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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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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躺在沙滩上望着星空,星星冲我们眨着眼睛、笑笑,我们便也对它眨眨眼、笑笑,然后静静看着它们的光亮渐渐暗去,东方一丝白皙泛了上来,几片红霞清晰可见,这时就听见领队一声命令:“拉下眼罩,一个小时后回去。”然后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段时间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刻,尽管很短暂,但我们分外珍惜,以至于星星的一颦一笑,我们都能够读出。在星星的眼里,不知道是否也能读出我们的心思?
      不知自何时起,我便爱上这个时候,爱躺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天边的红霞,脑中一想也不想,甚至希望就这样躺个千年万载。
      
      
      “冷秋鸣!”
      “到!”
      我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老首长满意地看着我,目光中有嘉许之意。
      “恭喜你!你体检合格,可以调到X特别行动组,今天就去报到。”
      “是!”我恭恭敬敬接过调令,看着上面鲜红的字,心里不由激动起来。毕竟能调入X特别行动组就意味着工资、待遇、地位的提升,更重要的是可以住进寒玎城堡,那可是我多年来的梦想呀。
      辞别老首长,回到宿舍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单身汉倒是方便,一个背包就带上了全部家当,背上它便匆匆忙忙赶乘电梯去。
      升出地面,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巨大的城堡。说是城堡,其实这就是一个城市,只不过四周及顶部全遮挡起来,目前全国象这样的地面城市只有十二座,寒玎城算是其中的一个中型城市,有两百多万人口,最大的要算炎城,有四百万人口。因为耗资巨大,无法建设更多象这样的城市,另外的九千六百万人口就只能住在地下了。
      穿过一排排低矮的楼房,来到人民广场,这里矗立着白寒玎的雕像。仰头望去,威风凛凛,倒似战神一般,不象科学家的模样,然而却是他发明抗H1型病毒的抵沙因药,使得肆虐数年的瘟神H1终于被降伏。H1肆虐的两年时间里,已经夺去了全球三亿人口的生命,仅我国死亡数就达到了四千万,如果不是抵沙因的问世,现在也许没有我们这些生命了吧?
      充满敬意再看一眼雕像,我便向特别行动组所在的办公大楼走去。
      这是全市最高的一幢大楼,有十二层,政府机关要员均在这里上班,特别行动组在八层,进了大门,工作人员带我进消毒间,约莫半个小时后才出来。瞧瞧电梯还得等一会才开,便走楼梯。因为平时训练有素,疾步奔上后仍心不跳、气不喘。
      刚敲开门,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就急忙对着我道:“是冷秋鸣吧?快进来,快进来。”我忙敬礼:“冷秋鸣到X特别行动组报到。”然后递上我的调令。络腮胡大汉接过道:“到我们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不用敬什么礼,放随便点。首长刚给我打过电话,你就到了,没想到这么快。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李陨,这位是柳力群,这位是萧白,我叫黄燮劢,今后我们就是同事了。你先休息一会,等一下我叫小李带你去宿舍。”
      这就是我们的五人工作组成员。李陨是典型的时髦青年,头发染成了五颜六色,年龄比我要小;柳力群则是我们之中年龄最大的,已经有两个小孩,都在上小学;萧白正坠入恋爱中,整天神采飞扬,这群人中就算他的精神头最旺;黄燮劢是我们小组的组长,刚结婚没多久,老婆还是一位有点名气的歌星。
