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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临渊以全县第二名的成绩考到县一中,分到理科实验班,还被免了学费。龙源镇初级中学敲锣打鼓,校长亲自登门给他送来录取通知书。这阵势不仅轰动造纸厂的小巷子,还轰动整整一条街,街坊四邻都跑过来观看。人挤人,临渊家熙熙攘攘,比正月的城隍庙还热闹。

      莫知非和孙静鸣赚足面子。

      莫知非倒是很淡定,就说了八个字:不负众望,理所应当。孙静鸣就不同了,那些天她天天乐得合不拢嘴,走路都轻快许多。去菜市场买菜也总是主动和人搭话,费尽心机七绕八绕地把话题引到她儿子身上,接受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的赞美,再假惺惺地谦虚几句。当然,她最高兴的自己的儿子被免了学费,而不是考入县一中。

      莫工程师手下有两个徒弟,趁晚上黑灯瞎火,提着礼物来给师傅贺喜。精明的孙静鸣嗅到商机,提议办两桌酒席庆祝临渊考出这么好的成绩。

      莫知非最讨厌这些花招,但这事他说话是不顶用的,酒席还是办起来了。孙静鸣邀请向小园以及其他几个做饭比较好吃的同事做厨师,在院子里的空地上架起大锅烧菜,一盘一盘端到桌子上。流水席,菜香十里。原定两桌的,最后来了八桌人,大多是看莫工程师的面子。

      院子西南角,靠近庭安房间的窗户,在那里放置了一张带抽屉的长桌子,造纸厂的厂长秘书亲自坐镇,负责收礼金。雪白的宣纸铺在桌子上,一大截垂下来,随风摇摆。上面用毛笔写的满满的,都是名字和礼金数额。

      庭安带着庭乐挤进人堆,张望好久,终于确定自己要送的礼物是不适合出现在这张宣纸上的。

      两人又挤出人堆,仗着人小体瘦个子矮的优势,穿来穿去,终于找到临渊,他正在孙静鸣的带领下接受一群中老年妇女的赞美。

      青春少年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礼貌地应对围观群众,那笑容仿佛不是笑出来的,而是复制粘贴在脸上的。他的眼神也时不时飘忽,显出一丝不耐烦的呆滞。

      等围观群众散去,庭乐三步两步冲上去,塞给临渊一张贺卡。她说,临渊哥哥,这是我自己画的,送给你。

      接到贺卡,临渊突然活过来,笑容也由复制粘贴的,变成原创的。他打开贺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送给临渊哥哥,祝你身体健康学习进步更上一层楼,庭乐。

      临渊合上贺卡,只见正面画的是四个小人手拉手。别说,还真挺传神,尤其是庭安的丹凤眼和羡峰永远麻雀窝一般乱糟糟的头发,简直就是照相机拍下来的。

      临渊说,谢谢你啊,庭乐妹妹。

      庭安也走上前,没说话,递给临渊一个报纸包住的四四方方的东西。临渊把东西拿在手里,感觉好沉。庭乐说,临渊哥哥,你快看看,喜欢吗。

      临渊拆掉报纸,一张深蓝色的硬皮封面映入眼帘,上面是烫金的四个大字:《新华字典》。临渊打开字典,内封是庭安娟秀的笔记:赠临渊,庭安。临渊小心翼翼地翻弄薄如蝉翼的纸页,仿佛闻到一股墨香,沁人心脾。

      二十多块钱一本的新华字典,庭安是从哪里弄来的钱买的。对她而言,这可是巨款。临渊想问,又没问。他望着庭安,笑说谢谢。庭安低下头,轻轻地吐出一句不用谢。

      临渊怕饭菜沾到字典上,连忙回家把它放入书包。这本字典就在书包里静静陪伴他度过繁忙的高中时代。

      上了大学,虽然用不着它,但他也没让它搁在家里,他把字典带到寝室,放在床头。以后,无论是飘洋过海去异国他乡继续读书,还是回国工作,这本字典都搁在他的床头。他和它朝夕相处,白天他最早看见的一个是它,晚上他最后看见的一个也是它。

      在找不到庭安的那些日子,夜深人静或者午夜梦回睡不着,他都会翻阅这本字典,直到它封皮脱落,直到它装订线断裂,他也一直把当它宝贝收藏。

      临渊收到很多礼物,这本字典是他的最爱,次爱是一台电脑。在别的同学还为游戏机和家里吵吵嚷嚷的时候,他的父亲送他一台电脑。从此,崭新的世界冲临渊打开大门。他的活动范围不再局限于学校和家,不再局限于龙源镇,不再局限于县一中,他的世界就是整个世界。

