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叁拾贰 司徒琳琅 ...
-
夜宵揉揉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装饰着苏绣帘幕和青花瓷器的卧房,紫檀木架上供着博山炉,兽嘴中吐出袅袅烟雾,满室都是名贵的龙涎香气。
如果是平时,夜宵一定会以为自己这是去秦楼楚馆寻公子时被诱拐到了哪家艳寓,第一反应应该是迅速勘察地形,然后三十六计逃为上策。
但此刻,他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又一头栽回了软枕里。
这是他们在海上航行的第三天。
司徒家不愧是以船运起家,玲珑宝船的巨大豪奢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整艘船长四十四丈,阔一十八丈,船有四层,船上九桅可挂十二张帆,锚重有几千斤,要动用二三百人才能启航。
每一季司徒琳琅都会亲自乘船出海,到各地分舵照看司徒家的生意,此次玲珑宝船启航,便是因为司徒琳琅要去雪燃国视察。宝船从青衣港出发,行经东海到达朱鲸港,夜宵他们算是搭了一波顺风。
谈及司徒琳琅此人,那日码头初见,夜宵一直觉得对方身上弥漫着一股深邃神秘的典雅,谁知道了船上才发觉,这哪里是什么贵妇人,分明是位吃透了红尘的老江湖!
那张鲛绡面纱如同一层封印,甫一摘下,露出秋海棠般的嘴唇和下巴上的美人痣,司徒琳琅整个人顿时就像干花浸水,神秘悠远的气质瞬间变得鲜活起来。长发一束高屐一踢,赤着脚就在甲板上忙活起来,长裙翻转如花,足踝间的金铃泠泠作响。
司徒琳琅喜好香料,尤喜龙涎香,因此整艘玲珑宝船上都是这种名贵香料的香气。龙涎香别名鲸涎香,极为昂贵,可与黄金等价。夜宵上船那天听公子讲过:“龙涎香生于鲸鱼体内,是因为鲸吞食了大体型的猎物后,难以消化,残留在体内而产生的凝结块。”
“某种程度而言,司徒姨就像是龙涎香——深海凶兽孕育的名贵香料,看着香软玲珑,却是因屠杀而生。”
因屠杀而生——司徒琳琅血洗八方海贼的传言夜宵也是听过的,因此并不意外,且不论对方司徒家主的身份,就光是名列江湖四大美人这一点,拎出去都够人喝上一壶。
想起剩下的那三个姑奶奶,夜宵不禁打了个寒噤,这年头长相和身手成正比,越漂亮的也越凶残。
夜宵又懒洋洋地赖了会儿床,呵欠连天地洗漱完,一步三晃地溜达到膳厅吃早饭。
他平生头一回乘船出海,见什么都觉着新鲜,整日跟着船工们上蹿下跳,他生的讨喜,又十分聪明伶俐,故而船员们都乐得带着他玩。玉盘大的夜光贝、新打捞上的深海珊瑚、满斛的东海明珠……各式各样的名贵海产让夜宵看得眼花缭乱,连每日观星画图的课业都扔到了一边,不过倒是难能可贵地调整了作息,个头也一天天地长了起来。
夜宵到了膳厅,见素日他常坐的位置上已经摆好了早膳——凉拌淡菜和芙蓉虾粥,照例是祁枫的手艺。而公子的位置也是照例空着,饭菜一口没动,天晓得又去了哪里鬼混。
玲珑宝船巨大奢华,陆上有的玩乐船上只多不少,酒窖、赌坊、戏台……井墨第一天上船就一头扎进了温柔乡,司徒琳琅也似乎相当纵容这个晚辈,吃喝玩乐金银花销照顾得面面俱到,比井墨在小乔那个亲娘那里的待遇好了十万八千里。
而祁枫则是在第一天上船、被龙虾溅了一脸水、被青蟹夹了一钳子之后,就跟着船上的大厨开始了漫漫学艺之路,一天到晚身上都是散不去的咸腥味儿,端上桌的东西也从头一天榔头都砸不开的半生蟹到了今日鲜香四溢的地步。
夜宵唏哩呼噜地吃完了粥,瘫在椅子上走了会儿神,决定去甲板上找船娘学吹海螺。
“瞄头掌准——手要稳——就是现在!下手!”
“一击必杀——!!!”
“漂亮!好身手!!”
“真是英雄出少年……”
夜宵尚未走到甲板,就听见铺天盖地的一片喝彩声,只见甲板上人头攒动,一堆人挤在一处,不知在围观些什么。
夜宵仗着身材小,灵活地挤了进去,定睛一看,瞠目结舌——方才竟是枫二在捕鲨!