      我们的工作就是从地下医院里把死者拉到地面来火化,因为地下没有火化设施。地下的空间拥挤不堪,地上的空间则空旷无垠。城外边矗立着一座座火化厂,这些大都是二十年前H1病毒肆虐时建起来的,在那时可发挥了不少作用。这分工作也就是从那时起被列入了金领行业,在那时虽然危险性高,没人愿意做,但现在则抢都抢不到。
      小李带我来到宿舍楼后便赶去上班,我因为是第一天来,组长特批准休息一天。环顾一下房间,屋子虽小,但对我这个单身汉来说,有张床就足够了。墙壁上不知道是谁贴着一张女明星的画像,半遮半掩,但画像也许拍的太清晰,竟看出眼角的鱼尾纹沟壑纵横。我取出工作服挂在上面。窗外灯火阑珊,行人都急匆匆赶着上班,抬头望去,顶棚在白天遮得严严实实,到晚上露出一块一块的空格来,透过它可以看到天上的一弯新月。
      从随身行李中取处收音机——这是我心爱之物,在军旅中就是它伴随我渡过那些寂寞的日子,很难想象,这个十九世纪就发明了的东西居然到现在还有这么大用途。调到城市频道,里面正在播报新闻,照例是一些琐碎的事,象某某领导到地下看望贫困用户,某某歌星到地下某医院慰问演出等等,然后就是天气情况,紫外线达到了一千几百U了,城市内的空气污染指数是多少,空气中的氧气含量下降了多少等等。但这些情况我并不关心,我想科学家们会找到办法来解决的,那些曾经困绕我们的难题不都一个个解决了吗?紫外线太强,我门可以在城市的上空及四周盖上三米厚的特殊材料,可以住在地下十米深的地方;没有氧气,我们可以造出氧气;城市外的植物无法存活,可以在城市内、地下种植;没有阳光,我们可以用人造阳光;没有能源,可以利用太阳能,城市的顶盖上就覆盖了一层太阳能板。
      臭氧层早在百年前就消失了,失去了保护伞,地球变得千疮百孔,在城市外的广袤土地上见不到一丝绿色,也许只有深海中的一些海藻类植物才能存活吧。
      第二天上班,我跟组长他们一块来到地下医院,满眼尽是病号,医护人员忙忙碌碌,白色身影在人丛中穿梭,此情此景让我想到在人民广场嬉戏的那群鸽子。或许是我平时很少来医院,竟想象不到有这么多病人。
      地下没有汽车,唯一的交通工具是地铁,纵横交错,把地下城市都连成一片。如果要从寒玎城到首都炎城,从地下走,乘坐特快地铁只需要五个小时。
      走进太平间,一具具尸体呈现在我们面前,都用塑料袋密封好了。许是位置不够或者死人太多,尸体一具压一具码成一堆,有大人的、小孩的、男的、女的,象超市里的玩具娃娃。
      第一次亲手接触到死人,心里感觉怪怪的,混不是滋味。走到一具尸体前,我伸手去抓其肩膀,刚用力,就见他肩膀上的肉在我手中象豆腐似的碎裂,顺着塑料袋缓缓流向低处,肩膀上的白骨隔着塑料袋清晰可见,我松开手,胃液不住翻腾,险些喷了出来。我默默调整一下呼吸,转过身,重新抓住其肩膀,抬起就走,只希望塑料袋牢固点,不要让腐肉掉落在地。
      人死后显得重了很多。加上我们的防护服又厚又重,没抬上几具,手脚都感觉软了。医护人员的防护服则显得轻巧很多,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做成的。
      黄燮劢见状,走了过来,说道:“萧白,你跟柳力群搭档去,我跟冷秋鸣一组。”又对我说:“你抬脚去,我来抬头部。”抬脚比抬头轻松了很多。刚来时,萧白也叫我去抬脚,但我看他比我瘦弱,又认为自己锻炼得身强力壮,就坚持要抬头部,没想到跟看似没什么力气的柳力群比竟差一大截,到现在还未见他喘一口气,步履还如刚开始时那么平稳、从容。
      幸好,稍大一点的医院都建有通往地面的电梯,距离就不算很远了,李陨开车在出口处等着,我们把尸体堆在大卡车上就拉往火化厂。火化厂并没人看守,但火是从不熄灭的,足见死人的数量之多。我门把尸体卸在火炉中,一天的工作就算结束。然后,组长把我们带到沙滩上,让我们躺下。我问这是干什么?他说等太阳出来,让紫外线杀杀菌。“老天没有了臭氧层,紫外线杀菌的效果倒特别好,能节约不少能源呢。”他哈哈大笑道,随时随地都有那种爽朗豪气,这或许是黄燮劢的魅力所在。
      此时正是黎明前夕,这里远离城市的灯火,星星都显得明亮很多,在天空朝我们眨着眼睛。李陨朝天空挥挥手,大喊了几声。萧白眼睛虽在盯着天空,但从神清中看得出,是在想他的女朋友。柳力群此时不知是否想起家中儿女?干这一行太久,也许麻木得什么都不去想吧?黄燮劢躺在那里闭上了眼,是否也是在思念娇妻?我呢?我好象是没什么可想,父母在脑海中豪无映象了,自军旅生涯至今都是单独一人生活,也没碰到心仪的女孩,套用老话就是缘分未到。
      也许是听到我轻微的叹气声,黄燮劢转向我道:“第一次干这种工作,很不习惯吧?”
