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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四叶纹身之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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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令月进入镜中世界的瞬间。
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单与被褥,苍白的少女,以及泛黄的连衣裙。
“你应该猜到了吧,杨玥死时就穿着这件衣服。”
令月寻声回头,只见惠子正款款向她走来。
通过镜子到达的异世界范围,取决于镜子的大小。像小兰携带的那面小镜子,极限是让令月进入Y大的图书馆那样大的范围活动。
但是惠子在这里,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本来通过镜子进入异世界的通道,就是她打开的。
见到惠子,令月先是惊讶,随后露出笑容:“看来你早就知道小兰被带到了这里。”
“她的身份杨庸早就怀疑了,早晚会采取措施。”惠子坐在窗边,拉直小兰的裙角——小兰侧身弓着身子,虾米一样蜷缩着,身后当年被血浸染的地方,黄色痕迹更加明显。
“说起来,你想见泠彩吗?”
惠子突然没头没尾问了这样一句话。
令月摇头。
惠子大惊:“哎?怎么跟我想的不一样?”
令月耸肩:“别人问我,或许我会点头,但是你问,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哈,你还是挺了解我的。是的,有条件。”惠子指着床上的小兰,歪头微笑,“你选哪一个?”
“为什么要选?”
令月非常不能理解这中间的逻辑。
“我们想办法将小兰救出来不就行了?为什么要我在她和泠彩之间二选一?”
“因为来这里,是小兰自愿的。”惠子伸出手臂,拂过小兰宁静的脸庞,“早晨在吕笑难家里,她来找过我。她说你已经做出了选择,她除了你之外,什么都没有。现在终于找到了家人,回到家人身边或许更好——”
“胡闹!”
令月简直气笑了。
原来早晨跑来问自己是这个意思!
“如果泠彩也成为特死科的死神……你会跟她搭档吗?”
“我明白了。惠子刚刚告诉我,特死科预计加入两个新人,郭媛爱和韩泠彩。见习期由我们负责。”
“她明白个屁!”
文令月爆出了生平第一句粗口。
或许在别人眼里,这句话连粗鲁都算不上,但是放在令月身上……
惠子一愣,嘴巴微张,仿佛听错了。确定自己的耳朵没出问题之后,惠子笑得前仰后合,干脆扑到小兰的身上,浑身颤抖着,仿佛要散架的老爷车。
令月一点也笑不出来,拽着惠子走向镜子:“回去!去见她!我当面跟她说清楚——”
“你等等——哎呀!让我把气喘匀了!天哪!令月啊!吕笑难刚把抑制解除,你这是积蓄多年的洪荒之力一起释放了吗?”
惠子说着又笑得弯下了腰。
令月冷眼看着。
这丫头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令月甚至想打醒睡在床上的贺兰姗,让她头朝下浸泡在固滦山脚下的刺骨的根骨水里,好好清醒清醒。
选泠彩还是她——难道这是八点档的婆媳大战吗?受气小媳妇与霸道婆婆的世纪之战,作为丈夫的自己左右为难?为什么小兰就是不明我的意思!
“哎呀我说你这个人……”惠子终于笑够了,撑着腰坐直身子,捏着笑酸了的脸,眼角还泛着泪花,“你太聪明了,太理性了,也太僵硬了。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的。小兰会产生这种想法,还不是你的错?”
“我?”该说的话我说的还不明白吗?
“你要站在小兰的角度去想啊。”
听惠子这样说,令月不以为然:或许我比你更了解她。
可是随着惠子说的话,令月逐渐沉默了。
“她成为死神只有十五年。前五年是艰难的培训期,没有一个死神愿意与她搭档,再加上外界的质疑,还有她危险的天赋,整个死神系统,小兰没有一个朋友。就连她仰慕吕笑难,也是因为吕笑难对她和对任何人都一样温和——就是这一点点出于礼貌的温和,就能让小兰这样憧憬吕笑难。五年之后她认识了你——你知道的,我原本的目标是郭媛爱。但是那天小兰见到了你。这孩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求过我什么,哪怕被七橙造谣,被恶意中伤,从来没有开口求我。只有那一次,她求我让你做她的搭档。她说的很清楚,你是她这个世界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作为人类的十八年,对她而言全部不存在,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只有你。但你不是。你在寻找韩泠彩,你心里还有陈烨,还有你的过去。对你来说,泠彩和小兰都是朋友,但是对小兰来说,你就是全部。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比她更重要的人,她会闹别扭很奇怪吗?”
