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相逢已是陌上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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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秋色，四下洋溢着滋润的凉意，习习拂面。
九国军队入驻城中，放火烧尽布衣青瓦，屠杀平民百姓。城内兵败，女帝自刎，坠落于城门，红衣凛冽。城下士兵架起长矛，正叉入落下的白临安周身。一代女帝，终究落得万箭穿心死无全尸的下场。
女帝十三年，十月大雪。白国灭亡。
白临安睁眼，后脑如被锐器击中般，扎心地疼。抱着头费力翻个身，听见窗外风动，有稚童女声夹杂着脑内的嗡鸣，咯咯笑着走近。下意识伸手摸进枕下，才想起这里早已不是她的凤鸾殿，平常人家谁会无事在枕头下藏把银刀？强忍着周身的疼痛，一轱辘翻进床底，顺手把地上的黑靴捞进怀里躲上。
等待着殿外的人进来，白临安皱眉打量四周。古红为底的大殿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白雾，从一个脱了漆的铜炉中悠悠升起，萦绕着九龙殿柱盘然直上。若不仔细打量，却是同自己的凤鸾殿修得八九分相似。竟然会有人胆大到如此，敢模仿皇宫的建筑？
殿门吱呀一声轻响，裹卷着门外的秋叶，溜进的凉风吹偏了白雾。稚童放低声音，蹑手蹑脚关门。
“那姐姐是爹爹认识的吗？”
“嗯。”稚童身边站着一人身袭青衣，气质若兰，“一个故人。”
“故人？”稚童显然不能理解，接着问道，“爹爹不是自霑儿小时候便一直住在这儿，除了霑儿也没见过其他人。又怎么会认识故人？”
那人不答，只是望着空荡荡的床榻，轻笑着摇摇头。
“陛下，出来吧。”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白临安顶着一头乱毛从床底爬出来。
“看来还是躲不过湛王爷。”白临安故作镇静地捋整自己的头发，见湛奕一动不动地顶着自己，尴尬笑道“王爷殿里木榻修得太矮，藏进藏出不太方便，容易把头发给蹭乱。还是建议下次修高一点。倒不是为了临安自己，只是怕王爷乱了头发有失风度。”
湛奕低头喝茶，闻言道：“可惜我没有钻床底的习惯。”
“会有的。”白临安思索着逃出去的办法，答话不过脑子，不懂声色打量四方。
“原来十三年前你和湛珵突然失踪，是搬来了这么个地方。”
“总不会等你登了帝位来诛我们九族。”
湛奕依旧在一旁云淡风轻地品茶。白临安张口，犹豫半天，终究没能说出口。她还能怎么解释？满朝文武威逼她发兵对前朝湛氏赶尽杀绝时，她只会将此事一再搁置，只盼望自己亲手训练出的铁骑精兵能再无能一点，永远不要找到他们。
当她匆忙赶到兵场，只看见他们将还不满十岁的湛童车裂在自己面前。他大叫着疼，她却只能转身让人厚葬。十三年后，自己万箭穿心，死无全尸，无非是报应。
“抱歉。”
“童儿在路上偷偷溜下了车，说相信临安姐姐不会杀他。你的马车就停在兵场，他从小在那里长大，轻车熟路。”湛奕嘴角啐起一抹嘲讽，重复道：“是啊，轻车熟路。”
“我当时没在车上，我是......”白临安话音未落，方才一派儒雅的湛奕捏碎手中瓷杯，碎片一面扎进他掌心，一面直直向白临安颈间刺来。
“我不知道湛珵那小子得了什么毛病拼死要救你，不过既然你现在在我面前，不杀了你便对不起童儿叫我这么多年大哥！”
电光火石间，白临安抓住床柩堪堪避开，颈间被刺中，破血雾喷薄而出。翻掌抽出空白纸卷凭空燃起，火光炸裂，燃起殿内帷幔。
稚童声尖叫而起，双方动作微顿。白临安放火时有意避开了孩子，只是那稚童还是面前的大火被吓得不轻。回头目光望向那稚童，现在才觉得眉目间有丝熟悉，却迟迟想不起来。思考间，湛奕拿起桌上简单想她投掷过来，正正戳进手臂。疼得倒吸口凉气，白临安一脚踩上桌子顺着高窗翻出去，直直摔入殿外的草丛。
“追。”湛奕低声命令道，蒙住那稚童眼睛踏出殿外。
一路狂奔不止。身后影卫如幽灵般尾随，步子时快时慢，逗猫般任自己四处逃窜。白临安大难不死有身陷虎穴。一壁叫苦不迭，搜尽全身的黄符向后抛去，火花烧上林园，影卫却置若罔闻，一心一意不紧不慢跟着自己。
白临安被影卫这种敬业精神感动得不行，一心想着回去拿这种精神好生教育自己座下的铁骑十七营。深呼吸几次后，白临安双手拢在嘴边，用尽丹田之力大声喊道
“湛珵！！！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家林子烧完了啊！！！”