      我点点头,一天搬了这么多尸体,心里的确有点不舒服。
      “你还算行。老柳头,你看现在做事多利索,但他还说第一天上班就吐了呢。”
      “是吗?”我不由笑笑,“真是没看出呢,我还以为他天生是干这行的呢。”最后一句怕柳力群听见,声音说的极小。
      黄燮劢也低笑道:“没想到,你还挺会损人的。”
      不知不觉中,星星暗淡下去了,一抹红云在天边悄悄出现。黄燮劢对大伙道:“好了,大家拉下脸罩,一个小时后回去。小冷,脸罩的开关在这里。”他对我示范了一下。
      我照他那样按了一下头部的一个按纽,眼前就黑了下来。
      “你可别小瞧这件防护服,”虽然看不见,但我知道黄燮劢是在跟我解释,“它不只防细菌,还能防紫外线,所以比医护人员的防护服重多了。这服装听说全市还不到一百件呢,可珍贵了。以前也听说有一种服装能防紫外线,结果好多人都穿着走出城外,但一星期后就查出得了皮肤癌,两个月后,终因全身皮肤溃烂而亡。幸好,科学家发现一种稀有金属‘钏’有抗紫外线的功效,便用它制成服装,再在里面套一层防护服,就成了我们现在这种服装了。”
      我知道人在紫外线强度超过10U的环境下就不能存活,而现在白天都能达到一千多U,我开始还真担心这衣服抵挡不住,听到他的解释后,终于放心了。
      太阳照在身上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等到铃声一响,我们便摸着爬上车,开启自动驾驶功能朝城内飞驰而去。
      
      一个月后我已驾轻就熟了,一具具尸体在我手里就是超市里的玩具,人已经完全麻木了,脑中除了想到第一次抓住的那具尸体肌肉在手中象豆腐似的碎裂的情形,能让我产生一丝震撼外,其它的都不足为惧了。我也了解到人死后并不是很象戏台上演员那样硬邦邦的,尤其是那些刚刚死去的,身上还带着余温的,就软得似棉糖一样,相信割破血管的话,血液还能流满一地。
      近来,明显感觉得病人的数量在增加,象我们干这种工作的又增加了两个组,现在达到了五个组,问黄燮劢,他也不清楚,说是也许到了疾病的高发季节了,我心里总隐隐觉得有点不妥。
      收拾完地下两家医院,又奔向市内的晨光医院。几个男人匆匆忙忙的脚步引来医院里病人、医生的不满,其实不只是他们,平时里任何人见到我们都避得远远的,在人们眼里,我们就是阎罗、是死神的代名词。走进太平间,一个护士见我们动作粗野,叫道:“喂,小心点,是H2病毒,传染性极强。”
      耳根觉得好熟悉,我停住道:“H2病毒?与H1病毒什么关系?”
      年轻护士象是说漏了嘴,虽看不全面部的表情,但水灵灵的大眼睛中出现了一阵惊愕,随即道:“没什么关系,是传染病而已,你们注意别弄破袋子就是了。”
      我盯着她眼睛道:“是H1的变种?传染性也象H1那么强?有没有药物杀死它们?”眼睛是一个人心灵的窗口,判断一个人是否说谎,从眼睛中就能看出一些痕迹来。
      “我哪知道那么多?你这人还真好奇呢。”护士小姐边走边答,还不忘回头打量我一番。
      处理完这家医院,一天的任务就算结束了。我们躺在沙滩上正好碰到陈明炬带领的五组也到了这里。十个人在一起,突然显得热闹起来,我把今天碰到的事对说给陈明炬他们听,他们摇摇头道,没听说过。随即又道,看护士门的神情好象没以前开朗了,这事回去得问问头头。
      
      局长是个五十来岁的人,头顶稍秃,听完我们的疑问,笑道:“你们不用担心,这确实是H1的变种,但危险性没H1大,科学家现已研制出了药物,正在试验,相信很快就可以生产了。对了,他们发现紫外线强度达到五百U时,半小时就能杀死这种病毒,你们每天晒一个小时太阳,就一点事都不会有的。”
      “为什么不公布这种病毒?”我们问。
      局长仍笑笑道:“怕市民恐慌,也怕误导他们,因为抵沙因药对这种病毒不起作用,反而能助长它们。”
      辞别局长,心中还是疑惑,问黄燮劢:“二十年后,居然喜欢上了原来的克星,这H1也变的太厉害了吧?”
