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四点半结的婚，他七点半死了》李寒桐

7、第 7 章

　　39.
　　我大四毕业的那一年，梁嘉辛保研的那一年。
　　他妈妈确诊胃癌了，冥冥之中，早有预兆。

　　40.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大四第二学期的时候，梁嘉辛被胡姐发现了，那时候他帮一个同是摄影系的高中同窗临时顶了一个急性肠胃炎的配角，胡姐作为毕业校友受邀观影。

　　41.
　　在一众靓男美女中，胡姐一眼看上了梁嘉辛。

　　42.
　　梁嘉辛拒绝了。

　　43.
　　又过了一段时间，阿姨病情加重。
　　那时候梁嘉辛已经很累了，一个人打三份工，还要保持成绩在年纪前列，能够争取到奖学金，做一个品学兼优的铁人。

　　44.
　　我想，是个人都会累。
　　我跟着梁嘉辛一起打工，把我大半的工资拿给他，给阿姨治病，他没有收。只是抱了抱我，说：有我在他身边，就已经很好了。

　　45.
　　梁嘉辛是同性恋被发现了。

　　46.
　　……累，好累。
　　活着，真的好累。

　　47.
　　梁嘉辛的奖学金被取消了。

　　48.
　　命运为什么会如此不公？
　　我那段时间常想。

　　48.
　　那之后没多久，梁嘉辛就休学了，去了胡姐那里。

　　49.
　　我顺带着去了胡姐的公司给梁嘉辛打杂，顺便当当备用摄影师。

　　50.
　　后来，梁嘉辛逐渐在影视圈混出了些成绩，开始有人找胡姐商量炒cp了。

　　51.
　　梁嘉辛拒绝了。

　　52.
　　梁嘉辛在不温不火的阶段保持了五年，我也跟着当了五年的摄影师。

　　53.
　　我从投资十万的小破烂剧，变成了投资百万的网剧摄影师。

　　54.
　　我参加的倒数第二部拍摄，梁嘉辛也去了，一部名为《哑父》的电影。

　　55.
　　我先被选上了，摄影本来就是一个靠经验吃香的工作，而且我也是一个经济实惠的选择。

　　56.
　　梁嘉辛跑去西北试镜，我当时陪在他身边。
　　我们两个整天形影不离，熟悉了之后，大家都调侃我是梁嘉辛的小媳妇儿。

　　57.
　　我们都笑了笑，他也没有反驳，大方搭着我的肩膀承认。
　　大家也不曾当真。

　　58.
　　梁嘉辛试镜成功了。

　　57.
　　梁嘉辛的母亲去世了。

　　58.
　　那时候已经开机了，每分每秒都在烧钱，剧组拖不起，如果梁嘉辛要走一个月，他就要面临高达五十万的违约金。他被困在剧组走不开，由我代他去医院送阿姨最后一程。

　　59.
　　阿姨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对我说：嘉辛以后就托付给你了……

　　60.
　　我泪流满面，原来她一直都知道。

　　61.
　　我把阿姨的骨灰抱回了西北，在临近片场的一个西北的小村庄，梁嘉辛告诉我，那里是母亲的老家。

　　62.
　　我们把阿姨的骨灰，撒向了麦田，希望她与来年金灿灿的麦子一同栖息于这片土地。

　　63.
　　那时候谁也没想到，梁嘉辛会因为这样一部投资才五百万的电影一炮而红，成为影帝。

　　64.
　　《哑父》的背景在大西北，一个从未离开过家乡的哑巴父亲去寻找被拐卖的女儿。
　　在西北，我们待了两年，等这部戏制作到上映，又是大半年的时间。

　　65.
　　在西北的时候，梁嘉辛的病已经有了预兆，但谁也没往最坏的地方想。

　　66.
　　有一天我撞见他在干呕，以为是咽炎犯了，还递给他一杯热水。
　　梁嘉辛没有接过水，而是一把把我拉过去。

　　67.
　　我们相拥着抱了几分钟，也许只是几秒，我记不清了。剧组的拍摄一秒也不能耽搁，紧接着他就要去拍戏。
　　而我，是拍他的人。

　　68.
　　大概是两年前吧，拍完《哑父》之后，我们一起去了九华山，回来后没分手，我就想，原来九华山菩萨扶正缘，断孽缘的说法都是假的。

　　69.
　　如果菩萨真的存在，为什么不显显灵，让我们分开？
　　我像个顽强又烦人的苍耳，黏在梁嘉辛的身上，扯不开，碾不碎。

　　70.
　　从九华山回去没多久，梁嘉辛的胃就开始隐隐作痛，他一直忍着，没告诉我。
　　是在他又一个因为疼痛而早起的清晨，我才发现先前的干呕和咳嗽已经是身体给他的警示。

