就溜去了林家大院。

　　上次摸清了林小姐的住处，这一次他直接就去了林小姐的闺房。

　　前脚刚到，林夫人后脚就来找林小姐了。

　　他藏在一个大鱼缸后面，听见林夫人在劝林小姐，“惜月，你要听话，林家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你要是还留在这，会受很多苦的！”

　　“娘，我不嫁人，我不想嫁人。”

　　“高家已经倒了，马上就轮到我们林家了，风向那么快，你要是不现在嫁出去，是想和我们这些老骨头一起死在这里吗？”

　　“娘，要我嫁给张大山，倒不如死了算了。”

　　张大山！林小姐怎么会嫁给张大山，他家可是村里出了名的穷啊！虽然他才是村里最穷的，可大家已经没拿他当正经人看了，他倒也不在乎这个，反正大家都是笑话来笑话去的，他只要有的吃就行。

　　可是，为什么林夫人要将林小姐嫁给那个张大山啊！

　　他一愣神的功夫，漏了几句没听到，但是大概意思他已经知道了，林家马上要遭难了，林小姐只有嫁出去，而且是嫁给一个穷人才能逃过此难。

　　得了这个消息，他是既喜又忧，喜的是他拼一拼也能有机会娶到林小姐，忧的是林小姐一定也不愿意嫁给自己。

　　在他思考该怎么做的时候，他的机会就来了。

　　吃过了饭后，林老太爷在祠堂燃了一长串红鞭炮，扯着嗓子喊道：“咳咳，大家伙听我说，从明天起，你们手里的田和地就归你们自己所有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有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到林老太爷跟前哭喊道：“老太爷，不好了，那些人过来了，他们已经到村口了。”

　　林老太爷一听，瞪大了眼睛，仿佛马上就要伸了腿倒在地上跟着他儿子一起去了。林家的家眷都在旁边候着，如今林老爷没了，林少爷又去了台湾，林老太爷就是林家现在的顶梁柱。

　　林夫人见状，赶紧搀扶住了林老太爷，一边摸他的背给他顺气，一边吩咐下人们去抬轿子来接林老太爷回家。

　　林老太爷骨头硬，林老爷听了要抄家的消息没骨气的自杀了，可他不会这样做。他活了七十年了，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就连鬼子杀到林家村的时候，林家也没有倒过！林家坚决不能倒，百年基业，说什么他也要护住一部分。

　　他的气顺过来后，便接着说他刚刚没说完的话，“以后，林家就再也不是什么地主了，长工、短工，我们已经给他们发了双倍的工钱让他们回家了，林家的田、地、粮，你们也都分了去吧！”

　　瞬间，人声鼎沸，祠堂底下的人又惊又喜，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们讨论来讨论去，最终有位胆大的高声问道：“老太爷，您说的这都是真的吗？”，穷苦人逆来顺受惯了，面对这样的幸福第一反应就是担心这是假的，怕是人家在哄骗他们。

　　“真的，都是真的。”，林老太爷虽心有不忍，但还是忍痛将家财散尽，“你们要是看上了林家什么东西，也尽管搬了去。”

　　“老太爷，什么东西都行吗？”，李二狗狡黠地问道。

　　“除了我的那口棺材，其他金子、银子、米面、桌椅，你们想搬就搬。”

　　“那我要林小姐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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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男主前期真不是个好人，但是后面会慢慢做出改变的，这才是他最难能可贵的地方。
关于这本书，还有一段奇缘。我的一个基友看了我这本书的文案，跟我说了她一个亲人的故事，也是地主家的女儿，因为形势所迫嫁给当时最贫苦的人家。当时我听了特别震惊，想不到我随便想的一个故事也能撞上真人真事的梗，果然生活比小说还要精彩。
不过，在这里提个醒，这本书我是当做架空文来写的，大家可以带入自己想象的年代，但是要是拿历史要求作者的话，emmmm，我可能做不到。在写文之前，我也想过这本文的时代背景，可后来发现要根据历史进程来写的话，束缚太多，不能提及的东西也太多，所以这本书只能架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