      柳力群、李陨、萧白都扭过头来看着我:“你也太操心了吧?这事有科学家顶着呢,轮得到我们瞎操心?”
      我不再言语,但愿是我瞎操心吧。
      连续几天都见医院里病人在增多,死亡的人数也在增加,我们工作的时间也在不断延长。这天,我跟李陨抬最后一具尸体出去,工作便算结束。今天轮到萧白开车,我便与李陨一组。一个月下来,我现在抬头部也不觉得太吃力了。走到车边,把尸体扔到后箱,两人一摔,李陨突然手中一滑,竟没摔上去。我忙问:“怎么了?”
      李陨喘口气道:“手脚有点软了。”
      “这段时间确实太累了,真应该放几天假给我们休息休息。”我两只胳膊也觉酸痛,很想来一次长假放松一下。
      刚收回思绪,就见李陨蹲在地上。我走过去,拉起他:“怎么了?”
      “喘不过气来,闷得很。”
      “是不是病了?”见他很痛苦的样子,我忙喊来黄燮劢,“快送他去医院。”
      几个人急忙把他抬回医院,到医院时,他就昏迷了过去,医生赶紧将他推进手术室,我们在外面焦急地等候着。
      半个小时后,医生走了出来,对我们道:“他现在稳定了下来,我们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你们先回去吧。对了,你们工作时要注意防护服,别弄破了。”
      “不会是H2病毒吧?他一直都穿着防护服的。”虽然政府还未公开,但在我们跟医院之间,H2病毒两天前就已不是秘密了,只是局长说药物已经生产了,所以现在已没有刚知道时那么担心。
      “现在还不能确定,穿防护服,感染的几率极低,但H2是分子体,只有两个二氧化碳分子那么大,加上它还有变形性,不排除它能穿透石墨过滤器。”
      “特效药物听说已经生产了,有没有送过来?”
      “没听说有什么特效药呀?现在最管用的就是天然的紫外线,强度达到500U就能杀死H2,你们常接触病人,要注意多晒晒太阳。你们那种服装能抵抗多少强度的紫外线?”
      “800U不超过一小时,我们只能在早晨晒晒太阳。真没特效药吗?”
      “是还没有。你们快走吧,等一下晒不成太阳了。”
      
      第二天晚上,赶到医院时,就听到李陨去世的消息。这简直是一个晴天霹雳,我们都惊呆在那里。眼前恍现的尽是那年轻的身影、五颜六色的头发,这么欢快的生命居然消失了?我不愿相信,冲了过去,揭开袋子。苍白的皮肤上冒出一个个黄色的小点,这是感染H2的症状。局长不是说有特效药吗?为什么撒谎?念头一冒出,我冲了出去。
      冲进局长办公室,随后赶来的黄燮劢也没拉住我,我大声问道:“你说研制出了特效药,为什么要撒谎?你知不知道,李陨就是被感染了H2才死的?”
      局长端坐在那里,眼神变了变,显然是为了压制一下情绪,对我的冒然冲进大概感到不满吧?
      “我也很难过。但你要我怎么说?对全市人民说这是绝症?说无药可救?说比H1的传染性还强?你又想没想过,一旦市民知道实情,会造成多大的混乱局面?”