说完又是一串感叹号“影卫大哥！你转个头啊！你衣服被烧着了啊！真的没事吗？？？”
“敲！！！用不用这么敬业的！！！你还追！湛奕那家伙给你们多发俸禄还是什么的？？？”
“大哥我服你信了吧！你来我们营，湛奕给你多少工资，我给你两倍啊！你不能这么欺负你的金主爸爸啊！！！”
“噗嗤。”白临安分明听到一声轻笑，转头看见湛珵一袭白衣御剑跟在后面。清风浮动发梢，岁月却从未在这个人身上忍心动下刀子。那把被白临安深恶痛绝的杀猪刀。
“湛珵你笑个（哔--）！！！”白临安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左臂上血流不止。身下是自己放的一片火海。方才气势汹汹的白临安想到这一把火不知道烧了湛珵多少家产，瞬间气短了一截。
“湛爸爸救我！！！”
“不救。”湛珵笑道，说完，作势要御剑飞走。
白临安见大事不妙，索性一咬牙，踢剑向湛珵方向直直冲过去将他死死箍住。湛珵尚未反应过来，剑身不稳，带着白临安一起摔下火海。
“就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敲...我怎么知道你御剑技术这么差？”
“也好，那你就抱着吧。”说完湛珵安然闭上眼，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轻笑。
“？？？可是我还没做好跟你一起殉情的准备啊喂？？？”
话语间，两人从空中稳稳向下坠去。四周影卫观望半天，纷纷隐去。白临安做着最后的挣扎，四处寻找身上可用的黄符。火舌舔舐天空，湛珵微微眯起眼道
“怎么又受伤了？”
一袭白毯探出将两人牢牢裹住。湛珵控制着白毯降落在未被大火殃及的树林里，抓住白临安手臂。伤口刚刚结痂，却任然触目惊心。
“没什么。”白临安望着他，情绪稍稍平定后，认真道
“湛珵，你躲了我十三年。”
“陛下不缺湛珵我一人。”
方才缓和下来的气氛，又因为这样的对话凝固进冰窖。白临安后悔得想把自己的舌头要下来。
“好在陛下还是没变。”湛珵从袖里掏出一卷方巾递给她。白临安方才意识到自己眼角已是温热。低头看，意料之中的，不是自己当年送他的那一块。所谓珍藏一世，无非是儿童间的笑话。
“不，我的国亡了。”白临安拭干眼角湿润，复而笑道，“我得走了。”
“去哪？”
“天下之大。”白临安转过头直视着他，“不过还是说声谢谢。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毕竟你弟弟的事......我是有责任的。”
“那是童儿自己的命。强求不来。”
湛珵低头认真地看着她，“我以为，过了十三年，我们的重逢一定会特别潸然泪下。”
“想多了，这样的重逢不也挺好吗。”白临安挥挥手道，开始察觉不妙，“我们刚才遇见的时候说了什么？”
湛珵思索一会儿，用口型一字一句道“湛，爸，爸，救，我。”
“......”白临安压制不住自己狂跳的眼皮，赏湛珵一个背影，风风光光地走了。
身后影卫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附身恭敬有加“三王爷，就这样让她走了吗？”
湛奕已经跟上来，摇着扇子笑道，“自然不是。”
“那按大王爷的意思是？”
“误导她闯进乱兽林，关了结界，让她在里面自生自灭吧。”
影卫后脊一凉，侧过脸去看湛珵。而后者闻言无多喜怒，转身自顾自离开。
“是。”
霞光万丈，冷艳天色冻进湖底，将群山细心雕琢。白临安特地等到天亮才敢赶路。自自己来时，这里的山路似乎一直在变幻，唯一能通行的路却只有一条。不是进就是退。自己刚从湛奕那里逃出来，要退回去无非死路一条。这样一来，也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入秋的晨色美得动人，白临安穿了一件单衣赶路。身上的武器在自己跳下城门前就全部扔在大殿里了，有用的灵符也没多少。单枪匹马如无人之境，不远处传来虎啸猿鸣，林中透着渗人冷意。
“这是什么鬼地方？”
绿林深处，一双灯笼大蓝眼睛尾随其后。地上断肢残骸随处可见，血腥气染上枯枝落叶。
分明进来前还是日光万丈，林间却不见半丝光影。
电光火石间，白临安转身就往回跑，正对上一只树高的巨虎。居高临下已经盯着自己多时。
“......虎兄？不饿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相逢已是陌上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