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刁民想修仙》荀香九

32、第二种方法

　　穆天语不知道怎么照顾昏迷的人，又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只好把孟令怡放在地上，自己坐在她旁边，时而看她一眼，时而看龙一眼。龙完全恢复了人形，还是最初见到时的茫然神态，脸上点缀着星点水花，颇像每户村落都有的英俊二傻子。

　　穆天语盯着孟令怡看了好一会儿，她的睫毛接近凝固，眉头也定格成痛苦的川字，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转向龙，问：“刚才那是什么？”

　　龙深沉地回答：是你离开的路。

　　这个时候他还是搞不清楚状况，穆天语长长地叹了口气，抬起双手胡乱地抓着头发，抓了一会儿抬起头，说：“我明白，我明白，你已经告诉我了。可是你不能这样做，你明白吗？你没有权力牺牲她。难道你选天地大集，只是为了找一个人献祭吗。”

　　龙向前游了一点，和他离得更近，可能是为了更好地注视着他，也可能是为了躲开河水上的驳船。

　　离开天庭就不能再回去，献祭是唯一的办法。而且她不是人。

　　穆天语条件反射地看了孟令怡一眼，她依旧闭着眼睛，眉头的扭曲有些舒缓下来，不管怎么看，孟令怡都是个正常的小姑娘，难道她也是个黄鼠狼？

　　“不是人？那是什么？”

　　龙眨巴着眼睛，却没有回答，眨了一会儿眼睛，索性把脸转到一边去，弹着水珠玩湖边的垂柳，显然只是记住了“她不是人”，至于她究竟是什么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穆天语无奈地摇摇头，又问道：“你刚才说西南角的机会，那是什么？咱们过一会儿再去还来得及吗？”

　　龙奇异地看他一眼，朝他身后一指，穆天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回头一看，刚才他们摔出来的小楼已经恢复了朱门白墙的整洁样子，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别院，门口陆陆续续经过几个赶集的人。刚才他们砸破的门，腾跃的火，此刻无影无踪，消失得如此彻底，仿佛从来没有发生。

　　那就是机会。龙说，已经过去了。你不是自己出来了吗？

　　穆天语转头看着孟令怡，她现在整个人都恢复成不透明的样子，打结的眉头完全舒展，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似乎香梦沉酣。穆天语向周围张望一圈，并没有人注意到门口倒卧的美少女。他想了想，又脱下外袍盖在孟令怡身上，尽量用后背对着大路，问龙：“那下一个机会呢？”

　　三年以后。

　　穆天语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无法控制地提高了声音：“你可以早点告诉我的！”

　　龙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甩了一下尾巴，穆天语抬起手，并没能及时阻挡迎面而来的水花。现在他连亵衣都湿透，胸口冰冷黏湿。他揪起紧贴着胸口的衣服，看着孟令怡，发现她腿边的裙子掀了起来，伸手把她的裙子小心压好，说：“看来我是走不了了，对吧？”

　　龙抓着柳叶，耸了耸肩。

　　穆天语生了一会儿闷气，心想，就算龙提前告诉他，这是三年来唯一的一次机会，他也无法立刻决定牺牲孟令怡。要牺牲一个人，需要长期的心理建设，他没有办法看着孟令怡在火中消失。况且天庭并没有那么好，值得他踩着别人的尸骨往上爬。只是他大概不能再见到赵芊灵了。

　　想到赵芊灵，就想到他和阮粱钰微笑的神情。穆天语心里一痛，不愿再想下去，问龙：“你之前说失去骊珠，被困在这里，那如果你拿回骊珠，打算做什么？”

　　龙没有立刻做出回答，把柳枝拉到最低点，一松手，看着柳枝回弹上去，柳叶颤抖不已，长长地叹了口气，整棵柳树在龙吹出来的风中摇曳不休，

　　回永无岛呗。

　　穆天语第一次听到永无岛这个名字，呆了一呆，问：“天龙都来自永无岛吗？”

　　龙迅速看了他一眼，垂下脸，神态李无尽缱绻思乡，徐徐地说：那是很漂亮的地方，很大，有很多鱼，我们在沙滩上晒鱼干。我有一个很大的白色鱼干，他们都羡慕我。我走了这么多年，不知道我的鱼干在什么地方。

　　为了佐证记忆里的鱼干，龙朝空中吹了口气，青郁郁的火苗像一团青色的雾气，在空中膨成一个边界模糊的圆形，纷纷落入水中。穆天语看着火焰落在水面上，听着嗞嗞嗞嗞一串细微的轻响，说：“你们龙的爱好就是晒鱼干吗？”

　　我喜欢鱼干。龙深沉地说。

　　穆天语决定向他指出：“你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是不是很想出名？但是在荒岛上晒鱼干是不会让你出名的。”

　　会的。龙笃定地说，总有一天，我会名扬四海，每个人都听过我的名字。我会非常红、非常有名，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和爱戴。他们会说，我是他们见过最厉害的龙。

　　穆天语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大概是介于困惑和无奈之间。“因为什么最厉害？晒鱼干吗？”

　　龙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沿着河边游了一圈，说，天庭有很多名人，我也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出名，为什么我就要因为鱼干出名。

　　听上去竟然很有道理，穆天语刚想夸奖他，身边发出一声微弱的□□。他转头一看，孟令怡慢慢睁开眼睛，神情空白的看着天空。

　　穆天语问她：“你感觉怎么样了？”

　　孟令怡又发出一声宿醉般的叹息，缓缓移动眼睛看着他，仿佛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吃力地说：“你是在我身上晾衣服吗？”

　　她都能说俏皮话了，显然精神状态相当不错。穆天语从她身上取回被水打湿的外衣穿上，站起来说：“你现在怎么样，能站起来吗？我要走了。”

