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里尔日记》玖术

31、海侵（八）

　　这群来历不明的骑士对欧什家的搜索无疾而终，因为他们在欧什家的房子里找到的东西少得可怜，但那位骑士队长还是坚持要把艾伦蒙上眼睛，然后不知道将他带到了什么地方。

　　总之，等蒙在艾伦眼睛上的布条被解下来的时候，他已经被绑在一间昏暗屋子中央的一张椅子上，手脚都被死死固定住了。

　　整个房间内只有一扇四个巴掌大的小窗户，窗外的天也阴沉沉的，昏暗到分明是白天却还要点着烛火才能看清屋内的人脸上的表情。

　　经过这一番折腾，又从他们口中得知了自己的母亲并没有被抓获的消息，艾伦的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目光冷漠的看向自己面前这个身着华丽长袍，长相还算俊郎却目光阴鸷的青年男人。那人对艾伦平淡的反应略有些意外，但他并没有立马开始对艾伦进行审问，而是不急不缓的走到他面前，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抬了起来。

　　男人冲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同时另一只手抬起，掌中竟浮现出一片薄如蝉翼地流水组成的水刀。

　　还不等艾伦对此感到诧异，男人就已经隔断了艾伦脸上的绷带。

　　等绷带尽数落地，男人挑了挑眉，意外地说：“居然还是个美人。”

　　艾伦沉默着望向他，他不确定这人想做什么，在那群骑士之中的地位怎样。他怕一开口就会暴露他与母亲的‘不和’都是假象，怕他们知道母亲的‘异常’，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

　　但他没想到的是，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他的目光幽邃，深黑地瞳孔深处仿佛旋转着金色星辰。

　　他与艾伦对视着，艾伦不喜欢他的目光，想要转头时却有些惊慌的发现他的目光无法再移开，就像是被男人的视线牢牢吸住一般无法移开视线。

　　他感觉自己被什么阴冷的东西笼罩，无法挣脱，更无法反抗。

　　男人开口了，问出的问题却意外的简单：

　　“你的名字？”

　　“……”艾伦还未开口，却突然自心底涌出了一股奇怪的冲动，逼迫着他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秘密都告诉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

　　艾伦的被绑在扶手上的手指微颤，他用尽全力阻止自己的这股冲动，唇角甚至因为挣扎渗出了血丝，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发出了声音：“……艾伦. 欧什。”

　　“乖孩子。”

　　男人轻轻地笑了。

　　他捧着艾伦的脸，用拇指抹掉了他唇边的血迹。

　　“你的性别？”

　　“……男性。”

　　“你的年龄？”

　　“二十岁。”

　　男人问了一堆无关紧要的问题，但艾伦却能明显感觉到，随着他不断的询问，以及那些问题对他的重要程度不断加深，他的脑海中的那股危险的冲动更强了。

　　最开始的几个问题就仿佛是一个不重要的试探，他抢先一步打开了艾伦心底的那扇防备的大门，然后一步一步压低艾伦的心理防线，最终彻底控制住了艾伦。

　　想明白这一点，又想到自己之后会遇到什么之后，艾伦的目光因为拼命时导致的力量流失而变得涣散，全身上下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模样，男人却不曾怜惜，只是面不改色的加强了力量的输出，更进一步的进攻艾伦的心理防线。

　　“梅丽尔. 欧什昨天早上离开你们家前，从你们的家里带走了什么？”

　　艾伦的瞳孔紧缩，他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关。他本以为自己依旧会对这个男人全盘托出，却没想到原本强烈的冲动突然一松，腹中某处仿佛涌出一股清凉的气息，驱散了控制他强行回答问题的那股奇怪力量。

　　艾伦心中惊骇，但面上强撑住了。他装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给了面前的男人一个半真半假的回答。

　　“应该是我做菜用的刀，我醒来之后就发现刀不见了，是不是她带走的我不清楚，因为昨天我没有回家，所以还没有开始寻找那把刀的下落。”

　　男人沉吟了几秒，然后再次询问道：“你和你的母亲……关系怎么样？”

　　艾伦对这个问题早已做好了准备，他的目光中露出几分愤恨，把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该有的愤怒、委屈与不甘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恨她！”

　　这样的表现很符合这群人对艾伦. 欧什的调查，男人看着艾伦流泪的模样，难得起了点对小动物的怜悯。

　　但他依旧没有停止对艾伦的询问：“那你是否知道……梅丽尔. 欧什平时有没有什么身体上的异常？”

