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苏锦端

20、第二十章

　　方芳不知何时也从寝室出来了，她双手抱胸，歪着身体靠着寝室大门。高声说，袁圆，庭安就怀疑你，怎么啦！你最值得怀疑。

　　庭安和袁圆同时望向方芳。庭安觉得方芳这话说得有点难听，她只是心情急躁想拿回那本习题集而已，她没想过要得罪袁圆。方芳这样说，会把事情闹大。

　　果然，袁圆瞪着眼睛问，凭什么我最值得怀疑？方芳冷笑说，今天午饭后，教室里除了你没别人，是不是。袁圆说，我在教室里做英语作业，做完我就回寝室了，我没拿她的习题集。方芳又冷笑说，你不用解释这么多，你只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就行。

　　袁圆的胸脯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急速起伏，过了好一会她说，那我问你，你怎么知道今天午饭后教室除了我没别人，因为你也去了。你比我后走，我离开的时候，你还在教室看漫画呢，是不是。袁圆转向庭安继续说，沈庭安，如果说我有嫌疑，方芳同样有嫌疑。

　　方芳没料到被袁圆反将一军，她说，午饭后我去收发室拿信，接着去教室待了一小会儿，你回寝室不久我就回寝室了。庭安，你应该记得，我和她前后脚到寝室的。

　　袁圆学着方芳的样子，右嘴角向上倾斜，牵动面部肌肉，形成两三道褶子，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用解释这么多，你只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就行。

　　方芳愤怒之极说，当然不是。她面向庭安，表情真诚，语气里带着被人冤枉而产生的焦虑感。她辩解说，庭安，我俩关系这么好，我喜欢你的习题集，可以向你借，我为什么要偷呢，你说是不是。

　　袁圆悠然地说，谁知道你俩是真好还是假好，谁知道你为什么要偷。方芳咆哮，袁圆，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袁圆说，你又不聋，我没必要再说一遍。

　　方芳忍无可忍，冲上去打袁圆。袁圆也不是好惹的，抓住方芳的胳膊进行反击，两人扭成一团，难舍难分。庭安在旁边喊了两声别打了别打了，一点用也没有。

　　不得已，庭安跑到寝室叫醒正在午休的室友，众人又是恐吓又是拉架，才把两人分开。庭安说，求你们俩了，这事情过去了，是我自己把习题集弄丢了，行不行。

　　过了几天，袁圆和方芳各自找到庭安，再次申明自己真的没拿她的习题集。

　　庭安很烦，这事情不了了之。但是那本数学习题集真的很好，难度中上，非常适合她现在的水平。数学一向是她的弱项，她不能没有它。庭安是为了学习可以豁出命的人，她利用课余时间跑遍县城的几个书店，可惜买不到。

　　也许她应该给临渊回信了。临渊寄过来好几封信，一直追问她为什么不回信。再说了，她也不能因为母亲和那个人的事情，而对临渊不理不睬，他什么都不知道。

　　临渊不停地给庭安写信，又不停地等庭安回信。他时不时打电话回家，每次都很想问羡峰，庭安现在怎么样，可又不好开口。如果他表现得过于关心庭安，羡峰早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那会给庭安带来无意义的困扰。

　　庭安的信写得很短，简单地介绍了她目前的学习和生活状况，一切都好。又叮嘱他在北京要注意身体，风沙天出门记得戴口罩。最后，她问之前他送她的那本数学习题集，能否再寄一本给她。她有个同学看见了觉得好，很想要。

　　别说寄一本给她，就算寄十本，寄一百本，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临渊站在窗前，玻璃上有朦胧的雾气，阻挡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见外面。

　　这封信他盼了快一个学期才收到。现在捏在手里，居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庭安并未解释自己为什么一直不回信，他猜测应该是学习太紧张不想分心的缘故。如果是这样，他倒不会怪她。反正从小到大，不管她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他总能找到借口原谅她。临渊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浅浅的笑。

　　十一月末的北京，暖气已经开启，室内热哄哄，让人昏昏沉沉。打开窗户，寒风立刻往屋里猛灌，吹动桌上的书页，簌簌地响。临渊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寒风直入脾肺，无比舒服，无比畅快。

　　多年的南方生活，他早就变成彻头彻尾的南方人。他几乎已经遗忘了北方的冬天是什么样子，他习惯室内室外都是一样的温度。

　　临渊的目光放远，他看见三三两两的情侣背着书包往图书馆的方向走去。三年，不，还剩两年半，庭安就会从南到北，来到他身边。他不怀疑这一点，此刻，他们不就正在为共同的目标而奋斗吗。

　　等到那时候，他们都已长大，是成年人了。他们可以手牵手走在校园里，或者走在世界上任意他们喜欢的地方。没有羞涩，没有顾虑，不用担心会影响对方的学习，不用担心任何问题。光是想想就感觉很美好。

　　龚亦扬拎着运动包，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回到寝室。寒风刺骨的冬天，他上身穿着松垮垮的运动服，下身穿着大短裤。一进门，看见窗户敞开，就直呼好冷啊好冷啊。

