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苏锦端

49、第四十九章

　　自从庭安出差，周天运就活得心不在焉。论文不想写，备课不想备。每天就想着给庭安打电话。可是因为之前被拒绝的缘故，他又不敢打电话。他怕自己的行为会对她造成困扰。所以理智上，他已成功逼破自己不联系庭安，而情感上，他根本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思念。表面若无其事，心里翻江倒海。

　　他不愿意就这样放弃，他甚至已经问过毛璐璐庭安在哪里出差，他很有冲动奔过去。有冲动，无勇气。

　　周天运越想越觉得自己懦弱无能，他把满桌的论文扔到地上，双手抓着书桌，使劲一撑，椅子立刻向后滑。教师宿舍不大，椅子没滑两步，就抵住床沿，退无可退。周天运扔掉拖鞋，抬起双脚，搁在书桌上，望着天花板干瞪眼。

　　年轻有为的他怎么沦落到如此境地？周天运努力思考这道哲学命题。

　　他拿起手机，未接电话，微信、短信，逐个排查。毫无意外地，庭安没联系他。这几天，他没联系庭安，庭安也没联系他。哦，不对，庭安出差第一天，他给她发了条消息，问她到了吗，她回复到了。这算不算联系？如果这也算的话，那他还和庭安同喝自来水，同呼吸飘满柳絮的空气，他是不是该感恩自己很幸运？

　　如果不能和庭安在一起，那么找到庭安对他来说，不是幸运，而是不幸运。从没有机会得到，不会痛苦，有机会得到却没得到，才会痛苦。人啊，就是这么贪心不知足。

　　周天运拨了个号码，很快接通。袁圆说，周天运，什么事啊。周天运说，你在哪，在清吧？袁圆说，是啊，我和姜菡睡不着，过来喝点小酒，你要不要来啊。周天运说，算啦，我没事，我不去，你们早点回家休息吧。袁圆说，别装啦，爱来不来，我们不会等你很久的，快点。

　　周天运双脚离桌，起身换衣服，麻溜地出门。这个点路上已经不堵，开车很快就到清吧了。

　　袁圆把酒推给周天运说，帮你叫的。周天运说，我又没说我要喝酒。姜菡说，睡前来点小酒，有助安眠。周天运说，我又没说我失眠。袁圆哈哈大笑说，我就看你装到什么时候。半夜三更找我们，还不是睡不着。

　　周天运端起酒杯，轻抿一口说，还不错，马马虎虎，原谅你。袁圆笑说，哎呦，要不要我谢谢你啊，周教授。周天运说，那倒不用。

　　袁圆又说，说吧，到底什么事烦啊？周天运说，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没什么事。姜菡笑说，不会是因为庭安吧。听说你还没告诉临渊你找到她。周天运问，我是不是很卑鄙？袁圆笑说，爱情是自私的，盲目而自私的。周天运又问，我是不是该告诉他？我是不是对他不公平。

　　两个女孩回答不出这个问题，各自端起酒杯喝酒。清吧里正放着软绵绵的音乐，让人想昏昏欲睡的那种。袁圆说，我觉得不该告诉他。周天运问，为什么？袁圆说，生活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这就是缘分，这就是命。你遇到庭安，你比莫临渊更有机会，就这么简单。

　　姜菡嗫嚅半天说，我也觉得袁圆说得对。就是缘分就是命。你说公平？又不是奥运比赛。感情的世界里，哪有公平。感情最不讲究的就是公平。长久陪伴的，不如惊鸿一现的。先来的不如后到的。你要硬说有公平，那我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倒勉强算得上公平。

　　袁圆和周天运惊讶地望着姜菡。姜菡平时话少，人也文静。即使大家小聚，她也是忙着给大家拿吃的，不怎么参与大家的争论。像现在这样一口气吐出这么多字，中间还不带停顿的，估计前所未有吧。

　　姜菡也惊讶地望着面前的两个人说，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袁圆说，不啊，太对啦。来，姐们，我敬你。袁圆端起杯子就和姜菡碰。袁圆说，我干了，你随意啊，偶像。姜菡羞涩地说，袁圆，你又取笑我。

　　袁圆说，真不是取笑你，是对你刮目相看。又转向周天运说，你都听见了吧。你别把是否该告诉临渊作为自己的包袱，这件事和你没关系，你没义务告诉他。再说了，就算你告诉他，你能保证他俩就肯定会在一起吗？你别忘了，当年可是庭安主动离开的，而且她还有意躲起来，不让临渊找到她。

　　周天运苦笑说，你俩说的都对，我也明白。可是现在……现在的问题是……姜菡问，庭安拒绝你？周天运说，压根没给我开口的机会。袁圆笑说，周天运，她不给你开口的机会，你就不敢开口啊。幸好我最后没选你，你看你这怂样，全身上下都怂，我真是骂你都找不到突破口。

　　姜菡说，袁圆，别这么说，天运有自己的考虑。不过，天运，我觉得你现在有机会，天时地利人和，怎么的也要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憋在心里太难受，我懂。

　　周天运第二天是有课的，但他不能再等。他连夜给班长打招呼，本周停课。又和副院长撒谎请假，说老家有点事。就这样，第二天一早，他便坐火车去庭安出差的宣市。根据毛璐璐提供的情报，直接找到庭安入住的宾馆，准备给庭安一个惊喜，当然也可能是惊讶。

