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苏锦端

3、第三章

　　庭安很开心，是因为她妈妈和妹妹很开心。

　　今晚，妈妈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来招待莫家兄弟，花了很多钱，说明妈妈喜欢莫家兄弟，那么她也喜欢莫家兄弟。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家没钱。读幼儿园的时候，其他小朋友会带零食去吃，只有她，两年，一次也没带过。爸爸偶尔也会买些零食，她都留给妹妹了。妹妹比她小，妹妹更爱吃零食。

　　看着妹妹大口大口地吃自己剔的鱼肉，看着妈妈小口小口地吃自己给她夹的排骨，庭安忍不住又笑了。

　　她家的饭桌上很少一次性出现这么多好吃的。大部分时候，端上桌的都是青菜萝卜和辣椒鲊。

　　母亲经常做一道叫做辣椒鲊的菜，就是红辣椒磨成粉混合糯米在一起炒熟。父亲在世的时候说，这个菜好吃，既下饭又管饱。她总觉得这个菜有股说不出来的怪味道，也许是她的舌头太敏感吧。不过没关系，她能管住自己的嘴不吭声就行。不但不吭声，她还照吃不误。

　　吃完饭，莫家兄弟要回去。向小园在洗碗，让庭安送送他们。庭乐一听他们要走，马上过来牵着羡峰的手，而羡峰早就把手伸出来了。

　　从庭安家到临渊家要经过一块空地。空地上有一株香椿树，一口井，一个自来水，以及一张石桌和四把石凳。这些东西都是公用的。

　　巷子里的小孩最喜欢聚在这里吃饭，因为可以顺带吃别人家的菜，别人家的菜总是更香的。

　　来这里吃饭的孩子基本上只端一个碗，但周天运不同。周天运除了端着一个碗，他还有一个盘子摆在面前，盘子里的菜堆得高高的。他不小气，他热情地招呼大家都来吃他的。

　　一群人围着周天运挤来挤去，他从人缝里看见庭安。

　　周天运马上想到自己今天受的窝囊气。在学校，有班主任，有吴潇雨，所以他适时收敛，这会他才不打算对沈庭安客气。

　　沈庭乐，你吃过饭了吗？你妈今晚又给你做辣椒鲊了吧？周天运大声咋呼，叫的是庭乐，眼睛望的却是庭安。庭安只当没听见。

　　周天运最烦沈庭安的这种态度，对他不屑一顾。他说，唉，只有穷人才吃辣椒鲊，又下饭又管饱，多好啊。吃完还能拉大便吗，沈庭乐？

　　周天运的话让围着他的一群小孩都笑了，笑得哈哈的。

　　我今晚没吃辣椒鲊，我妈妈做了排骨和鲫鱼。庭乐到底年纪小，定力差，她急忙向这群取笑她的人解释。

　　哈哈哈，我妈说，你家要是买条鱼啊，能吃一星期，还只吃了半个面。周天运笑得前仰后合，沈庭乐果然容易上当。

　　没有吃一个星期，已经吃完了。庭乐不甘心继续解释。周天运和其他孩子笑得更厉害。

　　庭安静静地看着周天运作怪，等着是不是还有更难听的话从他嘴里吐出来。她始终沉默不语，仿佛这些挖苦和嘲笑都与她无关。这样的侮辱她不是第一次经受，她已习惯。

　　可是临渊不习惯。从小他爸爸就告诉他，要尊重别人，说话要考虑别人的感受，做事要给别人留余地。虽然他不是很懂这些话的意思，但是这个周天运的表现，他看出来了，和他爸爸教给他的完全相反。

　　周天运！临渊笑眯眯地叫了一声。干什么？周天运无意识地应了。临渊说，过来，我教你怎么和庭乐说话。周天运说，干什么？你叫我过去，我就过去啊。你以为你是谁啊？

　　上次，莫羡峰和沈庭乐合伙打他。虽然莫临渊把他们拉开，算是救了他，但是他在心底怕这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人。他在他面前，嚣张的气焰常常消失大半。况且他爸爸说过，和谁打架都不要和莫家兄弟打架。他们的妈是个不讲理的泼妇，他们的爸是个很讲理的读书人，都是惹不起的主。

　　临渊拉着庭乐走到周天运面前。他说，你不过来我过来总行了吧。来，快点给她道歉，现在、立刻、马上！

　　道歉！想得美！周天运昂着头。他有点怕，不过还是决定硬撑到底。这么丢脸的事情，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做，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周天运看看四周。好吧，他不用担心丢脸。因为临渊一过来，先前围着他的人都散开了，几个胆小的孩子已经跑远了。

　　临渊说，我数到十，如果你不道歉，那我就不客气了。威胁别人是不好的行为，紧急关头，临渊也顾不得，他逼近周天运，瞪着他，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恐怖降临不可怕，恐怖即将降临才可怕。周天运面色发白。

　　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中年妇女从小洋楼跑下来，边跑边嚷，你们这群小赤佬，不好好吃饭，在这里打群架啊！想当小流氓还是怎么的！她冲过来揪住周天运的耳朵破口大骂，小赤佬！三天不揍你，皮痒了是吧！