　　“等一下。”孟令怡微弱地说，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坐到一半，看到龙在水里望着她，手臂没了力气，差点重新躺在地上。穆天语挥手命令龙到一边去玩，帮着孟令怡靠着河边的栏杆坐好。她左手按着小腹，右手捂着左肩。半是痛苦半是烦恼地皱着眉头，问：“你要去哪里。”

　　穆天语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实话实说道：“我也不知道，去找回天庭的路吧。”

　　“没有这样的路了。”孟令怡微弱地说，“你还是个凡人的时候，没看过流星吗？没有流星能重新回到夜空。龙说牺牲一个人，那是离开天地大集的方法。他不明白，一旦从天庭上陨落，就再也回不去了。”

　　穆天语苦笑一声。她和龙各执一词，相同之处是短期内都不能回去；讽刺的是，他忽然有点明白尚氏兄弟的感觉，他们比他更加在意天庭的位置，然而准星被赵芊灵毁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变成仙君。

　　他们眼中的仙君，和穆天语的悲惨身份大概没有相同之处。正如栾飞雅的仙姑风生水起，可以随意杀人，而穆天语只有老老实跌落山崖的份。当一个仙君，并没有什么优越之处，依旧处处束手束脚。想要自由自在，大概还是要看世家大族的影响，和本人的努力或者际遇，都扯不上半点关系。

　　孟令怡柔声问：“你很想回去吗？”

　　穆天语条件反射地点点头。思考片刻又摇了摇头，诚恳地说：“我不知道，我曾经以为成仙很好，一度因为考试太难了，放弃了这个心思，不知怎么反而变成了天庭的一员。我曾经希望自己能给一方百姓带来福祉，可是看我现在，连自己的福祉都得不到。我没有成仙的资格，也没有担当得起一方百姓的能力。考这个试只是为了让我娘高兴，现在她已经死了。我连一个可以报喜的人都没有了。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区别？像你说的，他们可能根本没有注意到我不在了。大概除了栾飞雅吧。”

　　孟令怡一直认真听着，听到最后，朝他勉强一笑，说：“你曾经想给百姓带来福祉？”

　　穆天语苦笑道：“想想罢了。我曾经想成为镇恶仙君，斩妖除魔，替天行道，但我看天下太平，并没有什么妖魔给我斩杀。这几个月来我倒是学了一手玩弄蛛丝的技巧，你想看吗？”

　　龙悄悄地游回来，在孟令怡身后转来转去，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孟令怡没看到龙，看着穆天语问：“蜘蛛丝就不看了吧，你这么温柔，能成为一个勇武的镇恶仙君吗？”

　　穆天语不由得再次苦笑，说：“我怎么就温柔了……你该不会是说，我应该牺牲你，换取离开的机会吧。”看孟令怡点头，他无奈地抹了一把脸：“牺牲一个素昧平生的小姑娘？算了吧。”

　　孟令怡的指甲也完全实体化。她抬手擦掉脸颊上的一点灰土，说：“认识的人就可以牺牲了吗？你当镇恶仙君，如果命令你抓捕一个你的故交，你还下得了手吗？”

　　穆天语笑道：“你这问题，如果他真的做了错事，我当然下得了手。”

　　孟令怡的眼睛里再次展现紫红。从虹膜深处一丝丝展开，像一朵妖冶的花在她瞳孔中绽放。她仔细地看着穆天语，轻声说：“向我保证？”

　　穆天语一惊，向后躲了一下，问：“……保证什么？”

　　“向我保证，面对邪恶，你能狠下心肠惩奸锄恶，哪怕那个恶人是你认识的人。”

　　穆天语犹豫着没有回答。他当然可以保证，但是孟令怡说这句话的意思，好像不是轻轻松松保证一句就可以过关的。孟令怡等了一会儿，举起右手，补充道：“如果你向我发誓，你会惩奸除恶，我就告诉你另外一种离开的方法。那种方法只有你一个人能成功。”

　　穆天语问：“……为什么？”

　　孟令怡突然伸右手，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他的胸口，穆天语的心脏应手大震，如遭雷击。

　　穆天语条件反射地捂住胸口，心跳声还在耳朵里雄壮地回响着。孟令怡露出一点“果然如此”的苦涩，垂下睫毛，说：“你有一颗与众不同的心。而且，你的姻缘还没有出现吧。你在姻缘堂，是不是没有去赐月池摸红线？我早就摸了，知道红线那一段是谁之后，我把它剪断，扔进茫茫忘川，因为我当时深深爱着另外一个人。呵呵，想想也真是可笑，一片痴心，拴在和我毫不相干的人身上。”

　　穆天语立刻想起栾飞雅在他耳边的低语，惊问：“你杀了红线另一端的命定之人？”

　　孟令怡苦涩地点点头，又咬着嘴唇摇摇头，说：“我没有杀他，但是我害他命运悲惨。都怪我年少无知。可是你以后会明白的，如果你爱上一个人，别说其他人的前程，就连你自己的命运，你都无挂于心。”

　　穆天语对女人又有了新的认识，杀丈夫大概是女人的普遍设定。他现在很想知道，是不是每个女人都会为了心上人，动手杀掉她不感兴趣的男人。

　　孟令怡催促他：“你的保证呢。你那些豪言壮语只是说说而已吗？”

　　穆天语叹了口气，说：“我向你保证，孟小姐，虽然我不是镇恶仙君，但我有一颗惩奸除恶的心。我希望我能让人间变得更美好，不再有灾难，也不再有战乱。虽然我也不知道我的保证能值些什么。”

　　孟令怡殷殷地看着他：“比你想象的一切都要值得。现在，咱们去找你的红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