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lsa-蓝丝带》岭南野姥

10、第 10 章

　　再度清醒时，天已经全黑了，橙黄的烛光在斑驳的羊角上晃动，屋内充斥着羽毛笔尖在羊皮纸上滑动的沙沙声。Elsa坐起身来，毛毯从肩上滑落，床铺上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和气息。手腕有些酸痛，她低头一看，长裙广袖的花边在肌肤上压出了繁复的纹路，看来她睡得还挺久。

　　Jack转过头来，昏黄烛光中他的脸庞鬼影般若隐若现，暗红的薄唇紧紧抿着，黑暗中仿佛枝头湿漉漉的花瓣。Elsa套上便鞋走到桌边，先前报捷的信件被墨水瓶压在一边，Jack面前摆着一份未完成的名单，新鲜的墨迹端正的临着一个个简陋，甚至是粗鄙的名字，其后跟着几句话的简短描述。

　　“John Craghand，黄头发，雀斑脸，很会游泳，能在水下憋气很久……Noah Srongarm，爱吃羊肚，摔跤能手，最喜欢背摔……Oscar Flower，好嗓子，会弹琴，会写情诗，剑使得很烂，但箭术非常优秀……”

　　Elsa念不下去了，喉咙里像是涌上了一团热乎乎的硬块儿。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回头看向Jack：“这是你的那些亲兵吗？”

　　他低低的嗯了一声，将她搂到自己腿上坐着，下巴抵在她头顶：“他们都是孤儿。得有人代替亲属记得他们。”

　　“我也记得……这个Oscar，他跟Eugene比过歌喉。还有几个给你起过外号，”她轻轻笑了声，“他们说你无情的像地狱猎犬。”

　　Jack也笑了，眼里却闪着泪光：“是啊，那帮小子一集训的时候就鬼吼鬼叫的，非得我骂人才肯努力。可他们都是好战士……”他深吸一口气，“英勇无畏的好战士。”

　　Elsa捏了捏他的手：“你也是个好领袖。”

　　“我不是……”Jack怔怔的盯着眼前的名单，“全军覆没……我让所有人都失望了，Elsa。”

　　“谁对你失望了？”Elsa打断他的话，手扶住他的脸颊，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这不是你的错，Jack。我听Jamie说过了，是他们不听指挥，不是你战略失利。”

　　“我是指挥官，Elsa，”Jack垂眼看着她，烛光被栗眸映得鬼影幢幢，“人们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在后方躲藏，而不是在前线稳定军心。”

　　Elsa撅着嘴：“可你那时受伤了！”

　　Jack唇角浮起一丝苦笑：“我是受伤了，可其他人都死了。”

　　她一愣，随即双手环过胸膛将他紧紧搂住：“Jack，你别这样……别人的过错不是你的责任，他们的选择成就了自己的命运，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明智的。”

　　“你总是高看我一眼，”Jack爱怜的亲#亲她的额头，“可是Elsa，掌控军队是指挥官必需的能力。连手下士兵都训练不好，我还当什么将军？”

　　“那只是说明军队里的传令系统不利罢了，”Elsa蹭了蹭他的肩膀，“而且那些士兵也没有经过充分的训练。这种附庸出兵打仗的军制本来就不可靠，要想练好军队，还得靠专业军人。你带的队伍本来就是临时组建的，但能拖住高岩人这么久，真的很厉害了。Maximus将军都说如果不是你先打掉了敌人的气势，他们可能还得跟高岩人磨更久。”

　　她直起身，捧住他的脸，神色认真而恳切：“所以，Jack，不要妄自菲薄。你很棒，一直很棒，你没有让我失望，相反的——”她昂头亲了亲他的下颌，“我为你骄傲，Jack。你是我的英雄，一直都是。”

　　“哦Elsa……”Jack声音有些哽，他用力闭了闭眼，包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一个个指节轻啮下去：“为什么？为什么选我？”

　　他俯首，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褐眸沉郁如一汪深邃的秋日甘泉，其中悠悠然落下一片金黄的枯叶。Elsa被他看得有些犯晕，不自觉的垂眸，耳尖镀上一层珊瑚粉色：“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Jack注视着她，眸中藏着两颗灼热而璀璨的星子，“第一次见面你就叫出了我的名字，当时村里孤儿不止我一个，但只有我被带回了城堡。你让我学习，让我融入你的家庭，给了我理想和机会，你给了我一切，甚至给了我坚贞不渝的爱情……”