　　周天运果然有天降的好运，这是他在一天里遭遇的第二次飞来横祸。上午是飞来横拳，现在是飞来横妈。哎哟，妈，妈，轻点，好痛，啊，好痛。

　　向小园到达事故现场。她原本在厨房洗碗，有两个孩子突然跑过来告诉她说庭乐和周天运吵架，她慌得差点失手打碎盘子。

　　她看见周天运母亲正教训周天运，她就知道自己来得太晚。如果早一点，她可以把两个女儿拉回家，或者阻止临渊的多管闲事。可是这会子，周天运母亲狠狠地剜了她一眼。

　　她得想想办法怎么处理这件事。

　　周天运的父亲是副厂长，不能得罪。她能不能顶丈夫的职，这个人手中有一票。况且，她还听到风言风语，这个人想把他小舅子弄进去顶她丈夫的职。

　　她凭什么和别人争。她的孩子凭什么和别人的孩子起矛盾。

　　向小园回到家里就翻箱倒柜。庭安去外婆家过暑假，带回来许多鱼干虾干，还有笋干豇豆干，这些东西在菜市场不容易买到。她本来是想留着慢慢做给两个孩子吃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庭安和庭乐站在旁边，看着她们的母亲把家里的好东西都找出来，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们，母亲不会在吃完晚饭后再做好吃的给她们吃。

　　庭乐问，妈，它们烂了吗，要扔掉吗？向小园回头看着两个孩子说，你们刚才做的不对，你们知道吗？庭安问，哪里不对？向小园说，好孩子不和人打架。庭乐说，我们没打架。我们是好孩子，周天运才是坏孩子。

　　向小园坐在床头，把两个孩子拉过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她说，和我一块去给周天运道歉好吗？勇于道歉的孩子才是好孩子。

　　庭乐的小身子一扭，挣脱向小园的怀抱，跑到房门口站着，撅着嘴说，我不去，我不道歉，我没错。

　　向小园把目光转向庭安。庭安低着头良久才说，我去。

　　一直捱到天黑，向小园才带着庭安去周天运家道歉。庭安看着母亲手里拎的两大袋满满的东西，这些都是外婆辛辛苦苦晒干的。为什么要送给讨厌的人。她真想抢下来放回家里，但是她不能这么做。她不是庭乐，她理解母亲要去道歉的原因。

　　周家三口人都在。向小园站在那里字斟句酌，说小孩子不懂事，请大人要见谅，她以后一定会管好庭安和庭乐，保证她们不会再和周天运发生争执。

　　周天运父亲笑起来见眉不见眼，周天运母亲一副别人欠她钱没还的样子。周天运则盘腿坐在沙发上，把向小园送的东西抱在怀里，得意洋洋地冲庭安摇头晃脑。

　　庭安厌恶地撇过脸。从进门到离开，她除了说叔叔阿姨好之外，就没说过一句话。尤其对于周天运，她更是懒得搭理，她最讨厌他对她假笑。

　　向小园陪着小心离开周家。

　　走到空地处，向小园突然要背庭安。庭安一愣说，妈你身体不好，你背不动我。向小园笑着说，让我试试看你现在有多重好不好。向小园背起庭安说，哎呀，我的庭安比小时候重多啦，妈妈都要背不动啦。

　　庭安趴在向小园背上，晃晃悠悠，好像回到小时候。那时候爸爸还在，妈妈身体也挺好，她很幸福。父母会带她出去玩，会给她讲故事，生日会送她漂亮的裙子作礼物。后来，爷爷生病，为给爷爷治病，家里存的钱都花光，还借了好多，而妈妈没日没夜地照顾爷爷，也落下病根……

　　向小园问，庭安，你怪妈妈吗？庭安说，不怪。向小园说，你没有错，妈妈还逼你去道歉，你真的不怪妈妈吗？庭安说，人生在世，该低头的时候就得低头。

　　听见这话，向小园愣住，她连忙把庭安放下来，仔细打量自己的女儿。月色下，她的小脸略显苍白，看不见无忧无虑的童真，倒有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与漠然。她的女儿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

　　向小园问，你从哪里学的这句话？庭安说，电视上。向小园说，上学就不能再看电视，知道吗？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才有前途。庭安说，我不要前途，我只要妈妈和妹妹过得好。

　　向小园盯着女儿的眼睛，想批评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女儿变成这个样子，是谁的责任。

　　过了会儿，向小园又说，妈妈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做这样的事……以后如果，如果还有这样的事情，那妈妈就自己去做，妈妈绝不会再让你去做，也不会让妹妹去做。

　　两人回到家，庭乐还没睡，她正坐在小凳子上，津津有味地看电视，尽管画面不清楚，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兴致，她一边看一边笑还一边拍手。庭安偷偷瞄了一眼，熟悉的男女主角。就是这部电视剧，她就是从这部电视剧里学会那句话的，她觉得那句话很有道理。

　　向小园瞅着自己的两个孩子，直接拔下电视插头。她不能再任由这两姐妹乱看电视，电视真的会把她们教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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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莫临渊：周天运你这小赤佬，吃了豹子胆，敢欺侮我女朋友的妹妹
周天运：咋滴，想单挑啊，我可是造纸厂抗把子，不怕你
莫临渊：是么，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