令月不说话了。
这些她都懂,她也以为小兰已经释然了。可是……
“但是更糟的事又发生了。你发现了她就是杨玥。对,你说过你不在乎。但是文令月大小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坚强。更何况小兰本来就敏感。你可以不在乎,她却做不到。自己的父亲是导致这些悲剧的罪魁祸首,而她,间接让你遭遇了这一系列的悲剧——文令月我问你,当你知道泠彩这些年一直为了你东奔西走,甚至就死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心里是怎样想的?你还能像你要求的那样坚强吗?我现在就让你和泠彩见面的话,你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至于崩溃吗?比这更痛苦的事,你觉得小兰还能若无其事继续面对你吗?做得到吗?”
惠子那样认真得看着令月,瞳孔中映出的倒影,让令月感觉如此陌生。
我是这样无情的人吗?
令月低下头,迷惑起来。
小兰这样痛苦,可是我已经告诉她我并不怪她了啊。就像泠彩一定不会怪我没有认出她一样。她那样保护我,就像我想要保护小兰——
可是……
我更希望泠彩好好活着,不要为了我而牺牲自己的性命啊。
就像我答应小兰的那样,为着自己好好活下去。
因为知道有人在担心自己,因为知道自己有危险会有人心疼,所以更要照顾好自己——
怎么放在小兰身上,就忘了呢?
“啪嗒——”
一滴眼泪从令月眼角掉落。
上次哭,也是在小兰面前。在与文立言见面之后,哭到昏睡过去。
那时候小兰是什么心情呢?真是奇怪,当时怎么没有注意?
在甲板上和冒牌货说完话之后,小兰不是也问过我吗?为什么连空手道的事都不曾提过,明明认识十年,却像陌生人。
并不是啊。
以前的自己,是爱哭鬼,跟屁虫,胆小鬼,从小躲在泠彩身后,畏畏缩缩。
当年的泠彩和自己。
如今的自己和小兰。
都是一样的关系啊。
但小兰比自己更痛苦。因为她的身世。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与小兰相识十年,太过了解她的秉性,如果只告诉自己杨玥的存在,令月很清楚自己会憎恨杨玥——尽管这个女孩什么错事都没做。
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罪过。
而这,正是小兰无法继续待在自己身边的原因。
令月转过身,慢慢走到小兰身边。
静止世界里的她,连呼吸都仿佛停止了。眉头皱着,全身肌肉紧绷,即便睡着,也能感受到她的痛苦。
但是!
“我还是要带她离开四叶草。”令月坚定的说,“她在这里只会被伤害。”
“她会回来的。但不是现在。”惠子摇头拒绝,“你没你想象得那么坚强。她也没你想象得那么脆弱。她来这里,是要彻底扳倒她的亲生父亲——”
“这太危险了!”令月想也不想就拒绝,“我能做到的事为什么让她来冒险!还有圣女教!还有所谓的复制人把戏!我都能查清楚!”
“我也相信你能。但是小兰总要迈出这一步。”惠子微笑握住令月的手,暖意在整个房间里肆无忌惮蔓延,“就像当年的你一样,离开了泠彩你不也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没有人能永远挡在她面前。她总要成长。”
“可……”
可这种成长,实在太辛苦。
“时候到了她自然会回来。毕竟你们还要训练两个见习生。”惠子算了算日子,皱眉,“说起来阿子安排进来的卧底我还没头绪呢。真是不开心。”
令月的心思还停留在小兰身上。
“那就是说,六月底的集会之前,小兰一定会回来?”令月擦掉眼眶里的泪水,最后回头看了小兰一眼,转身面对惠子,无比坚定,“如果到时候她回不来,我会采取任何手段——”
“啊呀,这个眼神我喜欢。”惠子拍手笑,“有杀气。”
令月闭上眼睛,摆手:“希望你说话算话。”
这些发生在镜中世界里的争吵,现世里的人一无所知。
他们只看到幽灵将小兰完好无缺得带了回来,然后在杨氏父女的命令下,给他们眼中的杨玥做彻底的身体检查。
所长简麓声坐镇指挥,四叶草所有员工全部放下当前的工作,为了迎接四小姐的回归而紧张做准备。
四叶草研究所内有条不紊,就连研究所之外那片充当保护层的建筑,此刻也被蒙上不安的阴影。
一切,都要赶在天眼系统覆盖之前完成。
审核组酒店。
令月一进入这个黑乎乎的房间,立刻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在这个房间里,感受不到人的气息。
“文令月你好。我是石清。”
黑暗深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听起来确实是个年轻女人,但是这里的黑超出令月的想象,除了电脑屏幕透出的幽暗的蓝,什么都看不清——连就在身边站着的於克己,令月也只能看到一点轮廓。
“不好意思。我对光线非常敏感。一点点太阳光都会要了我的命——”“石清?”