　　“为什么选我，Elsa？我只是个出身卑贱的孤儿，地位，权势，财富，我一无所有，论武艺我不如黎明卫队，论相貌我也只是上佳——”

　　Elsa咳嗽一声，一挑眉：“只是上佳？”

　　“啊，好吧，”Jack挠了挠头发，冲她咧嘴一笑，“我也就这张脸勉强配得上你了。”

　　“……”Elsa习惯性的一拍他后脑勺，毫不客气的道：“既然你有心情玩笑，看来是不需要我来开导了。”

　　“没开玩笑，我认真的啊……”

　　她身子一振从他腿上跳下，正要迈步，Jack伸手搂住了她的腰：“等等，Elsa，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Elsa撇撇嘴，抱臂斜倚在桌边：“如果你还要继续贬低自己的话，恕我不想再听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呢。”

　　“呃……大小姐？”Jack伛着腰，从又长又密的睫毛下瞄着她，语气谦恭得夸张，“你不会生气了吧？如果是，还请原谅我吧，”他拍了拍胸膛，“我可是您最忠诚的仆人。”

　　公爵小姐忍不住笑出了声，在他肩上轻拍一下：“你少装了！”

　　“Elsa……”Jack搂过她的手贴在心口，抬头望着她，脸上褪去一切戏谑之色，“别离开我，好吗？我没有装——”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除了一颗誓死的忠心外，我再没什么能回报你的了。”

　　Elsa愣愣的眨了眨眼，随即叹了口气，任他将自己拉回到腿上坐下：“起源很重要么？我爱你，就比你爱我多一点点，这样不够吗？”

　　“是么？那我最好很爱很爱你，这样你也能很爱我了。”Jack轻轻一笑，像是一片彩云刚从唇角飘了过去。他吻了吻她的鬓角，栗眸澄澈而温柔，褐色湖泊表面荡起一圈圈金色涟漪：“你不知道……Elsa，每次你说那三个字的时候，我感觉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着迷的望着她，指尖拂过额角，划下脸庞，在脖颈和锁骨上流连许久，最后落到肩上，温热掌心紧贴着手臂：“你很美，Elsa，从内到外，从灵魂到外在，全都美丽非凡。虽然很多人可能也告诉过你，但我还想再说一遍——你真美，Elsa。”

　　的确有很多人这么夸过她，但绝没有人能像Jack一样，把这话说得这么真诚，那灼热的眼神，那真诚的表情，那义正严词的语气，简直就像是在说“地球是圆的”一样……Elsa听得脸上直冒蒸汽，想也不想就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结结巴巴的道：“Ja……Jack！不要油嘴滑舌！不要忘了骑士的美德，谦卑，谦卑记得吗！”

　　“我没油嘴滑舌……”他略委屈的道，将她的手拿下来包住，“而且，公正也是骑士的美德啊。”

　　Elsa脸要沸腾了，脑袋埋进他胸口不肯抬头：“住口，求你，别这么说了……”

　　Jack低低的笑起来，胸腔震颤不停。Elsa羞恼得在他肩上捶了一拳，被他握住手腕放到唇边轻吻：“瞧，现在是谁在妄自菲薄来着？”

　　“我是说真的，”他轻轻揉着她的发，语气渺远，“Elsa，为什么是我？你收留、帮助也改变过很多人，但给我的机会是最多的，就像是一开始就在培养我一样，当初我可只是个无礼的野孩子而已，为什么你这么笃定我能改变？”

　　“我……”Elsa支吾起来，不安分的蠕动几下，被他牢牢捉在怀里，“你非要知道么？”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磁性的嗓音弄得她耳朵痒痒的：“我不是在逼你，Elsa。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大小姐。”

　　说到最后一个称谓的时候，Jack声音沉了下来，完全不同于平时戏谑的语气，就像是两人初始之时，他警惕又疏远的叫着她大小姐一样。

　　“哦，”Elsa抬起头来，愣愣的看着他，不安的咬着唇，“Jack……你怀疑我？”