      这些我都没考虑到,站在那里,讷讷说不话来。黄燮劢赶紧把我拉了出来,局长在里面喊道:“黄燮劢,你进来一下。”
      黄燮劢拍拍我肩膀:“你先过去,我等一下就赶去。”
      由于是传染病,医院禁止亲属探望,小李的父母在家中一定悲痛欲绝,竟无法送儿子最后一程。我在心中默默说道:请放心,我会替你们送好你儿子的。黄燮劢回来后,我们四人一起抬着李陨。曾经抬别人尸体,现在被人抬,命运之神转换得太快了。
      这一程我们专送他一个,到火化炉前,再看一眼昔日的同事,我们把他推下,举手行礼,静静站在那里默哀三分钟,希望他的灵魂能进入天国。
      默哀完毕,黄燮劢对我们道:“局长跟我说过,现在是艰难时期,希望各位记住自己的岗位职责,也记住要为战胜这场瘟疫做我们应做的贡献。病人和尸体是最大的传染源,我们的工作就是尽快清除尸体,其它的我希望大家不要多想。”
      
      市长还是宣布了全市进入紧急状态,切断了一切交通,封锁了所有住宅小区、办公大楼,除了值勤的警察和我们这些收尸队员,街上很难见到人影,偶尔见到的也是警察在强行把流浪人员拉到政府指定的收留营。政府的方针是发现一例,隔离一群,手段不能说不强。
      这天下班回来见一警察在大街上拉住一名女子,那女子大叫道:“我不是流浪人员。”
      警察道:“拿出身份证、工作证,我就信你。”
      “我说过,我的证件忘在医院里了。”
      “对不起,我不能相信你,现在是非常时期,你没证件,就得进收留营。”
      平时我对这类一向都懒得问,但今天突然觉得那女子的声音很熟悉,便走了过去。
      那女子见到我过去,欣喜道:“喂,收尸的,你给我做个证明,我是红星医院的护士呀,上次我跟你们讲过H2的呀。”
      她大大的眼睛显得天真、水灵,我突然想起来了,第一次无意对我们说出了H2,事后还略带着慌张的那名护士的眼神不正是这样的吗?
      我掏出证件对那警察道:“同志,她确实是红星医院的护士,我就是负责那家医院的,让我送她回去吧。”警察同志看了看我的证件,见我还是名军人,相信我并没有撒谎,便挥挥手:“好,你赶紧带她回去吧,那么重要的防护服都不穿出来,做护士这行,比我们胆子还大呢。”
      我带她走了很远后说道:“我送你到医院去吧,你怎么不穿防护服出来?”
      她突然间抽泣起来,瘦弱的身子传来阵阵震颤,通过我的手直达心脏,我看着她美丽的大眼睛里泪光盈盈,慌道:“怎么了?怎么了?”
      她断断续续答道:“那次无意说出H2后,我就被开除了,没有防护服了,没有了工作,有家也不能回了……我可不想进收留营……”
      为了这点事就开除?那么说这都是我们惹下的祸?心里不由有点内疚。
      “到我那里去呆一会吧?”我建议道。
      她点点头。
      门口的保安跟我相交甚好,见我带个女孩上来,只对我笑笑,我知道他笑的意思,但也懒得辩驳。
      进了房间,先喷洒一遍消毒水,再开开换气机将房间内空气净化一遍。
      她打量一下房间,又看着我忙消毒、忙换气,便说道:“你也不用太担心,没有人体寄生的话,H2在空气中存活不会超过十分钟。”
      我想起她是护士,对这个应该比较清楚,便停止了忙碌,把防护服脱下,挂在墙壁上。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冷秋明。”我对着她看,在灯光下,她的面貌可以看得很清楚。脸很白,白得几乎有点透明,身材有点瘦小,年龄大概在二十二到二十四岁之间,最动人的还是她那双眼睛,如果用星星来形容,应算得上是启明星吧,我几乎每天清晨都能看到的那颗。
      “夏小蝶,你叫我小蝶吧。”可能注意到我在看她,她把头低了下去,声音也说的很低。
      “对了,H2病毒有没有潜伏期?潜伏期一般有多久?这方面我想了解一点。”
      “哦,潜伏期应该很短,感染上它,一天就会有症状。但它变化得快,现在我也不清楚了。刚开始,我们医院进来的几例病人治疗了半个多月后才死亡,后来,只要一个星期,三四天,有的甚至一两天都挺不过来。这病发生快,死亡也快,医生们都束手无策。”
      我想起李陨来,他就是一天都没能熬过去。谁能想到,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过早地离开我们了。
      “太累了,我要去睡了,你就在我这睡吧。晚上不要出去,现在全市进入了紧急状态,所有人都不能随便走动,饭有人送上门,我明天帮你订一份,我那些东西你可以暂时用着。”
      “你上哪睡?”
