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花集》潇潇湘水

5、时空穿梭

　　哞哞：“听说了吗？昨天有个古董以两亿的价格被一个富商拿下。”

　　久思豆：“什么古董值两个亿？《蒙娜丽莎》？”

　　哞哞：“据说是一封信件，信上写着‘纪之源告子孙后代：若后世发明了时光机，请回来看我。’”

　　银河小猪：“就这？这玩意儿少说也有几千几万件吧。”

　　哞哞：“最前面还有个时间状语，公元2050年。”

　　众人：“哇！”

　　一群人在聊天室议论着今天的热搜——有人在挖地时，挖出一个巨型金盒子，里面层层防护，每一层都刻着信件上的内容，最里面有一封用树脂密封的信件。近些年来，类似的古董出土过不少，不过年份都比较新，偶尔掀起一阵热议，随后就无人问津。但这次的信件和金盒子经专家鉴定，证实是公元二十一世纪的出品和工艺。

　　也就是说，在距今十万年前，曾有古人大开脑洞，预测未来会发明时光机，也就是现在的纪元车，是迄今为止最早的时光机预测。在那个落后的年代，古人连建设火星这样的事情都没办法做到，这说明古人的想象力比预料之中的更丰富，远超他们的生产力。

　　久思豆噗嗤一笑，“你说这些古人还真好笑，谁会闲得没事，回到十万年前找罪受，他们那会儿连去个月球都费死劲吧。”

　　哞哞道：“就是，如果有只森林古猿给他们发信号，希望他们回去看看，他们估计也觉得可笑吧。”

　　久思豆又道：“想到他们弱小又无助的样子，我就觉得，估计十万年以后的子孙看我们也是一样的。”

　　哞哞：“也是，人类早在公元二十世就发明青霉素，直到今天，我们都没办法治好百分之一的疾病，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确实太弱小了。”

　　久思豆：“说来说去，都怪那群古人类瞎搞，导致人类几乎团灭。”

　　哞哞：“据说是有人乱搞基因武器，但是技术不到家，玩大了刹不住车。”

　　久思豆：“愚蠢的古人类，才刚入了基因的门，就想搞一些大工程，害人害己，害得我们差点被一锅端。脑子被门挤了才会回去看他们吧！”

　　银河小猪插话道：“张口闭口就基因武器，你当古人都是傻子么？他们的理论技术也很能打好么？人家知道基因武器的危险性。我老板说，是因为有人去了太空，身上的细菌被辐射了，成了超级细菌，这才导致人类团灭的。”

　　古木菌：“银河小猪，半斤八两你埋汰谁呢？你有什么资格说他们两个？谁没事拉着全人类一起陪葬？明明是因为冰川融化，带来了远古病菌，才导致了那场灾难。”

　　银河小猪：“这也是假说吧，又没人亲眼看见。”

　　古木菌：“可冰川假说的人气是最高的，气象学显示，十万年前冰川大面积融化，导致海平面抬升。”

　　这时，古木菌收到一条弹幕，“聊得这么开心，项目做完了？”

　　古木菌吓得魂飞魄散，这是他的上司雨中百合发来的消息。这个四百多岁的老妖怪，竟然实时监控着自己的电脑？他不过才说两句话，就被抓个正着，也太冤枉了。这个时代的内卷太过严重，稍不留神就会失去工作，沦为苦力劳作者。而一旦如此，几乎再无出头之日，因为绝大部分的苦力已经被人工智能占领市场，血肉之躯再能干，又怎能与机器相敌？

　　不过，好在他早有准备。

　　“老板，秦州人的体内含有二十七种优质免疫基因，其中包含了‘赫兹抗病基因’和‘蜂窝基因’，只等医务组重置他的基因，届时就能将‘秦州精子’投入到市场。”