　　来了！

　　艾伦的心中一凛，他表现得像是还没从上个问题中回过神来，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愤恨：“不知道！我平时根本不想和她待在一间屋子里……但是我没钱再找一间屋子，所以才继续住在那里而已。她那边的情况我基本没注意过，偶尔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在那里打扮自己，我们平时根本不交流。”

　　这场无形的交锋进行了很久，等到结束的时候艾伦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这时的他垂着头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只感觉自己全身无力，全靠椅子和被禁锢在扶手上的手臂支撑。

　　那个男人仿佛没有看到艾伦的狼狈，只所有所思地盯着他，过了许久之后，他轻笑着赞扬道：“毅力不错。”

　　说罢，他半蹲下身，饶有兴味地询问艾伦：“没想到你还挺有天赋，要不要做我的学生？”

　　艾伦闭着眼没有理会他。

　　男人没有得到他的回应也不在意，本来就是随口问的一句而已。

　　他确实因为艾伦的天赋而心动，但在他这个阶层的人看来，天赋重要，出身更重要。

　　如果艾伦同意的话，他自然会选择带艾伦走，将他看做自己的学生，但艾伦不同意他也没有感到可惜。

　　审问的阶段已经结束，男人走出了房间，门外有骑士见他出门，恭敬地对他行礼道：“巫师大人。”

　　巫师？

　　闭目休息的艾伦听到这个词语，默默将这个词语记在心中。

　　接下来的时间里，艾伦一度以为自己被遗忘了。

　　他独自一人在屋中枯坐了很久，久到他感觉自己又饿又渴，最后几乎要昏倒过去的时候，终于有骑士过来了。

　　他们粗鲁地将艾伦从椅子上解开，然后给他带上了蒙眼的布条。

　　“你很幸运，小子。”

　　有个骑士冷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巫师大人确认了你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你可以回去了。”

　　艾伦张了张嘴，他很想询问母亲的下落，但现在显然并不是一个好时机，询问只会导致自己在他们眼中变得可疑，所以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

　　…………

　　等艾伦被骑士带回到菲瑞泰尔村，随便找了一个路口就将他丢下了。

　　艾伦自行解开布条的时候，他就看到周围围着一大堆村民，他们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停在自己的脸上，同时还和身旁的人凑在一起不停的窃窃私语。

　　艾伦的动作顿了一下，他这才想起来他脸上的绷带已经被那个巫师隔断了。

　　就在这时，有一道焦急的身影拨开人群，直冲着他而来：“艾伦！”

　　来人正是焦急的丹尼尔，从他的身后还能看到安妮太太担忧的脸。

　　艾伦向他们的方向走过去，同时给他们了一个安抚的目光：“我没事，只是被叫过去询问一些事情而已，他们认为我是那件事的目击者。”

　　丹尼尔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又停留在他脸上许久，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是不知道今天他们一大堆人闯进来有多吓人。”

　　他没主动提起艾伦完好的下半张脸的问题，艾伦也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主动解释。

　　他们穿过人群向艾伦的家的方向走，没一会儿安妮太太就抱着雪球也跟了上来。

　　艾伦边走边回答两位担忧他的长辈提出的问题，同时又忍不住想要回头看那些村民们。

　　安妮太太首先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并开口询问他道：“你怎么了？艾伦。”

　　“呃……不、没什么事。”

　　艾伦强忍着背后那些强烈的目光，没有扭头去看。

　　他一向是村中大部分人排斥的对象，今天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些骑士抓起来，然后又暴露了自己下半张脸的长相。

　　自己的脸分明没有问题，却要包裹的严严实实。艾伦不用想都知道自己在他们的心中奇怪的程度更加剧了，以后说不定会更加排斥他。

　　而在这种情况下丹尼尔和安妮太太却主动找到了他的身边，他感到温暖的同时，又忍不住为两位长辈担心。

　　他将自己的忧虑告诉他们，哪知道不管是丹尼尔还是安妮太太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用理会他们，我的小艾伦。”

　　安妮太太怜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安慰的话却叫艾伦听起来总觉得有哪里奇怪：“他们都不配让你感到烦恼。”

　　艾伦：“……”

　　艾伦总觉得安妮太太是在骂他们，可是安妮太太的目光太过理所当然，丹尼尔大叔还在一旁表示了认同，竟使得艾伦一时无法分辨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他一贯信任自己的这两个长辈，所以并没有深思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因为他归来时已经太晚了，安妮太太不同意让他自己回去休息一晚。

