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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菲利普诞生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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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交通不算顺畅,四个轮子还是比两条腿要快的多,夏巽他们到达地铁站时,詹大鹏一伙已经到了。
此站名为集庆门,在市中心辰东桥的前三站,因有两条地铁线在此交汇,地面上又是办公楼购物商场密集处,即便过了上班高峰期依旧人潮如织,詹大鹏对此很满意。
不管是医院还是地铁站,“闹”的关键条件就是人要多。事情再大,如果在深山老林没人知道,那又有什么用呢?
就在詹大鹏和刘梅与地铁站负责人商讨“赔偿金”的时候,他的手下也在地铁站内布置起来。打横幅,烧纸钱,架灵堂,如果能再停口棺材就更好了。
夏巽见状,让常夏去拍下几名手下做准备的清晰照片,自己则去报警。
警方不以为然:“又没犯法,咱们也不好管啊。”
“你们忘了前年龙岗村地铁站的踩踏事件吗?当时辖区里的警察有几个没被处分?”
一听到龙岗村,警察立刻认真起来,连声说立刻赶到。夏巽挂了电话,不禁想:警力不足,没有对应惩罚措施,加上执法机关意识不足,类似的事件只会层出不穷,就像当年的龙岗村事件。
两年前龙岗村地铁站刚开通运行,因为拖欠工人工资,工人在地铁站内示威讨薪,赶上下班高峰期,多人围观造成站内过于拥堵,最后酿成惨祸,有三名无辜路人在踩踏事件中丧生,多人受伤。后来夏巽调查时发现,在拥堵形成之初,已经有数名群众向辖区派出所报案,警察却没有重视,导致覆水难收。
案情公布之后,当地派出所被遇难受害家属围攻,政府公信力受到极大挑战,区域内的刑事犯罪案件也超出往年平均值。两年多以来,当地官员大换血,当年派出所里的所有人几乎都背了处分,被外调的、升职无望的、记过的,最严重的被开除。夏巽很清楚这件事对派出所民警有多大影响,他们不敢不重视。
可是,夏巽忍不住摇头:这次他在场,了解龙岗村事件,能敦促警方出警。下次呢?没人察觉到潜在的危险呢?警方依旧置之不理呢?几年过去之后,龙岗村事件逐渐被人遗忘,又会不会发生类似的惨剧呢?
如何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一事件呢?
就在夏巽为此事伤神时,常夏举着手机跑过来:“照都拍好了。他们看见我拍照,不仅不躲,还让我赶紧发布到网上呢!”
“他们是想歪曲事实然后借助舆论,逼迫地铁集团多赔钱。”夏巽一眼看穿这帮人的算盘,“那咱们就帮他们一把。”
说罢,夏巽席地而坐,打开电脑开始编辑。
已经得到了总编的口头承诺,夏巽决定先将整个事件始末发表在沙尘暴论坛上,然后借助几个“民间伙伴”的力量将这件事传播到阅读量更大的平台,至少要抢占“第一印象”。
所谓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新闻事件最初呈现在大众眼前的形象,和人的第一印象一样,很多读者阅读新闻的时效性很短,最初的新闻是怎样的,整个事件在他们心中就是怎样的,即便之后出现“反转”,也收效甚微。第一印象甚至能够决定该事件的“性质”——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人们怎么看待它。
夏巽用短短数百字简述了整个过程——王胜利心脏病突发死在车厢中,警方第一时间确认死者死于疾病,死者家属在医院纠缠索要赔偿,不成后转战地铁站索赔。
配上现场照片与视频资料,还有医闹成员的话,夏巽点击发表,随后联系几位好友。
可惜同意帮夏巽转发的人并不多。但总比没有好。
夏巽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尽管如此,编辑还是提醒夏巽,他之前的报道就已经石沉大海,这一条也不会引起注意。夏巽不以为然:他只求真实,不为爆点。
又等了一会儿,夏巽问常夏:“他们出来了?”
“没,还没动静。”常夏见夏巽忙完了,才发问,“学长你这次追新闻怎么这么低调?”
“嗯?”
“你都没有跟地铁站的负责人打过招呼哎!还有那个院长也是,你们就一起说了几句话,万一漏掉了关键线索怎么办?”
夏巽笑了:“你这小孩竟然还担心这个。”
“我不是小孩!”常夏最讨厌别人把她当小孩——这正是一个孩子才有的天真可爱之处。
夏巽不置可否:“不同情况有不同对策。况且我和地铁站负责人没交情,就算见了面也不一定挖出什么内幕来。再说,眼下詹大鹏刚开始准备谈判,什么结果都还没有,我们静观其变。”
常夏嗯了一声,在夏巽旁边垫了一张纸,也坐在地上:“那我们现在就等着?”