　　根据史料，公元二十一世纪地球上发生了一场灾难，只剩六千幸存者。从此，地球迈入“新元”时代。后来，秩序和生产完全失控，经过长达几千年的建设，人类才渐渐恢复元气。这几千年间，人类忙于基建，社会学和科研这些边缘产业一度止步不前，没有人考虑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新元一万年，人类初步解决了温饱问题，开始着手搞科研。基因学家经过测序，告诉大家一个残忍的事实，当今地球上存活的六十亿居民，所有人的线粒体都来源于公元二十二世纪的两个女性，所有男人的Y染色体，都来源于同时期的五个男性。

　　也就是说，最初的六千幸存者，只有两个女性和五个男性留下了后代，而其他人的基因，或者说其他人的有效后代，在一万年之内先后消失了。准确说来，那些幸存者即便有后代存活，但是他们的基因经过一代又一代的稀释，已经不复存在。

　　这就导致，如今地球上六十亿人的基因十分单一，给人类的可持续发展敲响了警钟。

　　当初之所以有六千幸存者，就是因为每个人的基因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微小的差异，使得每个人的代谢、免疫、寿命和面貌等性状都有所不同。

　　在那场灾难中，极少数具有相应免疫能力的人平安度过了那场劫难。一百亿人中，也就只有六千“抗病”人群而已。而如今，所有人都是七个人的后代，人人都是近亲，基因极为相似，要是再发生一场无法躲过的瘟疫，就未必有幸存者了。

　　医学经过十万年的发展，人类已经可以轻松研制出各种疫苗，但是，基因序列的种类是无穷的，而病菌突变的方向也是随机的，假使将来出现超级细菌，谁也不敢把全部希望押在疫苗专家身上。

　　因此，当务之急就是扩大人类的基因库，恢复基因多样性，假如人类的基因足够多样，那么，总会有少数人依靠自身的免疫度过难关。

　　主要途径有三条。首先是借助古人类的基因，这也是目前的主流方法。

　　“秦州人”，是百合公司从冻土中挖掘到的女性古人遗体，保存得十分完好。如今，人类已经可以很轻松地对体细胞去程序化，使其复原为生殖细胞，也就是生元。也能对现成的生元进行扩增。而为了防止同一化，全球制定了协议，从同一个古人身上获取的生元不能超过十万份。

　　基于人道主义，全球并不会要求每个人都去基因库备案。因此，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黑市才是这些生元商家的主战场。

　　市面上有“花城人”、“薛市人”和“月河人”等古人的生殖细胞出售，价格不一。月河一带因为气候寒冷，挖掘到了不少古人的遗体，他们的基因序列比较相似，那么，月河一带的生元注定卖不到好价。

　　而薛市人则因为具有多种抗病基因，价格高达五千万。普通工薪阶层工作五百年，省吃俭用才能买上一颗生元。

　　还有一些人想走捷径，企图利用辐射制造变异来增加基因多样性，但是，这个过程是不可控的，往往一千个人才有一个幸运儿。

　　第三条途径是人为实施地理隔离，将全人类按板块安置，并在各个岛屿上建立基地，再将一部分人转移至火星，降低人类团灭的风险。

　　古木菌身为百合公司的打工人，接管秦州人项目。根据他对秦州人基因的了解，这款产品可以媲美薛市人。但以他的薪水，恐怕一辈子都要为秦州人的一颗生元打工了。

　　他不禁想，人类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一辈子累死累活，就为了生下一个自带免疫能力的后代，而这个后代还不一定能躲过下一次劫难。毕竟，病菌的变异是随机的，它们不以人类的意志为转移，不可能刚好被后代“免疫”。

　　那么，人类活着的终极目的何在呢？四皇九帝早已作古，五霸七雄俱已成灰，他们曾有强大的基因，有了不起的作为，为地球的繁衍做出了不可估量的贡献，可是，灾难甫一降临，他们的亿万子孙瞬间消逝，他们的基因没有在世间留下任何痕迹。

　　大人物尚且如此，那么自己一个普通人，又能在茫茫宇宙中留下什么信号呢？奋斗一辈子，只为一颗生元，值得吗？

　　结束了一天的疲乏，他打开有声小说，选择了一篇《芳草碧连天》。这篇小说讲的是公元二十一世纪的时候，地球上物种丰富，食物多种多样，人类和谐友爱，互帮互助。每一个婴儿生下来，就会成为全人类的希望，所有人都会为他折腰。若是有人遭到婴儿的袭击，不仅不动怒，还会开心。若是有人受到欺负，会有很多陌生人主动站出来为他撑腰，不为别的，只因为是同类。