　　71.
　　但还是晚了。

　　72.
　　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咳血了。

　　73.
　　我没有选择假装不知情，我很冷静地推门走出去，问：“什么时候确诊的？”

　　74.
　　是胃癌，已经晚期了，病根归功于他高中和大学那些废寝忘食的时光。
　　又在后来为生活的奔劳中加重。

　　75.
　　梁嘉辛是一个月前知道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一直忍到了现在。

　　76.
　　他妈妈也是胃癌走得，医生说可能有家族遗传的原因，他自己曾经也是学医的，他应该也知道一些。

　　77.
　　那之后没多久，他就再也无法假装了。
　　他开始频繁干呕、胃出血，最严重的时候，已经到了胃穿孔不得不叫救护车进了急诊。

　　78.
　　我们被狗仔拍到了，第二天就冲上了热搜第一。

　　79.
　　与他的病情一同曝光的，还有他和我的恋情。

　　80.
　　新晋影帝的同性情人。
　　多么刺眼的词条。

　　同性、情人……
　　一个比一个不堪。

　　他们都觉得梁嘉辛值得更好的，我甚至都配不上一个恋人。

　　81.
　　但是那时候我们已经顾不得什么了，梁嘉辛这时候，已经严重到了卧床不起的程度。

　　82.
　　经纪人胡姐不得已给他推掉了所有的邀约，有一些正在进行中的合约也因此中断，梁嘉辛因此赔了不少违约金。

　　83.
　　在住院的一个月后，梁嘉辛召开了一场线上直播，表达了对影迷朋友们长久以来支持的感谢，这一场直播的执镜人还是我。

　　在直播的最后，他对着镜头招了招手，我立刻意会了。
　　手颤抖了一下，把手机固定在支架上，朝他走过去。

　　在镜头下，在万千人的围观里，
　　我们相拥着接吻。

　　而这一次，没有人再妄言。

　　一吻毕，梁嘉辛虚弱地牵住我的手，挣扎着站起身朝镜头鞠了一躬，努力道：他叫俞卿年，是我的恋人，我们是初恋，未来也不会分手，谢谢大家的支持。

　　84.
　　梁嘉辛停止呼吸的那天，我们举行了婚礼。
　　这一直是他的愿望，但往前由于种种尘世法则，人伦道德，我们为了活下去，只能遵守。现在他要死了，才能如愿。

　　85.
　　知道我们要办婚礼的只有三个人，他的助理小张，经纪人胡姐，以及一个雇来看护的护工。
　　没人提出异议。

　　这一天，小张一直在病房，举着摄影机帮我记录每一分每一秒。

　　从早上开始，梁嘉辛的状态就很好，甚至能从床上坐起来，好像已经感觉不到浑身的疼痛。
　　他让我扶着他坐到窗前，这时候他已经很瘦了。

　　一米八八的个子，才九十八斤。
　　我能很轻松的把他抱起来了。

　　86.
　　梁嘉辛的病房在四楼，窗外的银杏刚好抚来一枝树桠。
　　这个时候，银杏叶已经变黄了，金灿灿的，和太阳一样。

　　我们决定在下午四点半结婚，那是我唯一知道有关生日的一条线索，外婆是在四点半接到母亲最后一个电话。

　　87.
　　风，微寒；日，半出。
　　我和梁嘉辛静静坐在窗前，谁也没有说话。

　　大概四点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了。
　　“你知道我一直爱你对吗？”

　　88.
　　我沉默了，我发现我甚至张不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仿佛只要嘴唇被撬开一丝小小的缝隙，我就会哭嚎不已。

　　89.
　　在最后半小时，我帮他穿好了衣服，我们一早看上的那套白西装。
　　他已经精疲力尽了，光是抬一下手指，就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听到他克制的喘息，明白他痛的肝肠寸断，但我毫无办法为他缓解哪怕一丝苦楚。

　　我自诩是个无神论者，但此刻我忍不住祈祷。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为什么不能帮帮我们。

