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神权》於祖婷

60、小倒霉11

　　11
　　4月24日，周一，学校保安涉嫌盗取学生财物。
　　4月25日，周二，高二八班学生黄招娣跳楼。
　　4月26日，周三，学校门口搭起了灵堂，吹唢呐的人一个比一个卖力，即使坐在教室里也仿佛置身灵堂，桌面也跟着嘹亮的唢呐颤动。
　　黄招娣的家长认为自己好好的孩子送到学校，竟然跳楼了，一定是学校的问题，张口要学校赔钱，开价一千五百万，还要给他家刚上小学的儿子在市中心买一套房，否则就把棺材堵在学校门口直到全世界人都知道学校害死了他家女儿——实际上黄招娣并没有死，而是深度昏迷，就是植物人，但是在她父母眼中，这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这次，不报警也不行了。
　　警察很快就查明了黄招娣跳楼的原因：同班几个学生起吵架，言语中似乎暗指周一偷钱的是黄招娣。黄招娣突然就从四楼阳台跳了下去，当场失去意识。
　　这下可好了，黄招娣父母的赔偿名单上又多了四十多个名字：既然是同班同学欺负的，那他们都要负责。诬赖自己女儿的那几个人负主要责任，一人赔七十万，当时在班里看着自己女儿跳楼但是不拦的，一人赔二十万。老师监管不严，放任班里学生欺负自己女儿，除了赔偿二百万，还要学校将其解雇。
　　桩桩件件，清清楚楚写下来，白纸黑字挂在学校大门口，以致于学校领导紧急关闭大门，全校数千名师生只能从后门进出。
　　黄招娣的家长又想把棺材拉到后门，奈何后门有台阶，除非用吊车不能进入，黄家夫妇算了算人工费，还是作罢，每天雇人在学校大门口吹拉弹唱、哭天抢地。
　　学校气急，但无可奈何：警察一来，闹事的就一哄而散，警察一走，又呼啦啦围过来，苍蝇一样赶不跑。更有唯恐天下不乱的，将这场面拍下来放在网上，说学校放任学生欺凌一个可怜女孩，导致女孩跳楼自杀以求解脱。
　　这下子整个学校成了过街老鼠，在网上被人人喊打。更有自恃正义的热心网友，趁天黑翻进学校，用红颜料到处涂鸦。
　　一时间学校里鸡犬不宁。
　　警方认为还是和解为上，组织双方谈判。
　　黄家父母咬定赔偿金不松口，校方肯定不同意，第一次调解不欢而散。当晚网上又放出视频，黄家父母痛哭流涕，希望还自己女儿一个公道，各路网红纷纷点赞转发，成千上万愤怒的网友一起诅咒学校。
　　第二次谈判在周六开始。
　　同一天，我们在学校附近的购物广场一起吃饭。
　　上次捉小偷的行动离不开那几个人的帮助，令月将这些人聚在一起，也拉上了我。
　　我和他们并不算是熟悉的朋友，但在学校也都有耳闻。聚会上，免不了谈到黄招娣的事——她正是夏巽学长的同班同学，出了这种事，我们都很好奇。
　　“我说，夏巽啊，这个黄招娣不会就是以前给你写情书的那个吧？”
　　哥哥竟然和夏巽学长这么熟悉，甚至还知道写情书这种比较隐私的事，令我有点诧异。
　　夏巽学长皱着眉头连连摇头：“我们都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种结果。不过，我知道一些事，和网上说的，不太一样。”
　　“网上的事，除了日期还有什么是真的？”泠彩哼了一声，“有时候，连日期都是假的。”
　　“你也知道这事？”“不需要知道也能看出来，都在带节奏。”“既然不知道真相就别乱说。”哥哥对泠彩似乎毫不留情，而泠彩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吃东西。
　　夏巽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才开始说他所知道的“真相”。

　　按照夏巽学长的说法，黄招娣的亲生母亲已经去世，父亲重男轻女，继母对她也不好。
　　高中时，黄招娣申请贫困生助学金，与负责此事的夏巽学长结识。
　　“她一直不爱说话，很自卑，经常我问好几遍，她才回答。而且一旦涉及到她家人的问题，黄招娣都会下意识发抖。因此，我自作主张帮她申请了住校名额。她父母很不满，我告诉他们助学金有一部分是折合成住宿费的，如果要走读，就不能申请助学金，他们这才同意。”
　　因为不必每天回家，黄招娣有一段时间开朗了不少，也交了几个朋友。身为生活部的夏巽也会定时回访那些申请助学金的学生，于是和黄招娣接触逐渐多了起来。
　　然后，在黄招娣的几个朋友的唆使下，高一下学期，黄招娣给夏巽写了一封情书。
　　“信没有送到我手里，就被那几个所谓朋友拆了。”夏巽学长说到这里，握紧了拳头，“她们只是想看她出丑，以此为乐。”
　　从那之后，黄招娣被这些朋友起了难听的外号，癞虾蟆，丑八怪，绝世美女。嘲弄她的人乐此不疲，更多人则是无视。
　　而黄招娣本人，似乎认为只要讨好这些人，就会被放过，甚至变成施暴者，转而去欺负另一个处境更加糟糕的男生。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太久。