　　这些事情虽然遥远得不真切，但他相信这些是真实存在的。那个年代，多一个人，意味着多一分力量，多一分未知的可能。每个人的高矮美丑不尽相似，有的人可以刷新奥运会记录，让人类惊叹同类的潜能；有的人通过研究动物，可以驯化出高产、美味的家畜，或者开发出治病的药物。

　　而如今，每个人都是高度相似的，多一个人，不过多一个复制品而已。复制品实在太多了，多得让年轻人绝望，他们巴不得那些老妖怪早点死，好为他们腾出空间。社会上的岗位十分有限，没有那么多动物可以驯化成家畜，甚至连临床的模式动物也不好找，很多工作又被机器人取代。

　　这些网络作家遍阅群书，有着超出常人的知识储备，通过有声小说，他学到了很多有趣的课外知识。

　　听说，那个年代的男女之间会产生一种深厚的友谊，谓之爱情，教人魂牵梦绕，生不如死，情到深处，两个异性就会签订某种契约，生死不离。而且子女往往跟生父生母有一样的姓氏，谓之绵延不断，生生不息。而如今，人口出生不再借助于子宫，男女自然无需再终身合作。人与人之间只剩下冰冷的利益，即便是骨肉至亲，也毫无感情可言。不知是因为人类的寿命延长到了五百岁，使得竞争过于激烈，即便是父子也会产生利益冲突，还是因为生活压力太大，没有闲工夫交流感情。

　　听说，那个年代有一种宠物叫做狗，是人类形影不离的伙伴。很难想象，那个年代的人类情感竟然如此丰富，两个不同的物种之间怎么会产生友情？

　　听说，有一种会飞的动物直击长空，每日衔云枕霞，叫做鸟。现在，他只能从博物馆中看见鸟类的骸骨。

　　听说，那个年代有一种水果叫做香蕉，闻一口，身心舒畅，吃一口，脱胎换骨。不知道是古人惯会夸张，还是他们臆想出来的一种食品。

　　听说，那个年代有一种粮食叫做玉米，还有一种蔬菜叫大豆。如今，地球上的粮食只有稗子和狗尾草，稗子有圆粒的、长粒的、五角星的、绿色的、紫色的、高甜的、三分甜的、辣的和孜然味的，虽然每一种吃起来都不一样，但是归根结底，它们之间不过只有几个基因的差别，不同于远古时代，光是稻谷，就有粳稻、籼稻和糯稻，相互间都有成千上百个基因的差异。

　　听说，那个年代的车马极慢，很多人一辈子都待在一个小地方，不曾踏足别的大陆，更不用提星际旅行。如今，人类随便去其他星球航行，不少富人甚至在火星定居。

　　听说，那个年代有广场舞、奥运会等活动，每个人都乐于与他人交流。而如今，每个人都深居简出，每日通过电脑交流。上学不用去学校，坐车不用去买票，人与人的交流少得可怜。

　　听着听着，他忽然心生向往，萌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那就是乘坐纪元车，回到二十一世纪，重温旧时的美好，反正这个时代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他是生物学专家，如果回到古代，或许可以帮助他们研究瘟疫，哪怕只能救活一两个人，也问心无愧。当然，他的内心其实多少有点谴责这些古人，毕竟，是他们导致了这个时代的人一生为生元所累，像个机器一样，忙忙碌碌，周而复始。

　　纪元车自发明以来，就是一种禁物。一来，纪元部门担心航行者带回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病原菌，为了禁止纪元乘客重返，在纪元轨道上设置了单向阀门；二来，轨道上充满辐射，航行者长期暴露其中，难免受到影响，倘若身体有损，社会还得承担额外的医药费。当然，他们对外绝口不提第二个原因。因此，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偶尔有人从几万年前的土壤中，挖到属于现代的东西，证实确实有人成功穿越并留下了足迹。还有个别穿越者会留下文字信息，告诉后人他曾回去过。