　　临渊说，你这冬泳健将，在水里都不怕冷，这点风就觉得冷了啊。龚亦扬说，那不一样，环境不一样，人的感受也不一样。快关窗户，冻死我了。

　　临渊关了窗户，屋子逐渐升温。他收拾东西准备出门，龚亦扬正要去浴室洗澡，看见他准备出门的架势，又问，你去哪啊。临渊说，去书店买本书。龚亦扬说，你别忘记啊，韦思嘉晚上约你一块上自习的，快期末考试了。临渊说，我知道，我一会就回来。

　　临渊轻车熟路来到校门口的书店，那本习题集他就是在这买的。他的双眼扫视相关书架，没发现。再扫视不相关书架，还是没发现。奇了怪了，他上次买的时候，明明还剩下好几十本呢。难道卖完了。

　　临渊问店主，还真是卖完了。这类型的习题集，一到开学或者学期结束，都特别好销。那什么时候再有呢，临渊问。店主沉思片刻说，最快也要明年九月份。

　　临渊当然不可能等到明年九月份，他一口气把校门口的几家书店全跑了一遍。结果都是没有，都是要等到明年九月份才有货。

　　临渊还真不信这邪。他搭车去了图书城，又搭车去了几个比较大的新华书店，就差没把北京翻过来找，可始终没找到这本习题集。

　　教辅书都是有时效性的，过了这个点，就得等明年。

　　华灯初上，空气中弥漫着懒洋洋的氤氲。街上车水马龙，晚归的人们匆匆忙忙往家奔去，分毫都不肯停歇。临渊站在一家商场近门的位置，就着矿泉水，狼吞虎咽地啃面包。跑了一天，真的有点累。不过累只是身体上的，心里不但不累，反而有甜丝丝的感觉，因为这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做的事。

　　他现在精神高度集中，非常专注。他不想别的，就想怎么才能弄到这本习题集。北京这么大，不可能弄不到这本习题集。

　　临渊决定马上回学校，到图书馆看看。是啊，万能的图书馆，什么书都有，一定不缺这本。现在赶回去，应该来得及，肯定没闭馆。

　　临渊坐的公交车从北大校门口路过，他猛然记起韦思嘉约他今晚一起在清华上自习的事情，而且龚亦扬还提醒过他。

　　他居然忘了，自然而然地忘了，一点印象也没有。好了，算了，忘了就忘了吧，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那本习题集，庭安等着要呢。

　　临渊赶在闭馆前进入图书馆。刷卡处的老师阻拦他，他忙解释说，我只是用一下电脑，我不借书，才得以蒙混过关。

　　他在电脑前噼噼啪啪猛敲键盘，别说没有那本习题集，就连和那本习题集类似的习题集也没有。是啊，大学的图书馆，怎么会收藏中学的习题集呢。

　　这时候，临渊才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如他想得那样简单。可是不管怎样，他必须把这件事情做好。因为这是庭安交代的。

　　临渊回到寝室，刚推开门，龚亦扬就从床上坐起来，瞪着眼睛问他，你去哪了，韦思嘉找你呢。临渊把书包挂在墙上，端起桌上的杯子，咕噜咕噜喝了满杯的水，气喘吁吁地说，去买本书，没买到，多跑了几个地方。

　　龚亦扬身手敏捷，两步就从上铺跨下来，站在临渊面前，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举在他面前。三个电话，她打了三个电话找你。临渊心中还想着习题集，根本无暇分神其他。随口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赶不回来。

　　龚亦扬为临渊无所谓的态度而郁闷，愈发拿眼睛使劲瞪着临渊，很认真地问，姓莫的，你知道吗，你这种行为已经严重伤害到韦思嘉，简直令我发指，唾弃你。临渊无奈地笑说，你别小题大做，她就是想找个人帮她复习高数，你的高数可比我好多了。

　　龚亦扬苦笑，人家连在哪个教室上自习都不告诉我，会愿意让我帮她复习高数？姓莫的，别告诉我，你很迟钝，你不懂女生的心思。临渊反问，那你懂吗。

　　龚亦扬说，我要是懂，我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吗。我都快变成望嘉石了。临渊说，你变不了的，变化石怎么也要有亿万年的时间吧，你能等吗。

　　龚亦扬说，少罗嗦，我估摸她回学校了，你赶紧给她打个电话，和人说声对不起。临渊说，好的，我明天再打。龚亦扬欲言又止。

　　韦思嘉在自习室一直待到熄灯，期间她打了三个电话到临渊的寝室去找他，这还是因为不好意思多打。每次接电话的都是龚亦扬，他只知道临渊下午出门了，却不清楚他出门干嘛。几个小时的自习，她连一页书也没看进去。

　　从小到大，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她都是最得宠的那一个，被宠成公主的那一个。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临渊面前有多卑微。不仅是卑微到尘埃里，根本就是卑微到挖地三尺。

　　高中，因为学业的缘故，她什么都没说。等各自考上大学，还是全国最好的两所大学。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机会来了，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直到今天她还是连临渊的背影都看不见。她不止一次对自己产生质疑，或许她其实很丑，或许她还不够优秀……

　　韦思嘉慢腾腾地收拾书包，慢腾腾地往临渊的寝室走去。这么晚，他总该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