　　“高二上学期黄招娣得了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上课突然昏厥，醒来后用头撞地。”
　　那是黄招娣的父母第一次向学校要钱，以自己女儿被欺负得了抑郁症为由，要求学校减免黄招娣自入学以来所有的学杂费，并且每年提供五千元医药费。
　　为了消除负面影响，校方答应了黄家人的要求，而这些钱完全没有用于给黄招娣治疗抑郁症，她的病就这样一直恶化下去，直到前几天。
　　“班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她被抑郁症困扰，而且这么严重。我因为是班长，班主任只告诉了我一个，让我平时多关照她。”夏巽学长的语气有些愧疚，“那天早自习，班上两个女生为了鸡毛蒜皮的事起争执，其中一个说另一个偷了自己钱的。另一个指着班里其他人说你怎么不说是他是她是她？然后就指到了黄招娣。下一秒黄招娣就跑出教室跳楼了。”
　　夏巽学长揉着额头，低声说：“我向班主任建议过，黄招娣有抑郁症，最好退学治病，班主任说这是她家长决定的，学校要是能给她退学，早就退了。但是只要一提退学的事，黄招娣的父亲就带着一堆亲戚过来闹事，说要在学校门口贴大字报，说学校歧视他女儿，他们也没有办法。我想和黄招娣聊聊，但是自从情书的事之后，她就一直躲着我。我也想拜托别人去劝她，可是这种事……万一再像情书那样被人泄露的，要怎么办？所以……”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她最后自杀，什么都做不到。”
　　突然开口的不是韩泠彩——以我对她的了解，能说出这种无情的话的，除了她之外，还找不到第二个人。
　　万万没想到说这话的，竟然是一直沉默着的郭媛爱。
　　她身上总是挂着这种标签：学霸，校花，学生会干部，能力强，家境好。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美好极了。
　　周一那天她坚持要我去校医院，我还以为她是个热情善良的人，没想到……
　　可是，又似乎有点误会。
　　她说完这句话，又立刻补充一句：“学长一个人力量单薄，但我们大家一起出手，能不能做些什么呢？”
　　这个人莫非，只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下意识看向令月，却见她皱着眉头连连点头：“我也是这样想。陈烨的看法呢？”
　　“虽然已经迟了，但如果能改变些什么，还是值得的。泠彩也同意吧。”
　　韩泠彩只是皱眉，倒是我哥忙不迭开口表态：“最起码不能让他们天天吹喇叭，吵死人了！”“那是唢呐。没文化。”泠彩纠正。
　　他们班所在的教学楼最靠近大门，受到的干扰自然也最大。
　　“你呢？”令月看向郭媛爱身边的男生，那是季冬云，似乎是陈烨与我哥的过渡，既不像陈烨那样沉稳过头，也不像我哥那样脸上写着不靠谱三个大字。
　　季冬云转头看着郭媛爱，点头：“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你呢？你都不说话。”郭媛爱没有理会他，直接问我。
　　突然，所有人都看着我，让我很不适应：“那个，我……”
　　“她愿意。”令月直接替我作答，虽然强势了些，但我并不反对。
　　“嗯。”我点头。
　　我哥白了我一眼：“你掺和什么？作业写完了吗？”
　　夏巽一巴掌打在他头上：“说起来，咱们虽然想做些什么，但是怎么做呢？”
　　“既然决定行动，那么就有很多可做的。首先，熙颜，黄招娣的父母能得到赔偿吗？”
　　“我……”令月为什么问我这个？难道她还认为我说出的话都会按照相反的方向发展？怎么可能！
　　“他们拿不到一分钱的。我很确认。”我迎着令月的眼睛回答，这也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如果这样的人最终得逞，那么这个社会，真得快完了。
　　“完了。”泠彩冷冰冰得看着我，“乌鸦嘴，说什么反着来什么。”
　　“事在人为，不是一个人一句话能决定的。”夏巽学长并不知道我们三个之间的这种秘密，做了个收拢的手势，“我们只是学生，眼下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参与学校与家长的谈判。你们认为我们能做些什么？”