　　当然，也没有人轻易做这种没有后悔药的决定，古木菌也不例外。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徜徉了数次，最终都被理智压下。秦州人的生元确实不错，他决定利用职务之便，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亲人们。他的生父生母整日为了新的生元疲于奔命，他也并没有见过他的兄妹，此行顺便叙旧，联络感情。

　　全然空见他来，吃了一惊，一个儿子就是一颗细胞，他拉的屎、吐的痰，甚至随便在哪里摸一下，都是成百上千个细胞。

　　“古先生，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父亲，我们公司正在研发秦州人生元，以我的专业知识判断，这款生元十分不错，我觉得只要一上市就会被抢空，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早一点下手。”

　　全然空心想，如果真是好产品，你会好心来告诉我？八成是卖不出去的月河货，于是面露难色，“我最近资金比较紧张……”

　　辞别父亲后，古木菌又敲响了哥哥如梦的门，如梦问他，“你每卖一颗生元，提成是多少？”当古木菌说，“我是分析部的，售卖与我无关。”如梦便阴阳怪气，“既与你无关，你操什么心？”而妹妹白鹅连门也不开，只通过猫眼与他交流。

　　古木菌吃瘪离开后，白鹅的舍友公元客问道：“是谁？”

　　白鹅：“是我哥。”

　　“好歹是亲兄妹，你怎么不叫他进来吃点蜥蜴烧？”

　　“你不知道我哥，他是个愤青，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空有一身报复，却无用武之地。”

　　公元客道：“但是我觉得还好啊，语气比较温柔。”

　　“导师派他去长山研究鱼类，他说，山上的鱼已经面临枯竭，捉一条少一条，随时都有倾覆之灾，他宁可不发文章不毕业，也不想剥夺后代的资源，然后就退学了。退学之后，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就整天发牢骚，说什么人类眼光短浅，从来只看得到自身的利益，看不到后代的将来，我曾劝他活在当下，凡事不要想太远，他不听，总想凭一己之力为我们全人类续命。”

　　“听起来是有点不切实际。对了，我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体内好像总是有一股冲动的力量想要发泄，发作的时候很难受，有时候尿管那里还会莫名其妙肿起来。”

　　白鹅一脸惋惜道：“天哪，你返祖了知道不！我有个朋友在动物保护基地工作，他说那些哺乳动物偶尔也会有这样的反应，这说明你进化得不彻底。”

　　公元客问道：“那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动物会有这种冲动？”

　　“你傻呀，他们又不会用试管繁殖后代，如果没有那种繁殖的冲动，岂不灭绝了？”

　　公元客道：“好吧，那我去医院挂个号，希望没啥事。”

　　古木菌想了三天三夜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去坐纪元车。这个世界上，没有值得告别的人。当然，出于道义，还是要跟雨中百合辞职的，毕竟他也算公司的技术股，一旦离岗，总得让老板先找个接替者。

　　雨中百合冷笑道：“年轻人，太冲动，活着不好吗？活着就有无限可能。你受了三十年的教育，苦过、累过，难道甘心将这个美好的世界拱手让人？”

　　她坐拥数十亿，当然美好。可自己是惨遭她剥削的打工人，不出意外，永无出头之日。

　　古木菌：“这个世界很美好，但与我无关。”

　　“你不争取，永远与你无关。”她并不多留古木菌，这个固执的年轻人虽然聪明，但总是过于清高守旧，看不惯商人投机取巧，所以才会屡遭人排挤，若他开窍，区区秦州生元简直易如反掌。秦州生元乃是精品，不卖出个上百万份，她都对不起上苍的眷顾。

　　一阵天旋地转后，他来到了公元2050年的千岛城，那是古董出土的城市。幸运的是，他降落在一个有建筑的地方，有建筑就意味着有人居住。果然，行不多时，他来到一处闹市。这里风景如画，每一种动植物都让他耳目一新，每个人的脸上都迸发着生命的活力。街道上，有人推着早餐车沿路叫卖；马路上，慢如蜗牛的汽车来往穿梭；男女携手，老少相依。