　　他摇摇头，看着她的眼神仍然充满炙热的爱意，唇角挑起的笑却自嘲而悲凉：“不，Elsa，不论你怎么对我，我都爱你，就像一条卑贱的狗，绝望的爱着自己的主人。我可以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你踩，可以把自己的命双手奉上，只要……”

　　Jack猛地搂紧了她，紧得她一瞬竟有些喘不上气：“……别离开我，Elsa，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好吗？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即使是下地狱……”他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如果你离开了，我一定会疯掉，会毁灭的。”

　　低沉的声线萦绕耳边，像是有人在娴熟的撩#拨着大提琴的琴弦，Jack话中厚重得近乎凝滞的情感裹住了她，弄得她几乎窒息。Elsa心跳得很快，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兴奋，内心深处的暗渊中回荡着病态的欣喜。她颤抖着手轻轻抚摸#他的肩膀，一下下顺着他的背：“我不会离开你的，Jack，永远都不会。”

　　Jack放缓了呼吸，似是被安抚住了，抱着她一动不动。Elsa搂住他的脖颈，拇指轻揉后颈中央的凹陷，声音轻轻的：“Jack，你问我的感情如何起源，这个很难解释……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开始喜欢你的。”

　　Elsa叹了口气，他们之间纠缠得那样紧，就像一圈咬住尾巴的大蛇，根本解释不清楚。脑海中存着三段不同的记忆，哑巴马夫和公爵小姐的爱情悲剧，现代女孩和冰灵之间的守护羁绊，银发蓝眸的Jack赋予了她冰法，疯帽子又将现代的Elsa分离开来，仿佛一棵树上长出的两支鲜花，现在的她就像一个克隆，一个映像，被魔镜复制出来投入过往的长河。

　　如果没有Jack，现在的Elsa根本不可能存在。

　　但这一切都不可能跟Jack解释清楚，Elsa只是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我们之间是无所谓起源的，Jack，就像一个环……无论你明不明白，我为你而出现，你也因为我而得以存续。”

　　“……环？”他缓缓的吐出这个字，像是在舌尖上品位着概念的意味，“你是说，我和你，分别是环的其中一半？”

　　“你可以这么想……”Elsa声音闷闷的，心里也堵得慌，“我是把你当成平等的另一半来爱着的，Jack，你还不清楚我的秉性吗？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宠物，或是仆役，或是工具，你就是你，独一无二的Jack Frost，我爱的就是你。”

　　“别再提什么狗和主人和奴仆的话了……”Elsa有些哽咽起来，眼眶湿热，“什么地位，身份，权势，阶级，我统统不在乎；外物不该成为个人发展的束缚，我说过，我想改变，我想打破陈规，我想要自由和繁荣……你应该最懂我才是，Jack，这些我都只跟你说过，这个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

　　她说不下去了，热泪滑过脸颊，浸#湿#了他的衬衫。Jack愣住了，手足无措的想要勾起她的下巴，但Elsa却更深的拱进他怀里，怎么也不肯抬头，他只得不停的抚摩她的肩膀，反复的呢喃着对不起。

　　许久，她才止住抽泣，揪着他的衬衫擦掉眼泪，随即嫌弃的将皱巴巴的湿布料丢到一遍。Jack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她换到另一边肩膀上靠着，同时掏出手帕给自家大小姐擦脸：“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用恶意揣度——”

　　Elsa食指点住他的唇：“不，Jack，没必要道歉，我不怪你。”

　　她将手绢放到一遍，拾起羽毛笔，蘸好墨水放入他手中：“一次失败不能代表什么，Jack，你还是你，别让挫折摧毁了你的自信，你的本质，你的内核。我也许不能理解战场的残忍和创痛——”

　　Jack将她的手连羽毛笔一齐握住，语气沉郁：“我宁愿你永远不会理解。”

　　“谢谢，”Elsa微微一笑，仰首亲了亲他的下颌，“过去磨难造成的伤害无法改变，我们无法逆转时间，但我们能改变看待一切的方式。对于弱者，挫折是纠缠不休的旧日鬼影，但对于内心真正强大的人，挫折不过是经验宝库中难得的藏品，更是前进道路上的探路灯。”