　　虽然他们这些普通村民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但二人都注意到了艾伦眼底的迷茫与疲惫。所以安妮太太执意要艾伦去她家里休息一晚，丹尼尔大叔也在一旁帮她说话。

　　艾伦很想去安妮太太那里休息，但是他心里还带着其他想法。

　　因为那些人之前提到过他的母亲已经逃脱，所以艾伦妄想着他的母亲会不会回家。若是他的母亲真的回到家中，可是他却不在家里，无法马上为她遮掩痕迹该怎么办。

　　抱着这一丝微妙的希望，艾伦婉拒了安妮太太的好意。

　　看着她失望的表情和隐含担忧的目光，艾伦终于露出了他回来之后的第一个笑容。

　　“谢谢你们，安妮太太、丹尼尔大叔。”

　　他上前一步与二人轻轻拥抱了一下，然后尽量放缓了语气，遮掩住了自己话语中的疲惫感：“我不是不想在你们家好好休息一晚，只是我今天从他们口中知道了一些很重要的消息……我想我需要一个只有我一个人的环境，让我独自思考这件事。”

　　艾伦很少对他们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今天难得主动一次，安妮太太感觉他可爱的就像向人撒娇的雪球，所以只是短暂的纠结了一下便同意了他的请求。

　　只是艾伦一整天都没怎么好好吃，安妮太太虽然同意他回家休息，但还是和丹尼尔一起把他带到自己的面包坊，要留下他吃一顿饱饭才愿意放他回家。

　　艾伦也是进入面包坊之后才注意到安妮太太家的派对场地内非常整洁，一眼就能看出和自己离开前没什么区别。

　　见到他在看向派对那边，安妮太太无所谓道：“没事，只是派对推迟了而已。这不是你的错，小艾伦。”

　　“这是因为今天那队骑士闯进来的时候，他们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了我的宾客们，他们不愿意在这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下聚在一起狂欢，所以先把派对推迟了一天，打算去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艾伦沉默几秒，他认为这个派对明天很可能也无法正常开始了，毕竟是领主身亡的大事，而且还很有可能和自己的母亲有关。

　　除了和母亲有关的细节他不想说，至于领主身亡这件事，那些骑士们在把他送回来之后并没有警告他不能说，所以艾伦和安妮太太与丹尼尔大叔简单透露了一下这些骑士会来到这里的原因。

　　“哦我的老天，怪不得那些骑士们今天闯进来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可怕。”

　　丹尼尔瞪大了眼睛，他第一时间想起了身为领主情妇的艾伦的母亲梅丽尔，但看艾伦一副不想说的样子，知道对方的结局不一定好，所以直接闭上嘴不敢再多说。

　　安妮太太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起身抱住艾伦，口中说着‘我可怜的小艾伦’，顺便询问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询问是否需要帮助办葬礼。

　　艾伦愣住，他因为知道母亲还未去世，所以一时没想到这茬。

　　但安妮太太已经提出这件事，他只好开始思考自己在那些骑士与那个巫师面前保持的是‘怨恨母亲抛弃自己’、‘与母亲关系极差’、并且‘恨不得对方消失所以从未主动关注’的人设。

　　假设有这样一个人，在知道自己怨恨的母亲未死，但是被那些得罪了贵族被追捕的情况下，而且家乡的人都不知道她下落的情况，是否会给选择给她办葬礼撇清关系？

　　答案是很大可能会，因为‘艾伦 . 欧什怨恨母亲’，宣布她的‘死亡’能够让‘艾伦 . 欧什’正大光明的以报复的方式获得她的‘遗产’是符合寻常人心中想法的合理的发展。

　　但一想到上面的可能，艾伦就在心里直皱眉头。

　　他不想变成那种讨厌的人，但若是他这么做了，他在明面上就能够与母亲撇清关系。那个巫师虽然确认了他与领主身亡的事情无关，却不代表不会不派人关注他后续的行为。

　　他在明面上保持人设，与母亲划清楚界限更容易让他们放松警惕。

　　这样一来，若是母亲以后偷偷回来，他就更方便将母亲藏在家中，并且不引人怀疑……

　　既然如此……

　　艾伦答应了安妮太太帮忙办葬礼的提议。

　　只是母亲会回家是艾伦在心中做过的最好的假设，实际上他并不清楚领主身亡的细节，而母亲又是否是罪魁祸首。那些巫师与骑士也不可能将这些事告诉他一个边缘小人物，更不要说叫艾伦去主动寻找她了。