　　果然是世外桃源！

　　也许是他赶了十万年的路，风尘仆仆，也许是他看向早餐车的目光过于灼灼，卖早餐的人递给他一个面饼，他受宠若惊地接过。摊主第一次看到有好手好脚的人因为一个面饼而双眼放光，不由自主地笑了。

　　古木菌把面饼放在鼻下，贪婪地吮吸谷物的清香，闻一口，周身的疲乏瞬间消散，嚼一口，全体的经脉尽数打通，一个下肚，满血复活。他见摊主发笑，面向慈善，问道：“大哥，请问我怎么才能找到一个已知姓名的人？”

　　刘义道：“这简单啊，你可以上网去搜，只要他上过大学，一般都能找到的。”

　　“那，我怎么才能上网呢？”

　　“你可以买个手机，或者去网吧。年轻人，你该不会连手机都没有吧？你是哪个山沟里出来的？”

　　“唉，说来话长，那个，我能不能帮你干活，你借我手机上网？”

　　刘义想了想，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个人也不知道饿多久了，一个面饼竟然让他高兴成这样。出门在外，能帮就帮，便道：“可以……”

　　一条贵宾犬来到古木菌的脚边，蹭他的脚丫子，古木菌大惊失色，仿佛看见了了不起的东西，“这就是狗吗？”牵狗绳的年轻女子被他逗乐了，“这当然是狗啊！”

　　他满足地看着这个时代的美好，内心泛起一丝酸涩，这些幸福满面的古人可能永远也想不到，仅仅是几十年后，他们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但愿后世的技术可以帮到这些可怜的人……

　　刘义将他带回家，教他揉面。古木菌心想，这个年代真的太美好了，人与人竟然可以如此和谐。

　　在刘义的帮助下，古木菌找到了九个同名的人，经过一个月时间的交流，最终他锁定了那封信的主人。他问纪之源，“我是十万年之后的人类，如果我去找你，你会害怕吗？会报警吗？”

　　纪之源回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1]”

　　接下来，就是拜访这位“先人”了，也许，自己并不是他的后代；也许，他的后代并不知祖先是谁；也许，他的后代不愿意回来；也许，他并没有……

　　但他会告诉纪之源，十万年后，人类已经发明了时光机，实现了公元二十一世纪的预言，只是那个时代并不美好。不过，一个花重金留下愿望的古人，如果知道自己的愿望实现了——尽管可能有一点点遗憾，应该也会高兴吧？

　　三天后，古木菌来到千岛城隔壁的元州，叩响了纪之源的门铃。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见到古木菌的那一刻，笑得像一个少年。

　　他原本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一年前，一个热搜将他拉下神坛。一个知名女子因为和情人幽会，被丈夫诉诸网络。有好事者将这对奸夫□□幽会的视频传到网络。纪之源在办公室看邮件时，右下角忽然弹出这则弹幕。

　　他心想，这些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回想他们恋爱的那个年代，网络还没普及，男女关系极为简单。现在的人真是吃太饱了，连个契约精神也无，两个有家室的男女，正路不走，偏入邪道，让世人看笑话。

　　出于吃瓜的心理，他点开了弹幕。视频中，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在酒店大堂热吻，极伤风化。他心想，这么饥渴难耐的狗男女，连等个开房的时间都等不了，不禁啧啧作声。

　　这时，视频中出现另两个人，男的是个小伙子，女的上了年纪，当看到小伙子的手在女人屁股上掐捏的时候，他不禁大跌眼镜，随即笑了起来。

　　画面一转，女人露了脸，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那天，全公司的人看他的神情都难免有些不自在。他气得心脏病发作，回家让助手给三个孩子做了亲子鉴定，得出的结果是，每个孩子都有各自的生物学父亲，且没有一个是他。