      他如饥似渴地和天南海北的人交朋友,他如饥似渴地浏览新闻,他如饥似渴地畅想自己的未来。

      他说,我要去国外读书,去伦敦,去纽约,去巴黎,去欧洲大陆,我要走遍地球。庭安说,我也想去,我想去英国的豪渥斯,可以吗。他说,当然可以,我们一起去,我带你去。庭安说,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正是周五的傍晚,临渊推着自行车和庭安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好像透明镂空的金纱,在天地间轻轻摇晃。一切都这么美好,美好到让人心醉,美好到让人相信所有美好的事情都会实现。

      那天的语文课,老师教了徐志摩的《再别康桥》,还让临渊朗诵。临渊站在教室中央,好听的男中音仿佛经过专业训练。

      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临渊沉醉于自己的朗诵中,他觉得这首诗写得特别好,徐志摩特别有才华,尤其是夕阳中的新娘,简直让他忍不住乱想。嗯,不是,他是觉得这比喻非常巧妙,巧妙得难以言说。他在课堂上走神,他暗暗想,等见到庭安,一定要念给她听。

      县一中实行寄宿制,每月有一次大礼拜,允许学生回家。所谓大礼拜,就是周五下午提前一小时上课,提前一小时放学,周六周日学生可以待在家,周日傍晚再返校。平时还有小礼拜,小礼拜的话,周六是要上课的,周日倒是不上课,但学生不能回家,只能待在学校,或者在教室自习,或者在寝室洗洗澡洗洗衣服。

      所以临渊没那么容易和庭安见面了。除非大礼拜,他才能骑着自行车,去初中找庭安,接庭安回家。

      进入高中后的第一个大礼拜,临渊并没有告诉庭安他会去找她。他不过心念一动,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一路把自行车蹬成火箭,来到庭安所在的教室前。他从窗户外看见一个人正埋头做题。空荡荡的教室里,昏暗的光线下,只剩这个单薄瘦弱,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临渊欣喜若狂,使劲按铃,一连串的铃声惊到教室里的人。

      庭安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然后麻利地收好书包,锁好教室的门,来到他面前。她轻轻一跃,跳到自行车后面的书包架上。

      临渊慢腾腾地骑车,风把他的白衬衫吹起来。他躬着背,活像船上的帆。临渊觉得他什么都不怕,就算有风有雨,他也不怕,他可以稳稳当当地把庭安带回家。

      一直到他把庭安带回家,两人全程也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可能是因为羞涩,也可能是因为默契吧。有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交流。

      晚上躺在床上,临渊才恍然想起来,他忘记背诗给庭安听。

      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不带走一片云彩?临渊忽然咂摸出这首诗有点不那么欢快,用他母亲迷信的说法就是不太吉利。这徐志摩,搞什么鬼。

      临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它发出的光芒璀璨辉煌,照亮整个屋子。这盏灯实用漂亮,却难擦洗。

      是不是世上美好的东西,都会有不如人意的另一面。悲凉的感觉,没来由地涌入临渊的心。

      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不小心脱口而出。旁边床上的羡峰翻身,梦呓地喃喃自语:沈庭乐,你又抢我的画笔,你就是嫉妒我画得比你好。

      临渊笑了,他关掉灯,很快进入梦乡。

      巷子里,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睡了,只有沈庭安的房间还亮着灯。她正在做一道水池抽水放水的数学题。她想,这人真的不是神经病吗。一会用甲抽水机抽水,一会用乙抽水机放水。这人到底要干嘛。

      数学是她的弱项,那些公式和定理,她就是学不会灵活运用,尽管最近几年临渊一直给她补课,她的总分数的确是年级第一,进县一中没问题。但是临渊说,进实验班看的不仅仅是总分数,更要看数理化的分数。

      她对不起临渊。天知道,她有多想进实验班。她恨死自己榆木疙瘩似的脑袋。这一点她比不上吴潇雨。吴潇雨基本不学习,每天不是忙着追星,就是忙着研究漫画,成绩在班里中下游,可她的数学却常常冷不丁考个满分,好像诚心打算吓死数学老师似的。

      有人就是这么幸运。

      母亲在门外敲门,提醒她该睡觉了。庭安应了一声,她最终也没能解决抽水放水的问题。

      庭安收拾书包,陡然翻出一封周天运写给她的情书,这已经是第四封。之前的三封她看都没看,直接撕掉扔垃圾桶。

      这封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塞进她书包的。淡蓝色的信封上,洒满粉红色的星星,还有一只拿着气球的棕色小熊。摸摸看,里面挺厚的。周天运语句不通的文笔,料想也写不出什么内容。

      她对这封情书既没兴趣,也没心情。她打定主意,明天直接还给他,顺带再叫他别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庭安拿出红色记号笔,在心里默默算了算,然后在挂历的某个日子上画了圈圈,那是县一中下次大礼拜的时间。

      第一次大礼拜去接庭安以后,临渊每次大礼拜都会去接她,他从没告诉过庭安大礼拜是哪天。但庭安好像有神奇的预测本领,总能知道他哪天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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