　　“首先，要确定欺凌的情况。如果那些学生对黄招娣的欺凌的确是造成她自杀的根本原因，那么我们既要阻止黄招娣的父母无理敲诈赔偿金，又要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咯？”郭媛爱笑意盈盈得望着陈烨，对他提出的看法点头，“可是你打算怎么认定黄招娣自杀的根本原因？她是自杀，没有留下遗书，现在深度昏迷能不能醒来也是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自己掌握的就是真相？就算校园欺凌真得存在，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黄招娣的自杀和这件事有直接关系？就算证明了有直接关系，我们几个学生有什么力量能达成你所希望的结果？我很赞成你的想法，但同时，我认为这是相当理想化的，实现的可能性很渺茫。”
　　“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应该试一试的。”季冬云立刻说，“我们的力量虽然小，但聚在一起说不定就能找到对策。起码在信息收集这方面，我还是很有信心的。”
　　“那我们就从信息收集开始。”夏巽学长拿出一张纸，做安排。
　　“从三个方面调查，一是黄招娣的父母，二是学校领导，三是黄招娣之前接触的同学。这些都是我的见解，大家有什么看法也请提出来。另外，因为我和黄招娣一个班级，所以调查周围同学的工作可以交给我。”
　　夏巽学长在第三条后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看向我们。
　　“我们去搞定学校领导咯。”郭媛爱绞着发尾，一边拍着季冬云的肩膀，“我是学生副会长，他嘛，老师的宠儿，我们在这方面方便一些。”
　　“我和令月可以试着接触一下对方家长。联系方式可以从令月父亲那里拿到。”陈烨说完，写下名字。
　　令月未发一言，像是在思考什么。
　　现在，还剩下哥哥、泠彩和我没有安排任务。
　　泠彩一如既往并不热心，哥哥则在犹豫：“三个方向都很诱人，学长我投奔你怎样？”
　　说完不管夏巽同意与否，也写上自己的名字。
　　现在只剩下了我。
　　夏巽看着我，道：“你比较擅长哪方面呢？”
　　“我……”我看着他，他们看着我，突然感觉自己不属于这个圈子，“我有两件事一直想不通。”
　　“请说。”
　　“第一件事是，网上的视频和帖子是谁发布的。第二件事是，黄招娣有抑郁症这件事，在夏巽学长提到之前，没有任何人说起过。”
　　“这些说明了什么？”夏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也觉得思绪很乱，只是隐约觉得这两点很奇怪：“我只是——”
　　“我明白了。”郭媛爱与令月几乎是同时开了口，然后令月点点头：“媛爱你说。”
　　“有人在网上炒作，给学校施压，很明显是在帮助黄招娣的父母。可从学长的叙述看，黄招娣的父母无赖泼皮，但未必有头脑想到这样做。”
　　“没错，我也有这种感觉。”令月补充，“还有，在网上买水军炒作，甚至最开始的几个报社媒体关注，说没有给对方一分钱是肯定不可能的。问题是黄招娣的父亲只是个学校杂工，一年多前黄招娣被查出抑郁症，她父亲想出的威胁学校的办法还只是‘带亲戚来闹事，在门口贴大字报’，一年多之后就熟练掌握了网络舆论造势的方法，这背后如果没有人指点，我不相信他的成长有这么快。”令月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环住我的肩膀，笑道，“这或许是另一个切入点。如果找到在背后炒作这件事的团伙，一定会翻转整个局势。”
　　“没错！戴熙颜！干得漂亮！不愧是我妹！”哥哥大言不惭，顺带夸了自己，但我也有点开心：终于有用了。
　　“你们别着急夸，还有一个问题。抑郁症怎么回事。”泠彩略略提高声音，看着我问。
　　“抑郁症的问题我有点想法。”我斟词酌句，确认了只是讲述自己的推测，不会有乌鸦嘴加持，然后开口，“自杀的高中女生患有抑郁症，而学校并没有重视，还放任欺凌——如果帖子里加上这种语句，更能煽动网友。但是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长，都对此事绝口不提。我想，会不会另有隐情。”
　　“有道理！”夏巽一拍手，激动得说，“我也被老师再三叮嘱，不要把黄招娣有抑郁症的事说出来，理由是怕她受刺激。但是戴熙颜说的没错，既然黄招娣的父母能以此为借口向学校要钱，那么现在女儿自杀，不可能一句话都不提。学校领导也是这样，如果披露黄招娣父母明知自己女儿有抑郁症还不闻不问这件事，局面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难道说，黄招娣的抑郁症，并不是这么简单？”
　　“很有必要调查清楚。”陈烨已经是义愤填膺了。
　　令月只是笑着看向我，眼里满含鼓励。
　　对了，最初她就是为了鼓励我振作起来，不要为了凤梨的事消沉，才一定要我加入这个圈子。现在，我真得有种感觉：只要我们这些人认真起来，就一定会有所收获。只要黄招娣的事能调查清楚，就一定有办法找回凤梨。
　　“谢谢。”我悄声对令月道谢，她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