“等。”夏巽看了眼手表,“估计最多不超过二十分钟,詹大鹏就该有动静了。”
“什么动静。”
“要么地铁站答应赔钱——这个可能性应该不大。要么谈判破裂,开始闹事。不过他们用在医院的老一套对付地铁站,可就行不通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共鸣者。”
“共鸣者?什么意思?”
夏巽想了一下,问:“你认为詹大鹏的医闹手法高明吗?”
“嗯,不好说。他好像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招,看上去没什么技巧。可是要说不高明吧,回回又都能得逞。”
“对,这就是詹大鹏成功的秘诀。他在医院有足够多的共鸣者。”
“我还是不明白共鸣者是什么意思。”
“你也可以理解为利益共同体。”
“你的意思是,医院里和詹大鹏利益一致的人很多?我怎么没看出来。”
“去医院的都是什么人?”
“病人呗。”
“还有呢?”
“医生护士呗。”
“那是职工。不算。”
“那就……谁没病去医院——啊,你是说病人家属啊。”
“对。病人和病人家属。这些人都可以说是詹大鹏的潜在客户。”
“那自然,詹大鹏去医闹还不是因为那些病人或家属觉得医院有过错嘛——哦,这就是你说的共同利益?”
“是。不能说全部,但的确有不在少数的病患和家属,对医生心存不满。花了大笔钱和时间,病却没有治好。治疗之后效果不好。看起来没什么大病却在医院看病之后死了。除了这些,还有抱怨医生护士的服务态度,嫌医院里的饭菜饮料价格高昂,停车位少,床铺不舒服,等等等等各种问题,导致医患关系并不融洽。
而詹大鹏自诩为医疗受害者的辩护人,他在替医院的受害者讨回公道。当医闹发生时,这些原本对医院就抱有怨恨的人,自然会站在詹大鹏一方。”
“哎呀,学长你……哎呀呀,可是现代医疗根本就没有发展到能够根治百病的地步啊,更何况今天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医生的责任啊。”
“这是个例,你我都是旁观者,所以这样想。可是作为病患本人与家属,他们的想法则更可能是,以防万一。不管是真因为医疗事故遭受不幸,还是纯粹想要把责任推给医院,又或者是想利用这种办法讹诈一笔钱,这些人都会赞同医闹行为。常夏,我并不是说所有人都会这样想。或许事情没有发生在他身上,作为一个局外人他也能像你刚才那样清醒,但是当他处在特殊环境下,很容易就被同化。这是大众心理学中的一种现象。”
“啊,好复杂……”常夏摇着头,“总之我大概明白了学长的意思,就是说詹大鹏在医院里闹事的时候支持者很多,是吧?”
“对!是我不小心展开过头了。”夏巽这个思虑过度的毛病总是改不掉,“因为周围有很多潜在支持者,医院的人群组成比较单一,院方如果不尽快解决医闹,就会严重影响自身发展,所以詹大鹏的医闹结果往往是医院赔钱平事。”
“那地铁站呢?地铁站有什么不一样?”
“人们到医院看病或治疗或住院,是一个相对长时间的活动过程,而在地铁站内停留的时间远远小于医院,利害关系也小。另外,王胜利的死和乘坐地铁之间没有明显的因果关系。即便能证明因果,也只是个例,不具普遍性,无法激发在场群众对詹大鹏的共鸣,自然也就不会形成对地铁站的压力,因此谈判不会顺利。”
常夏理解了一会儿,点头:“我明白了!人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但是詹大鹏把闹事场所选在地铁站里反而影响人们出行,真是不得民心呢!”
夏巽觉得常夏的结论和自己的解释有点偏差,不过也从另一方面证实了这个结论,于是点头:“所以他用老一套在这里是行不通的。不知道他会不会改变策略。”
“学长觉得会吗?”
“迟早会的,但不一定是今天。”
“为什么?”
“因为詹大鹏是个道德低下但灵活的人,他——出来了!”
控制室的门开了,詹大鹏率先大步走出来,满脸怒气,一看就是无功而返。刘梅跟在詹大鹏身后,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撑着腰,满脸通红。
詹大鹏走到手下身边,还没等说话,突然匆匆离开。
常夏不明所以,站起来探头看:原来一队民警在地铁维保人员的带领下大步走过来。詹大鹏正是为了躲开警察。
可是警察来了之后只是对詹大鹏的手下教训了几句,驱散了这群人,之后便开始张望起来。
看到夏巽,一个警察走过来问:“刚才有人在这边报警吗?”