只见甲板上好大一滩血水,带着尖锐倒钩的捕鲨网牢牢缚着一条青鲨,鲨鱼身上插着两只形状奇特的鱼叉,一叉插入鱼腹,一叉直入心脏。
祁枫站在甲板上,玄色外裳扎在腰间,露出内衬的深红束腰衣,束发似乎在方才捕鲨时散开了,此刻嘴里咬着一条锦缎,正在绑头发。
“这可是难得的青腮鲨,祁公子真真儿好身手。”
一听这嗓音,夜宵就知道谁来了,回头一看,果然是司徒琳琅。
司徒琳琅乃是漱金和异国的混血,皮肤白皙,一双祖母绿的眸子勾魂摄魄。或许是四处跑船的缘故,司徒琳琅对四方风土都十分了解,其中一点便体现在她那从来不重样的衣服上。
夜宵猜司徒琳琅一定有个巨大无比的衣柜,这位姑奶奶简直比画皮的妖精还善变,一天一个样,身上像走马灯似的换皮玩——第一天夜宵见她时司徒琳琅穿了一件苏绣吴服,凤钗高髻;第二天是不知哪个国度的华丽礼服,裙摆撑得有如一只倒扣的碗,高得吓人的鞋跟简直是想不开在给自己上刑。
今天司徒琳琅穿了一件扶桑国的和服,长长的袖子上绘着浮华的色彩,盘发上花簪玲珑,手持一把折扇,外表一派雍容端庄,密不透风地包裹起了司徒家主那大刀阔斧的海贼作风。
没错,海贼,虽然司徒琳琅贵为一家之主,但夜宵还是觉得这个透着血腥匪味儿的称呼更适合眼前这位表里不一的美人。
“司徒夫人。”祁枫行礼,“晚辈拙技,惊扰夫人了。”
“祁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司徒琳琅一合折扇,三分笑意笑出七分颜色,“刚好今日底舱库房开了一批香辛料,听说祁公子喜欢烹饪,便趁着新鲜,割了这鱼腩配食材吧。”说着眨眨眼,“若是做多了有的剩,记得分妾身一份儿,天天看井墨儿好吃好喝,妾身也眼馋公子的手艺很久了。”
“夫人过誉。”祁枫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奉给司徒琳琅——这是玲珑宝船上的规矩,因为司徒家的家徽是鲨齿,故而捕捉上船的鲨鱼都要先经过司徒中人的手,将鲨齿割下,然后方能剖杀宰割。
司徒琳琅满意地接过匕首,卷起宽袖,三下五除二割下了一圈鲨齿,看似手法粗糙,衣襟上却未沾染半滴鲜血,端的是无比娴熟。
一旁有随行侍姬躬身上前,将鲨齿尽数收好,又奉上香帕,供司徒琳琅擦手。
司徒琳琅擦完了手,不经意间看见了夜宵,顿时招着染血的帕子朝夜宵遥遥笑道:“夜宵?来。”
四大美人中,胥子一代大家,清淡漠然,对夜宵爱答不理;小乔剑道宗师,恣睢睥睨,对夜宵刀子嘴豆腐心;梵眠魅术传人,古艳优雅,虽有着难得的好脾气,但碍于魅术不便和夜宵有过多交集;只有司徒琳琅是最好相与的,生杀予夺中却还带了几分少女的狡黠,像是位没正经的长姐。
夜宵迈着短腿儿溜达过去,毫不避讳地扯住一旁祁枫的衣摆,把自个儿的鼻子捂了个严严实实,瓮声瓮气道:“司徒姨。”
“叫什么姨?叫姐姐!”司徒琳琅黛眉一竖,佯怒道:“没大没小,活脱脱和井墨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提起井墨,祁枫看向夜宵:“井墨儿呢?早膳用了没有?”
“天晓得,”夜宵翻了个大白眼,“公子昨儿晚上就没回房。”他和井墨共用一套房间,两人挤在同一张大床上,抢被子说梦话发癔症,搅得谁都不得清净,故而对于井墨晚上出门胡天胡地一事,夜宵生平第一次乐见其成。
“放心,”司徒琳琅捏了一把夜宵的团子脸,笑道:“玲珑宝船是司徒家的地界,陆上妾身不敢托大,但在这浪涛之上,谁也动不了司徒的客人。”
“夫人说的是,”祁枫倒是不担心井墨会出什么事,“只是井墨儿胃不好,总得有个人看着他用早膳……”
“这么上心惦记?”司徒琳琅顿时莞尔:“妾身也算是井墨儿半个亲姨,横竖这海上天高皇帝远,水镜菩提也管不着,干脆妾身便做了主,将妾身那侄子许给你可好?”
祁枫登时有些发窘:“夫人说笑……”
“臊什么?花堪折时直须折,莫道花落空折枝!年轻人就该有个轻狂样子!”司徒琳琅大笑:“总之妾身是发了话,你若是看得上妾身那混账侄子,这玲珑宝船上没人会拦你。”
司徒琳琅一通豪言壮语狂轰滥炸,祁枫万年不变的面瘫脸终于有了一丝开裂的迹象,招架不住道:“鲜鱼离水不能久放,晚辈还要去东厨,先行告退。”简直是落荒而逃。
“面皮儿真薄,现在的年轻人真可爱。”司徒琳琅看着祁枫的背影,美滋滋道:“可惜妾身早生了十几年,不然非把他抢回去做压寨夫人。”
夜宵面无表情:“姨,口水擦擦,这么多人还看着呢。”
“说了不准叫姨,叫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