      “我同事那里。”李陨的房间仍在空着,只是不知今晚能否睡得着。
      “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还给你添那么多麻烦,谢谢你。”
      
      
      情况一天比一天恶劣,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人的心情也低到了极点。象是受到感染似的,天气也突然恶劣起来,下起了大雨。这种天气更适合于病毒的滋生。由于紫外线强度不大,每天回来时,我们都得进办公楼的消毒室呆上半个小时,这是局里的硬性规定。
      工作时间一再延长,现在每天都得做十二个小时以上,每个人都疲惫万分,柳力群也似乎受不了,脚步明显没以前那么轻快。今天看到他抬一具尸体时,眼神有点异样,估计是他的同学、朋友或者亲戚,甚至有可能是他以前的恋人,但谁都没有开口去问,现在我们都很少说话。每个人都有可能碰到曾经认识的朋友、亲人,那时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一起默哀。心中也许想到指不定哪一天我们都会躺在那里。
      没有人愿意加到我们这个行列来,就象二十年前一样,但当瘟疫过后,这一定又是一道高高的门槛。我们每天都在超负荷运转,如果以重量计算,每人每天的运送量都会达到好几十吨吧。回去后有时澡都懒得洗,躺在床上就睡着了。昨天我回到房间,本想坐一下就走,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醒来时已是下午五点了。小蝶坐在旁边看着我,我对她歉意地笑笑:“害得你睡不成了,来,你赶紧补上一觉吧。”我起身,将床让了出来。
      小蝶摇摇头:“我没事,你应该注意休息了,这样下去身体会跨掉的。”
      我苦笑:“这我也知道,但现在工作这么忙,哪有时间休息呀。”
      “别做了,好不好?这工作很危险的,靠你一人也救不了天下苍生。”
      “你胡说些什么?”我脸色一正,尽管知道危险,也想到可能某一天躺在那儿的就是自己,但我脑中还从没有过当逃兵的念头。
      她显然没想到我会声色俱厉地斥责她,呆了半响,眼泪竟大颗大颗滚落下来,“我,我只是害怕,万一失去了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她抽抽泣泣说道。
      我一楞,见她可怜的样子,后悔刚才的语气太重了点,这小姑娘大概已经把我当成了依靠了吧?我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别介意,我说话总是不经过脑袋考虑的。如果你愿意的话,这里就是你的家。”我的意思,她应该明白。在这非常时期造成的往往是非常爱情。我知道我根本不爱她,或者说是根本没来得及爱她,只是从心中升起一种保护弱者的冲动。
      她点点头,我们轻轻拥在一起,如果说这也是爱情,那只能叫H2爱情吧?
      “你知不知道,我小时候的理想是当科学家,发明很多东西,为人类做贡献;长大后的的理想是做医生治病救人,医生没考上,就选择了当兵,没想到不是跟人做战,却是跟一群看不见的东西做战,虽然如此,但我也从没后悔选择这行。”
      “我只是个平凡的女子,没你那样伟大的理想,我只希望能过着平凡的日子,找个爱我的人结婚、成家,每天能享受天伦之乐。小时候,我看到两只蝴蝶在草丛中翩翩起舞,甚是恩爱,那时我就想,要是能做一这只蝴蝶多好,没有人的烦恼,一生就这样不停地飞着,自至生命的结束。”
      是啊,人类的末日、地球的末日与我又有何干?以前偶尔想到这些,但都很快就忘了,如今被她重新提起,才知道自己内心里竟也希望过这种安稳的日子。
      
      
      柳力群也倒下了!那天他弯腰去抬脚时,突然就象布袋似的松松软软地倒了下去,虽然他看起来随时都象要倒的样子,但当他真正倒下时,我们还是显得惊谔和不信,如果我们的服装都防不了,医护人员的服装就能防得了?没有服装的普通百姓呢?真靠躲在家里不出来就能避过这一劫吗?
      萧白眼睛死死盯着柳力群,呼吸声越来越急促,突然撕下面罩,疯狂地跑开,喊道:“我受不了了,我不干了,你们不要逼我。”声音到后来已变成哽咽。
      我和黄燮劢赶忙追去,但见他边跑边将防护服脱下,我们因为穿着笨重的防护服,渐渐被他甩开了距离,黄燮劢掏出手枪喊道:“站住,再不站住我就开枪了。”我朝黄燮劢大叫道:“不要开枪。萧白,你别跑。”
      就听见‘砰’的一声,人影应声倒地。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待大脑反应过来,我冲上去就给了黄燮劢一拳,又一把夺过他的枪,指着他:“你居然敢杀人?”