　　无论我用多大的力气去呐喊，都没有用。

　　90.
　　荧幕上的画面蓦地一黑，影片戛然而止一样，头顶的灯却没有关上。
　　在死寂一般的安静中，我隐隐听到有人在抽泣了。

　　而我哭不出来，我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91.
　　模糊隐约的婚礼进行曲从胡姐手机放出来，音质并不是很好，但聊胜于无。
　　这时候是下午4点30分。

　　我们的婚礼开始了。

　　92.
　　我们是下午四点半结的婚，他晚上七点半死了，7点35分，我记得很清楚，三个小时零五分。

　　93.
　　影院内大灯赫然大亮，片尾曲徐徐响起，荧幕开始滚动播放一些梁嘉辛过去的照片。

　　最后，音乐停下去的时候，是我和梁嘉辛的合照。
　　是一张拍立得，右下角有梁嘉辛亲手写的字——
　　小年和我，2021年圣诞，拍于上海家中。

　　那个家甚至还是租的，在青浦的郊区。

　　我听到一些影迷忍不住放出声哭了起来，满场都是悲曲。
　　我想要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他们，没有他们的支持，也没有梁嘉辛的成就或是我的成就，但是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斯人已逝 音容宛在。
　　那张我和梁嘉辛的合照，一直停在幕布上，我就坐在他不出两米的距离，但是我摸不到他，也亲不到他，甚至不能再对他说一句“我爱你”，

　　94.
　　又过了几秒，那张照片上浮出了一行字——
　　《你好，俞卿年》

　　我有些惊讶，这是梁嘉辛的字迹，我认出来了，但我不知道他写了这句话。
　　“小年……”扬声器里的声音沉默了一下。

　　我瞪大眼，拼命回头看过去，是梁嘉辛的声音，我认出来了，但是他不在那里，也不在这里。

　　直到这时候，我才有了点梁嘉辛已经永远离开我的真实感。

　　“俞卿年，很高兴认识你。”
　　“你好，俞卿年，我叫梁嘉辛。”

　　95.
　　我举着麦克风，嘴边张合了一下，我想说点什么，我想我应该要说点什么。
　　但是，我没有。

　　我已经悲伤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最后，在电影要散场的时候，我终于想到我能说些什么了。
　　我望着荧幕，举起话筒，说：
　　“再见，梁嘉辛。”

　　96.
　　我听到有几个影迷直接哭了出声，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我当时已经没那么多心思去想他们了。

　　我只感觉到痛，痛到要肝肠寸断了。

　　97
　　第二天早晨9点，我收拾好了我的所有行礼，其实连一个双肩包都没有装满——
　　几件应季的衣服、一双替换的鞋、三张银行卡、两枚戒指、一张我和梁嘉辛的合照。

　　当然，最重要的，是梁嘉辛的骨灰。
　　挺奇怪的，活着的时候那么大一个人，死后就成了一捧飞灰，撞进巴掌大的盒子里。

　　98.
　　搭乘早上十点三十六分的大巴，一路摇晃着，最终在傍晚六点的时候，我回到了我和梁嘉辛从前认识的海边小城。

　　自从外婆去世，我已经有快十年没有回来，这里发展的太快了，已经不是我记忆里的模样。
　　我们当年的一中也扩建了，变得更现代化、也招收了更多的学生。
　　学校旁边的小卖铺也不见了，是城市违章建筑，现在都拆了，改成了统一的围墙。

　　长夜浓了，车水马龙，人潮熙攘。
　　我捧着梁嘉辛的骨灰，好像这个世界上，我熟悉的只有他了。

　　99.
　　最后我租了一间海边的小平房，带着梁嘉辛住了进去。
　　往后没有他的日子太难熬了，也太痛苦。
　　我选择留在以前的岁月里了。

　　99.
　　后来，我时长感觉到梁嘉辛还活着，偶尔给我一个拥抱，一个温柔的吻。
　　再后来，我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了，有一天我们甚至因为午餐要吃什么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再再后来，我看了部电影，电影结尾说：有一天，我想一直游，我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再再再后来，我真的去试了，我用一块白布把梁嘉辛绑在背上。

　　那是我第一次下海，在凌晨的时候，天还没亮，太阳还沉睡着，我背着梁嘉辛，想看看电影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一直游啊游，直到金灿灿的太阳从海平线缓缓跃起，天和海变成一个颜色，海面腾起了一层薄雾。
　　我看到梁嘉辛在雾后朝我张开双臂，我用尽全力，朝沉蓝色的海水深处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