“出了什么事?”
“竟然有人谣传地铁站里有人闹事。不就是一群人等人时间长了点吗?报假警!”
“小刘!回队!”
“来了!”
警察离开了,夏巽眉头紧锁:等人?报假警?如果刚刚自己承认了报警的事,结果会怎样?
不过夏巽对此事的最终结果还算满意:“他们要是深入调查一下,就好了。不过不能强求——哎呀,到饭点了,常夏,我请你吃饭。”
“真的啊!太好了!我早就惦记着一家店呢!我要吃桂花糖藕!”
“你对桂花糖藕真是……”
夏巽突然住了口,微笑里透着苦涩。
常夏察觉不对,放下手机问:“怎么?”
“没什么。以前有个朋友也喜欢吃桂花糖藕。”
“是那个叫黎风的姐姐吗?”
夏巽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曾经和常夏提过一次。不愧是瞬间记忆,过耳不忘。
“对,是她,我们都叫她凤梨,是个风风火火粗枝大叶的姑娘,比你还疯。”
“她一定特别可爱!”
“不说她了,店在哪边?”“跟我走!”
在领路方面,常夏从来没有失过手。
下午五点多,警察走了,夏巽也走了,詹大鹏又回到了地铁站。
然而这次不仅吃了个闭门羹,夏巽中午发布的那篇新闻也让詹大鹏心中憋气:舆论热点没抢到,医院院长踢皮球,地铁站负责人软硬不吃,还有个大肚子婆娘一直骂骂咧咧催着自己赶紧要钱,烦!
幸好宝贝儿子打来电话,说他让奶奶炸酥肉,还打算去小区新发现的地下王国探险,詹大鹏心里稍感安慰:老子拼命挣钱,还不是为了小子能多享福?
整理下思路,詹大鹏决定再在地铁站碰碰运气,如果实在不行,就回到医院,那才是他最熟悉的地盘。
一直到晚上七八点,詹大鹏的耐心逐渐耗尽,奈何还是毫无进展。
站长表明了态度:王胜利的死和地铁站无关,警方也出具了死亡报告,家属要是要钱,首先提供自己与死者的关系证明,其次向公安报案,立案侦查,或者提请民事诉讼,走法律手段。否则哪怕詹大鹏在地铁站里住下也休想拿到一分钱。
权衡再三,詹大鹏决定先放弃这里,回到医院。
夏巽也紧随其后,孤身打车跟在詹大鹏身后回到了省人医——常夏因为还有晚课已经被夏巽“赶”回学校。
没想到回到省人医后不久,夏巽就目睹了一场大变故。
晚上九点四十多,夏巽意外发现自己之前发布的几条新闻都不知被谁删除,针对此事的其他新闻报道却铺天盖地,商量好一样将矛头直指地铁站。评论区一片义愤填膺,知道真相的人也认为不管王胜利是不是死于拥挤,地铁站都该负责。同时拿出当年龙岗村的事做文章,说王胜利事件搞不好就会酿成另一起踩踏事件。
夏巽正为自己失踪的新闻不平时,大厅里有了意外事件。
詹大鹏再次讹钱不成,正指挥手下在医院大厅搭灵棚时,突然接了一个电话,随即变了脸色,忙不迭叫手下将刘梅送走,接着独自去见院长。
半个多小时后,两辆救护车一前一后开进绿色通道,一个坐在担架上一手扳着脚踝一手指着不知何处破口大骂的老妇人被抬上手术床,夏巽见那老妇人面色红润气力十足不像有病的模样,又听她多出下流粗鄙之语,正奇怪时,身子一倾,被不知道谁推搡一把,眼镜掉在了地上。
夏巽念叨着晦气,一天内眼镜掉了两次,可还没等他把眼镜戴上,一个细节让他定住:那老妇人心脏处有一块黝黑发亮的数字,边缘的红色光芒已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数字原本还剩上百个小时,就在夏巽看的几秒钟里竟急速下降到不足二百小时,并且还在不断减少。
夏巽疑惑:这老妇人不像有急症的样子,难道今晚要死于意外?
正想着,更加不可置信的一幕出现了:紧跟在老妇人身后下来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看年纪不超过八九岁,原本黑色数字还剩余五十多万,可数字也在飞快减少,速度快到夏巽都看不清数字的变化。黑色数字的位置也位于心脏部位。难道这个男孩今晚也要死于意外?
夏巽揉了揉双眼,想要确认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但再睁眼,祖孙俩已经被詹大鹏接走,夏巽连忙跟上去,第三次看到了出乎意料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