      黄燮劢缓缓从地上爬起,冷静地看着我道:“对不起,局长已吩咐过我,不允许有逃兵,否则,组长有权当场处决,这已形成了红头文件。刚才他要是不撕下面罩,我就会放他走的,可是,可是。。。”说到这,这个铁一般的汉子竟然哽咽起来,“他真傻,竟然在停尸房里撕下面罩,他不知道,他这样会害死多少人……”
      我静静地看着他,也许他心里也很难过吧。的确在停尸房里撕下面罩,不可能幸免,如果让他跑出去,也许能危害一大批人,但要换成是我,我能做到当机立断、射杀曾经与自己一起说过、笑过的同事?我自认还做不到。
      把枪交到黄燮劢手里,我转身走开:“我也不想干了,如果你要杀我,就开枪吧。”突然之间,感觉象是卸下一副担子,脚步变得异常的轻盈。人类末日与我何干?地球末日与我何干?我只要过我自己的生活,别的都让它见鬼去吧。
      
      回到家,我一把拉过小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我爱你。”以前我一直没在意,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我的心到这里才能得到真正的平静。也许一直都在掂挂着这里,只是被一层坚硬的壳封住了,自己都不曾觉察,直到今天才破茧而出。
      此后几天我都足不出户,送来饭就吃,吃了就睡,睡醒了我们就□□。
      每次抚摩小蝶,心中总会晕玄,疑是梦境。
      小蝶的皮肤光滑细腻,我手一摸上便舍不得离开。
      “你皮肤真好。”
      “你帮我纹只蝴蝶吧。”
      这个年代青年男女都喜欢纹身,他们管这叫‘画皮’,我就见过李陨的手臂上纹了一条龙,他时不时还露出来给我们欣赏。
      “可我不会‘画皮’呀。”
      “没关系,你先用笔画出来,然后沿着轮廓用针刺,再沾上药水就行了。”
      “那我试试看?”
      她点点头,我拿出笔在她胳膊上画上一只蝴蝶,虽然没学过美术,但也画得象模象样。
      “再画一只,我希望他们能成双成对。”
      我就又画了一只,然后取出针,在酒精灯上烧烧消毒,沿着轮廓线一针一针刺下去。我手法粗糙,刺得她血流了不少,但她忍住痛,没叫一声。
      刺完后,我找出药水,给一只上了红色,一只上了蓝色。
      “你说哪只是公的?哪只是母的?”我问她。
      “红的代表有激情,敢作敢为,是担当得起家和社会的热血汉子,所以是公的;蓝的表示忧郁,有柔情,是只会缠绵顾小家的那种,所以是母的。”
      用水洗过一遍后,蝴蝶已清晰可见。两只蝴蝶相对而舞,似欲破臂而出。
      “没想到你第一次画皮,就能做得这么好,看来你对这行有天赋呢,今后我们可以开个画皮店,保证生意兴隆。”她笑笑道。
      今后?这场瘟疫什么时候能过去?我们会有今后么?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都沉默了下来。
      
      这几天外面的情况我都不知道,黄燮劢曾来找过我一次,希望我回去,但我没有理他,后来他就没再来过,我甚至想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你想过再回去做吗?”她静静地看着我,“好几次我都听见你在梦里惊叫,但我知道,你不因为自己害怕,而是在担心他人,对吗?”
      我拉过小蝶,轻轻吻她,这吻不仅是爱,还带有太多的感激。其实我是害怕的,但她却用一句平淡的话就鼓励了我,激起我的勇气。
      “你希望我再回去吗?”我征求她的意见。
      “我希望你去,因为我的男人就是这只红蝴蝶,在家庭有难时会挺身而出,在国家有难时也不会袖手旁观,他勇敢、坚强,再大的困难也压不倒他。”小蝶用用崇拜的目光盯着我,“你知道吗?你就是我的骄傲。”
      我再一次紧紧楼住她,我一直没看出,在她柔弱的外表下竟有一颗崇高的心。跟她比,我算得了什么?我拿自己的本职工作竟做炫耀?现在还学会了逃避。我处处显示坚强,其实是为了掩盖我的懦弱吧?