於克己着急打断石清的话:令月还不是正式成员,怎么石清这么坦白?
但令月根本不放在心上:“听说你想知道海岛上孔昱出事的详细经过?”
“不光是这些。还有你和那个冒牌穆小暮接触的全部经过。”
令月想了下,点头。
石清没有回答。
令月又点了下头,石清还是没有回答。
令月眯着眼睛向前伸出手,於克己吓了一跳——
“你考虑好了吗?”
石清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令月收回手,冲於克己笑了下:“难为你和这样的人接触这么多年。”
於克己早就习惯了:“这是石清的规矩。她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外人。”
“这么说,我提供的情报确实重要。”
令月抿了下嘴唇,决定了:“可以。除了你要问的这些,我还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孔昱是如何拥有天赋的。”
“你搞清楚了?”
令月没有明确回答,只是慢慢讲述石清所要听的细节。
“……从海岛回来之后,我已经确定孔昱的确拥有死而复生的天赋,并且这种天赋和泠彩很相似。但是惠子并不认识孔昱,所以孔昱获得天赋,和惠子没有关系。于是我想到了以前察觉到的一丝不协调。”
令月所说的不协调,是第一次听小熊说孔昱今年二月重伤住院的事。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别看孔大姐最近这个脾气不太好,其实她是个善良的大好人,平时定时献血。那次她受伤,医院库存血浆本来是不够的,但有人专门给她献了血。也是吉人自有天相,输血之后孔大姐的情况就稳定了很多。医生也说这一刀危险,差一点就回天乏术。”
——对于小熊那天的描述,令月一直觉得奇怪。
且不说省人医有着全国最大的血站,就算当天血库告急,也应该从别的血站或者医院调用——现场采用他人献的血,只有在医疗设施相对落后,或者条件艰苦的情况下不得已而为之。
为了保证安全健康,献血者献血前需要通过一系列检测,确保没有血液传染病等各种问题。此外一人一次献血量一般不超过400cc,孔昱那天则是大量失血,心脏骤停,一个人的献血量肯定不能满足孔昱的手术需求。更不可能是手术即将结束突然发现血量不足,紧急找人献血。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出现“有人为孔昱献血”这种不符合逻辑的事?
今天上午去探病时,令月设法引导孔昱重新想起受伤时的记忆,寻找蛛丝马迹。
果然,被令月找到了一点可疑之处。
通过孔昱的视角,令月看到她从病床上醒来之后,床头摆着一些药品与鲜花,病房里站着几位医生护士以及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令月并没有见过,但是她胸前卡着一枚胸针,四叶草形状。
她是四叶草研究所的人。
是杨氏的人。
顺着孔昱的视线令月还看到一个小护士,有些眼熟。直到听到这个小护士说话,令月才想起,她与这个小护士竟然也有过一面之缘。
就在詹大鹏在省人医闹事,自己带着录音笔问他医闹所得收入去了哪里之前,一个好心护士上前拦住自己,劝自己注意安全。
是同一个人。
而这个小护士告诉孔昱。
“就是这位女士所在的四叶草研究所给您提供了血液,手术才能顺利完成。”
提供了血液。
或许孔昱当时精神恍惚,又或许没人在意这个细节。但是在令月听来,“提供了血液”并不等于“献血”。
对方是四叶草研究所,他们提供了血液的含义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