　　他辛辛苦苦打下一番事业，像他这个身家的人，哪个没有小三小四小五，但他极为鄙视这种行径，多年来守身如玉，没想到差点为他人作嫁衣裳[2]。

　　阎王殿走了一圈，他一纸状书将妻子告上法庭，在得到一笔补偿后，他迅速娶了个小娇妻，一年后生下双胞胎，亲子鉴定结果让他舒了一口气。

　　这是个令人绝望的时代，辛苦一生，还没来得及享乐，就去日无多，他怎能甘心？如果后世发明了时光机，那个年代想必已有延年益寿之法，他想再活一百年，亲眼将儿女养大成人，亲眼见证子孙满堂，免得又是一场竹篮打水。

　　没想到信件才写了几天，就有后人回来找他，这岂能不让他载歌载舞——接下来，只需验证真假。

　　“年轻人，你能告诉我，十万年后是什么样子的吗？”

　　古木菌娓娓道来，纪之源叹息不已。

　　纪之源安排了筵席，感谢这个年轻人抛家弃业，跋山涉水前来寻找自己。大屏幕上播放着新闻，说近日千岛城出现了一批不明发热人士，患者个个低烧，医药无治，不出十日，肝脏便会受损，一月之内，便会死亡。据专家报道，患者感染了一种形似麻花的病毒。测序结果显示，这种病毒不同于地球上任何一种已知病毒，它似乎遗世而独立，没有任何近亲，有科研人员建议为它独立建一个新门。

　　连续几个月，研究麻花病毒的文献层出不穷，跟生物沾点边的科研工作者纷纷转行，投入到研究麻花病毒的大军，文章发到手软。今天说麻花病毒在这个岛上发生了变异，明天说麻花病毒在火星上产生了耐药性，几乎每天一个样，天天不重样。这种病毒的遗传物质是RNA，本就不稳定，加之是单链，更是突变得随心所欲，且进化速度比一般的RNA单链病毒快得多。

　　全球数十名专家赶往千岛城，共同研制疫苗。但是，疫苗的成功率非常低。

　　不出几天，全球陆续有感染者。不幸的是，千岛城的数十名专家也先后被感染。人类陷入恐慌之中，人人自危，全球交通行业一夕瘫痪。

　　每天死亡的人数都在增加，不出一年，全球生产大业遭遇滑铁卢。三年后，人口死伤过半，有的城市无一活口，人类秩序彻底失控，暴乱频发。病毒传播到鸟类身上，经由它们的翅膀穿洋过海，来到两极，引起高等脊椎类大规模发病，大型动物所剩无几，以犭为偏旁的字成为回忆。

　　紧接着，粮食出现危机。由于缺乏人类的照料，昔日养尊处优的作物不堪一击，迅速被野草杂木侵占了栖息地。人类为了果腹，开始食用野味，加剧了动物灭绝的惨况，不少动物直接以纲为单位成为历史，昆虫、软体动物和爬行类首当其冲，引发了生态圈失衡。由于鸟类数量的急剧减少，赖其授粉的植物也终于画上句号。与此同时，许多农业害虫失去天敌，开始肆无忌惮地蚕食林木。部分昆虫因为人类的捕食，又牵连到野生开花植物。人类终于意识到，他们的生命已经与万物融为一体。

　　死去的人类和动物遗体污染了水体，又给人类的生存发起新的挑战。一时，山川失色，日月无光，哀鸿遍野，万里无音。

　　十年后，全球产业彻底瘫痪，工业岌岌可危，教育业沦为下水道，人类重返农耕时代，开始了漫长的驯化之路。五十年后，瘟疫夺走最后一个感染者的生命，从此在地球上销声匿迹，史称新元元年。

　　仅存的六千人类重返母系社会。一些本该享受退休生活的的老人身为这个时代最后的受教育者，拼尽全力为人类守护最后一丝文明之火，他们日兴夜寐，肩负起传道受业和产业复兴的使命，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幸存的六千人给地球释放了不少压力，此时，人类空前团结，年轻人通过残存的电子设备、书籍和教育恢复了一些文明。他们奔走相告，呼吁全人类以守护家园和延续文明为终身事业。经过长达几千年的休养生息，人口开始回增。

---

作者有话要说：　　[1] 出自春秋孔子《论语》
[2] 出自唐朝秦韬玉《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