　　可是庭安根本不在。

　　周天运问，你现在在哪，我在宾馆呢，我去找你。庭安说，我下午回去，你在宾馆等我吧。周天运说，可以啊，但是你至少得告诉我你在哪吧。庭安支支吾吾说，不太方便，总之我下午肯定回去。周天运笑说，采访还保密啊，放心，我不和你抢新闻……告诉我在哪采访总可以吧……

　　说到这里，不待庭安回答，周天运忽然灵机一动问，你是不是回龙源镇了？那头，庭安沉默不语。周天运又说，庭安，你等我，我现在就过去，我包车，估计不要一个钟头就能到。你别动，我马上就能到。

　　真如周天运所言，他五十分钟就赶到桃源镇。这时候，庭安坐的大巴，刚到县城。周天运足足在巷子口等了半小时，庭安才赶过来。庭安笑说，你这后出发的，倒比我这先出发的更快。周天运笑说，怎么，嫌不公平啊，这世上哪有公平。大不了，晚饭我请。庭安笑说，怎么，你还不想请啊。

　　两人往巷子里走。今天没有太阳，天色有点阴沉，灰蒙蒙的，但也不至于下雨。

　　庭安问，你爸妈还住在这里吗。周天运说，早搬走了，搬到县城去了。庭安看看两边的房子，基本都锁着门，门前流露出九无人住的荒凉迹象。仿佛无意似的，周天运轻叹说，造纸厂倒闭好几年了。庭安点点头说，我知道。

　　周天运有点奇怪庭安怎么会知道造纸厂倒闭的消息。难道她还和这里的什么人有联系吗？不可能啊。这些年，临渊联系过所有他自己认识，庭安也认识的朋友，挖地三尺，连泉水都挖得冒泡泡，也没能把她给挖出来。

　　庭安又接着说，有一年国家为了环保，关闭好多小型造纸厂，还是挺大的新闻。我在报上看到的。

　　原来她一直留心家乡的消息。可是她既不回来，也不和任何人联系。她想逃避的，仅仅是临渊吗？

　　庭安又问，你今天不回家看看吗？周天运说，不，我今天是专程陪你的，你去哪我就去哪。庭安笑说，我哪都不去，我只想在家里坐一会儿。周天运笑说，不管是一会儿还是两会儿，我都陪着你，而且保证不吵你。

　　两人来到屋前，庭安深呼吸，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屋内的所有物品，还是她临走时的样子，好像它们一直在等待主人归来。周天运自言自语，好干净，有人打扫？庭安反问，会不会是赵叔？周天运说，也不知道赵叔还住在这里吗？庭安说，刚才经过他家门口，我感觉他家是有人住的。

　　两人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庭安的房间。庭安说，窗帘好像被动过，被子也好像被动过。周天运笑说，你记性真好，这都多少年了，还记得临走时窗帘和被子的样子啊？庭安笑笑。周天运又说，应该是赵叔。庭安点点头说，嗯，一会儿去谢谢他。

　　庭安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房间。离开多年，最牵挂的还是这地方，最害怕碰触的也是这地方。她曾在这地方快乐地无忧无虑地生活。而如今，父母俱已不在人世，只剩下她和妹妹相依为命。最爱的人也难以再牵手。

　　人生不就是一场大梦吗。糊里糊涂地，沧海变桑田。

　　庭安忍不住，眼泪滴在床单上。周天运看见，忙拿纸巾给她。庭安接过纸巾擦眼泪，不擦还好，越擦那眼泪越多，就和洪水似的。一开始庭安还是低低地啜泣，后来她背转身，哭得浑身颤抖。

　　周天运坐到庭安旁边，轻拍她的背说，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庭安说，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周天运说，我明白，庭安，你不要怕，万事有我，我以后会一直陪着你。无论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住，我会一直陪着你。

　　周天运没叫庭安不哭，他等她哭够，去厨房打水给她洗脸。庭安照着镜子问，还能看出我哭过吗？周天运笑说，只有我能看出。

　　两人来到赵叔家门口，敲门没人应。周天运说，要不我们等等吧。庭安说，我晚上还有采访，得赶回去，要不我们留个字条，再留点钱？周天运说，也好。

　　庭安从包里翻出纸和笔，正要写字条。赵叔扛着鱼竿回来了。庭安和周天运齐喊，赵叔。赵叔盯着两人望半天，恍然大悟地说，沈庭安、周天运。

　　两人跟随赵叔进屋。庭安小时候经常来赵叔家玩耍，对他家非常熟悉。现在看起来，家具基本没变，只是旧了些，墙壁也旧了些。是啊，十几二十年的时光，人都变了，东西自然也变了。

　　赵叔给两人泡茶。周天运问，赵叔，我们刚去庭安家，那么干净，是不是你打扫的？赵叔说，反正我闲着没事，活动活动手脚。庭安说，赵叔……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你一直对我们这么好，从小到大一直对我们家这么好。赵叔笑说，什么好不好的，大家都是邻居，有事多帮衬。你肯回来看看，我很高兴。

　　赵叔把茶端给两人，两人忙站起来接住。庭安说，赵叔，你还记得我以前养的小狗吗，叫安安，后来……赵叔叹气说，你们姐妹俩走后，安安就不吃不喝，再后来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唉，可怜啊。庭安失神，良久才说，我应该带走安安的，可是当时……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周天运握住庭安的手，轻轻地说，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