　　带着他的手，她落笔纸上，工整而准确的写出下一个亲兵的名字：“Jack，我不能在战场上和你并肩拼杀，但这个挫折，我会陪你一起度过。”

　　“好，”他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声音有些哽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Elsa。”

　　寇登河谷战役一个月后，阿伦戴尔教区墓地内一角，Elsa和Jack站在一座半人高的石碑前，弯腰轻轻放上一束鲜花。石碑上密密麻麻的刻着字，凑近去看，可以辨出牺牲亲兵们的名字，以及每人名字后跟着的生动描述。

　　墓地这一片被专门腾出来安置战士们的遗骸，Elsa本来还想弄个纪念仪式，但鲜有人赞同她的想法，主教说她是“被罪恶的激情冲昏了头脑”，更直白的说她是“为讨好情人自降身段”，与Julianos家族不和的贵族中，得知此事的人什么说法都有。

　　“抱歉，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待遇了……”Elsa低声道，手扶上他的肩膀，“委屈他们了……”

　　Jack反手与她十指相扣，眼神掠过一排排灰色的墓碑：“道什么歉呢……他们毕竟身份不高，而且参加的又是败仗。”

　　Elsa担忧的看向他：“Jack……”

　　“我没事，”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只要他们能安息，不要湮灭在历史中，这就够了。”

　　“怎么会呢？”Elsa看向远处神情肃穆的Jamie，小伙子正抚摩着一块墓碑，嘴唇微动，仿佛在倾诉着什么。“会有人经常来探望的。”

　　Jack躬身，闭上眼睛，额头轻触石碑顶端：“安息吧，我的兄弟们，我会继续走下去的。”在天上看着我吧，好兄弟。为了Elsa，为了你们，我会努力成为真正的骑士与英雄。

　　他站起身，抿了抿唇，最后往墓地内扫了一眼，随即向她伸出手臂：“走吧。”

　　Elsa挽住他的手，两人不紧不慢的往墓园大门处走去。夕阳给世界镀上绚丽的华彩，云朵堆叠，如火焰金字塔般矗立天边。森林上空盘旋起乳白色的薄雾，给落日余晖披上一层朦胧的细纱，却有被晚风吹灭在辽阔的空际。墓园的静谧而庄严，死者安眠棺中，走过林立的墓碑之间，Elsa仿佛听到身后传来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

　　“真美……”她举目望向空中落霞，“呵，生命的火焰就如此暗淡，如此飘忽的闪过我们脚边……”

　　“这是什么？”

　　“没什么，”Elsa浅浅翘#起唇角，“不过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诗。”

　　“太悲观了，”Jack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凡人皆有一死。”

　　Elsa笑了起来：“那这首呢？”

　　她踮脚踩了几个舞步，身子一转，蝴蝶般轻#盈的落到他面前，悦耳的声音轻柔又欢快：

　　“来自远方，

　　来自黄昏和清晨，

　　来自十二重高天的好风轻扬，

　　飘来生命气息的吹拂：

　　吹在我身上。”

　　Jack也笑了，配合的抬手，让她转了个圈。Elsa冲他仰头一笑，被Jack勾住下巴，在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快，趁生命气息逗留，

　　盘桓未去，

　　拉住我的手，

　　快告诉我你的心声。”

　　一阵自由的清风吹开了心门，战后以来，Jack头一次笑得如此舒畅。他环过Elsa的腰，将她抱进怀里：“好，那我就告诉你……”

　　他低下头，嘴唇擦着她的耳廓：“还记得吗，Elsa？你问过，我想要怎么死去。”

　　她侧头好奇的望向他：“你想好了吗？”

　　“嗯，想好了，”Jack眷恋的吻了吻她的脸颊，“我想和你一起躺在床#上，在很老很老的时候，在子孙的环绕下，手握着手，肩并着肩，满足而安宁的离开。”

　　他执起她的手，认真的看向她的眼睛：“你能答应我吗，Elsa？握住我的手，生死不渝？”

　　“好，”Elsa用力的回握，湿#润的蓝眸被霞光映得波光潋滟，“不离不弃……”

　　“……生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