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苏锦端

40、第四十章

　　临渊回到伦敦后，又萎靡了一段日子，才逐渐把时间精力投入学业中。他终于找到忘记悲伤的途径，那就是忙碌。忙碌是一剂良药，专治他的顽症。没时间没精力去思念庭安，心就不会那么痛。

　　忙碌带来的恶果是消瘦，他原本就不胖，现在则是更瘦。脸颊凹陷，颧骨突出，促使五官更立体，有种凌虐的颓废感，让人不太敢靠近。可他的眼神却又偏偏是温柔无害的模样，让人不自觉地想看看他，想再看看他。他周身散发着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的气质，太迷人。

　　韦思嘉经常来探望临渊，这份心思不好明说。所以每次见到他都要夸张地大呼小叫东拉西扯，我怎么减肥都减不下来，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要拜你为师。临渊笑说，好啊，学费给你打八折，怎么样。韦思嘉笑说，还收学费啊。

　　她当然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是庭安这个名字已成为禁忌，她不能再在他面前提起。

　　韦思嘉每次来都会提着保温桶，里面是她煲的汤炖的肉。异国他乡，能吃到合口味的菜不容易，何况她的手艺还挺好。韦思嘉说，你也学学做菜啊，老外的食物吃了不想吐吗？临渊呆了几秒说，不学，吐着吐着就习惯了。

　　吴潇雨来伦敦，临渊去机场接她。她见他的第一句话也是，临渊哥，你瞧你瘦的，就像在洗衣机里脱过水似的。临渊笑笑说，课程太多，好忙。吴潇雨低声说，她知道会心疼的。

　　临渊到底有多忙，白天写论文，晚上失眠睡不着继续写论文。为保持清醒，他从偶尔喝咖啡变成天天喝咖啡，还喝得特别凶。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吴潇雨就把学校附近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两个月，她对伦敦的熟悉，已经远超在这待了好几年的临渊。有时临渊出门办事，还得向她咨询交通信息。

　　吴潇雨早晨常在学校附近的泰晤士河畔慢跑，她拉临渊一块去。临渊喜静不喜动，自然拒绝她。他拒绝人的功夫天下一流，从小到大，他最擅长的就是拒绝别人，尤其是女生。

　　但是吴潇雨强中自有强中手，她磨人粘人的功夫更加天下一流。临渊不去，她就不停地在他耳边唠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采取大棒加胡萝卜的政策，最终成功地把临渊培养成晨跑爱好者，甚至比她更狂热。

　　伦敦多雨，只要不是大雨的天气，两人都会结伴晨跑。泰晤士河畔，风景好生态好，临渊的心情也渐渐变好。他的作息恢复正常，胖了些又壮了些。只是喝浓咖啡的习惯改不了，因为喝得太久了。

　　爱一个人太久也会成为习惯，改不了，戒不掉。习惯是怎么培养的？日积月累，长此以往。沉没成本付出得越多，就越容易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吴潇雨是那种脑子聪明能力强的姑娘，学业轻轻松松就能应对。剩下的时间，她什么都干。旅游，背起双肩包游遍欧洲。电影，好片烂片都爱。博物馆话剧院，常客，如数家珍。运动，那就更不用提。她好像精力特别旺盛似的，总有使不完的劲。

　　吴潇雨说，临渊哥，你不能总待在学校这一亩三分地里。临渊说，我不是还跑步吗？吴潇雨说，不够，快出来陪我玩。

　　吴潇雨也常去临渊的学校蹭课。临渊说，你忙得过来吗？吴潇雨说，我很闲啊，我又不打算读博。临渊说，你听得懂吗？吴潇雨笑说，不是有你吗？学费打八折，行不。临渊笑说，我真服了你。

　　吴潇雨认识一大帮狐朋狗友，国内的国外的，大家每月固定时间在公寓举行派对。临渊次次都被邀请，偶尔有空的时候他也会去。吴潇雨说，看上谁，我帮你牵线。临渊笑说，你的朋友不适合我。吴潇雨笑问，怎么不适合？临渊笑说，不适合就是不适合。吴潇雨笑问，准备无止境地等待吗，世上可没有一模一样的人哦。临渊不说话。吴潇雨不甘心，又追问，真的不能接受别人吗？临渊还是不回答。

　　不撞死在南墙上，吴潇雨是不会回头的。就算撞死，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她又会重生，生龙活虎。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临渊的？好像就是陪他去一中打听庭乐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临渊的眼睛一会像星星似的发亮，一会像乌云遮月似的黯淡无光。后来，离开一中回家，他整个人神思恍惚，下台阶踩空，走路走错方向，三魂丢了七魄。

　　吴潇雨的心，此前从未乱过。她恨不得立即找到庭安，把她拉来他面前，大声质问她，你怎么忍心这样对他，他是多好的人啊。

　　可惜，临渊找不到庭安，她也找不到庭安。

　　她本是大大咧咧的人，这两年却变得心事重重。在临渊身上投入的时间和精力越多，她发现，她越难以用代替庭安好好照顾他这一套说辞，来进行自我欺骗。

　　于是她把话说得比较直白，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干脆痛快去死吧。然而临渊好像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怎么会有这么迟钝的人呢。她无数次听庭安谈论临渊，她不觉得他是个迟钝的人啊。