　　若是被那些人发现不对，艾伦的寻找就会变成寻死，然后再对他用一些他无法抵抗的特殊手段，他很可能就会被他们发现他的母亲之前就有异常的表现。那样的话，会对他母亲的逃跑途中产成什么负面影响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艾伦只能抱着美好又微弱的期望，试图以隐蔽的方法，为设想中的情况给母亲提供一点帮助。

　　艾伦的心中因为刚才的种种想法而变得沉重，不过现在想那么多也没用，所以暂时将此时放进了心底。

　　他在安妮太太家吃了一顿晚餐，至于办‘葬礼’的事情还不急，这件事需要筹备的东西很多，还需要不少钱，可是他存下来的钱赔了一部分给了那个外乡人亚瑟。

　　剩下的钱在办了葬礼后剩余的就不多了，他需要多出几次海挣些钱保证自己以后能够生活下去。

　　至于安妮太太和丹尼尔大叔说要借他钱这件事，他想也不想的拒绝了。这两位长辈帮了他太多，他不想再麻烦他们什么了。

　　既然他现在有能力赚钱，那么他自己辛苦一下就可以，不需要再将他们牵扯进来。

　　晚餐过后，艾伦和丹尼尔一起回到了自己家中，临走时还被安妮太太塞了不少今天刚做的食物。

　　她的理由是这些食物都是准备在派对上提供给那些宾客的，但现在看来派对是没办法举行了，她一个人又吃不了那么多食物，还不如让他们两个带回去，否则再过两天就全部坏掉了。

　　艾伦接受了她的好意，等回到家后，他把这些食物放到唯一还算整洁的餐桌上，其他地方都被那些骑士们粗暴地翻的乱七八糟的，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艾伦实在是太累了，他甚至没有力气思考今天遇到的这一切，还有他今天被控制回答问题的时候，自己身体中涌现的能够反抗那个巫师的力量又是什么，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

　　艾伦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床，使它恢复到能让自己勉强凑合一晚的程度，然后简单打理了一下狼狈的自己，结束后很快就躺在床上睡着了，连一直在做的那个重复的梦都没有做。

　　只是艾伦睡到深夜时，他忽然自梦中惊醒。

　　整栋房子都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可艾伦却若有所感地侧头看向自己父母的卧室。

　　虽然他什么动静都没有听到，但他却总觉得那里有东西。

　　是不是母亲回来了？

　　带着激动的心情，艾伦点亮烛火，然后谨慎的走出自己的房间。

　　门外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他曾经听到的水声。

　　艾伦小心翼翼地推开父母的卧室，卧室内还是白天那些骑士们翻得乱七八糟的样子。可是从天花板的一处缝隙处，却露出了一点不同于烛火的微光。

　　艾伦直接愣在原地。

　　光？这是什么光？是从哪里来的？

　　他们家的天花板上原来还有东西吗？他在这座房子里生活了二十年，居然都不知道这件事，而且那上面的东西还躲过了那些骑士们的搜查。

　　他犹豫了一会儿，又怕有人会在外面监视他家中的灯光，于是为了以防万一干脆先回到自己的卧室灭掉烛火，假装自己已经睡了。然后他在房间内等了一会儿，等确认外面确实没有动静之后，艾伦就悄悄回到了父母房间，借着天花板那里的微光前行。

　　漏光的位置在房间的角落处，艾伦谨慎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试探着碰触那些发光的缝隙。

　　然而等他的手碰到那些缝隙的时候，艾伦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自他体内钻出，还不等他在惊吓之下把手抽回，那东西就又瞬间弹了回来。

　　艾伦就像是一位拿到了正确钥匙的访客，他头顶的天花板突然分散并下降，在他面前飞快重组成一排宽敞的楼梯。

　　这震撼的一幕搞得艾伦站在原地直接傻掉。

　　随后他注意到这条楼梯的尽头有一扇华丽的大门，门上镶嵌着一只巴掌大的、还被雕刻成怪物的石雕。

　　那石雕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活动起来，还用优雅的贵族礼仪向他行了一礼，同时还从他石头雕刻成的嘴中发出了成年男子的声：“欢迎您的归来，肯德里亚大巫师。”

　　肯德里亚……大巫师！

　　艾伦此时的表情要多震惊就有多震惊。

　　他的父亲……居然是个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