　　吴潇雨在其他方面很聪明，在感情上却懵懵懂懂。她不明白沉默就是拒绝。而临渊不同，他敏感，他早熟，他经历过，他见得多，所以他深谙此道。他知道怎么拒绝别人，怎么才能把对别人的伤害减小到最低值。吴潇雨是庭安最好的朋友，他不会伤害她，更不会给她空空如也的希望。

　　临渊顺利拿到博士学位，好几家大公司高新聘请他，他想都不想就拒绝。韦思嘉问，既然拒绝，为什么还投简历。临渊笑说，只是想试试自己的实力，从来没打算留在这里，我的胃不喜欢这里的食物。韦思嘉笑说，也是，漂泊这么久，真的好累，回国才有安稳日子。

　　和临渊前后脚回国的，不仅有韦思嘉，还有吴潇雨。韦思嘉也拿到了博士学位，吴潇雨拿的是硕士学位。临渊对吴潇雨说，不读博士，这硕士不也白读了吗？吴潇雨说，我对学术没什么兴趣，再说，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和孤寡老人似的，没意思。

　　三人把行李打包，大部分东西低价处理掉，少部分东西先寄到国内，剩下一些东西才托运。

　　韦思嘉的东西最多，小小的公寓堆得到处都是。临渊和吴潇雨帮她收拾。吴潇雨看见她把好几个娃娃扔在角落，便问她，这些都不要了吗？韦思嘉摇摇头，不要了，太多，带不回去。临渊笑问，你舍得啊？韦思嘉笑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有什么舍得不舍得的。临渊笑说，我听说非洲那边的石油快挖完了，他要回来了。吴潇雨两眼炯炯有神，两位哥姐，什么八卦和小妹分享一下呗。临渊和韦思嘉同时回头瞪她，异口同声说，多事。

　　临渊的东西很少。用不着的，他都送人。然后托运一个行李箱，随身携带一个小背包。韦思嘉看见那小背包的形状有点怪，鼓囊囊的，好像揣了块四四方方的砖头似的。她笑问，里面是什么，金砖？临渊笑说，《新华字典》。

　　韦思嘉想起他来伦敦的第一天，也是带着它的，宝贝之极。便又笑着问，做人不能忘本，是别人送的吧。临渊点点头，毫不掩饰地嗯了一声。吴潇雨打趣说，真羡慕它能天天陪着你啊。韦思嘉听见这句话，嘴角噙笑，用含义颇深的眼神打量吴潇雨。

　　临渊没去读过四年书的北京工作，而是选择了江城。他说，羡峰在这里，以后我们会把父母接过来，一家人可以团聚。吴潇雨理所当然地也选择了江城，这里是她的地盘，她熟，而且离家近。

　　韦思嘉兜兜转转，最后也进了江城一家国企。吴潇雨笑说，我还以为你会去北京工作呢。韦思嘉笑问，江城离家近，这不也是你留在江城的原因吗。吴潇雨笑说，那当然，我恋家。韦思嘉笑说，我也恋家。

　　临渊在一家跨国投资公司工作，工作量可想而知。天天早出晚归，加班，出差。这让领导频频夸奖他，年轻人，愿意吃苦就是好啊。临渊谦恭地说，都是我份内的事，我该做的。

　　出差很累，临渊甘之如饴。他借着出差的机会，开始满世界寻找庭安。这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从他等不到庭安回光华拿毕业证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的决定。

　　他安心把书读完，安心度过每一天。因为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反而不必急于一时。想通这个道理，他的内心变得从容平静。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周天运、袁圆和姜菡，时不时找他小聚。他会叫上吴潇雨、韦思嘉和羡峰。他们这帮人，看起来是因为他而集结在一起，其实是因为庭安而集结在一起。

　　他们找不到庭安，庭安却又好像在他们身边，只是他们不再提她而已。

　　小聚的活动逐渐固定，每月至少一次，时间大都定在周末，大家轮流坐庄。周天运读博是有经费的，他得出钱。羡峰本科还没毕业，刚保送本校继续读硕，自己都不能养活自己，他的那一份，就由临渊代他出。

　　不久之后，龚亦扬在非洲完成挖石油的工作，也回国了。临渊问，考虑来江城吗？龚亦扬说，我没有理由去江城。临渊说，她作为理由还不够吗？龚亦扬说，你是情圣，我可不是。我在北京待着挺好。临渊笑说，我不信你会忘记她。龚亦扬笑说，没忘，那又怎样。

　　龚亦扬和韦思嘉一直保持联系。韦思嘉去北京出差，两人见面吃饭。韦思嘉笑说，老大不小啦，快点找个人成家吧。龚亦扬说，那你呢，你比我年轻吗。韦思嘉笑说，你这么说女生，你会挨揍的知道不。

　　龚亦扬收住笑容说，我提醒你，等待永无止境。他是不会变的那种人。韦思嘉笑说，你这又在瞎扯什么呀。

　　大四那年，韦思嘉对是否出国读书曾有疑虑，在得知临渊会出国读书的消息后，她彻底打消疑虑，决定出国。当时，龚亦扬还是她男朋友，两人朝夕相处，他怎会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呢。只不过因为太喜欢，装傻而已。或者说，他一直就知道她心里有那个人。

　　龚亦扬笑说，你懂我的意思。我会再等你两年，但我不像他，我不会永无止境地等下去，你自己决定吧。

　　韦思嘉低头搅拌咖啡。虽然放了许多糖，还是很苦，苦到发涩。这么多年，那个人是怎么把这一杯又一杯的苦咖啡，面不改色地灌进肚里去的。他的心，是不是比咖啡还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