      我深深地吻她:“你说的对,我今天就去。我是红蝴蝶,你是蓝蝴蝶,我们是最配的一对。”
      低下头,我看着她的眼睛,再次说道:“我爱你,永远!永远!”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是用心灵的语言发出的,永世不会更改。
      “我也爱你,永远!永远!记住,你是我最大的骄傲。”
      告别她,眼睛竟然一湿,这是真正的爱情,不再是H2爱情了。
      
      
      黄燮劢见到我来,显然大吃一惊,但很快就笑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我无语,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曾担心见不到他,现在看他依然生龙活虎,心头的石头终于落地。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还不乐观,科学家还在试验新药。”
      “不管怎样,我们尽我们的职责吧。”
      黄燮劢点点头:“对,我们尽到职责就行,其它的交给老天吧。”
      当晚,我们干得比任何时候都带劲,两个人一夜之间做完了以前我们五个人做的事,清晨躺在沙滩上时,累得谁都懒得说话。我睁着眼睛正看着星空,突听见一丝动静,我向黄燮劢望去。黄燮劢显然也听见了,正向我望过来。
      “好象有人。”
      “是象有人,我们过去看看。”
      顺着声音走了一两百步,果然看到一个人影躺在那里。我与黄燮劢走过去问:“你是什么人?怎么到这个地方来了?”
      那人见到我们,把头扭过来笑道:“哦,是收尸队员呀,我来晒晒太阳,一辈子没见过太阳呢,这次终于能见到了。”
      “你疯了?不怕得皮肤癌?”我大声呵斥道。
      “皮肤癌?皮肤癌有H2可怕吗?”那人冷笑道。
      我心头一愣,“你,你被感染了?”
      那人点点头,“是啊,听说紫外线能杀死它,我就来晒晒。”
      “但紫外线形成的皮肤癌一样是绝症呀,你这是饮鸠止渴。”
      “总能多活几天吧?”他哈哈大笑道。
      黄燮劢扯扯我衣袖,示意我们走。
      走了很远,还听见那笑声一波波传来,凄厉而悠远。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还是没有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虽然又增加了两个队员,但我们依然很忙碌,每天回家都很晚,基本上要到早上九点才能到家。但我每天一到早上就很兴奋,我知道家中有我深爱的人在等我。
      这天下了车,跟黄燮劢道别后,我就飞奔着往家赶去。奔上楼,气都喘不过来了。不对,以前不会这样呀。突然想到了什么,我心中一阵惊慌,赶紧脱下防护服,扒开内衣一看,胸口现出一个小黄点,似在看着我笑,我眼前一黑,人就倒了下去。
      
      迷迷糊糊进入了梦境,我梦到我向往已久的太阳,晒在身上虽有点灼痛,但暖洋洋的很舒服,我梦见一只红蝴蝶、一只蓝蝴蝶在我眼前晃了晃,还梦见小蝶把我抱在怀里,对我说:“记住,你是红蝴蝶,我是蓝蝴蝶,我们是一对。”“你就是我的骄傲,你要为我好好地活下去。”
      眼前有一些亮光,几条人影在不停地动着,我觉得身体很痛想叫,却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我打量一下房间,这是在医院里,脑中隐约记得我是昏倒在家门口的,这么说我现在还活着?
      医生进来后,我问他:“我在这多久了?”
      医生看看我道:“醒了?已经半个月了。”
      “半个月?发明克制H2的药物了?哎,这下终于好了。”
      “还没有,你身上的H2是用紫外线杀死的。”
      “什么?”我一愣,“那我不是得了皮肤癌?……你们何苦要救我,反正要死,还不如早点死。”
      “你死不了,你全身百分之九十的皮肤都换掉了。”医生的话冷冰冰的。
      以前我曾听说有人被紫外线晒伤的,及时割去患处皮肤,换上别人的皮肤,就不会得皮肤癌,还有谣传说是有个大企业家,在一个阴天走了出去,以为不会有事,结果全身被紫外线伤害了,要进行大面积换皮,但又没皮可换,就买通了一个死囚,进行了换皮手术,后活到八十岁才去世。
      百分之九十?我摸了摸,皮肤光滑细腻,我把手伸出被子,一只红蝴蝶,一只蓝蝴蝶在手臂上振翅欲飞,我大叫一声:“不!”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老爷爷,你给我‘画皮’吧。”
      “想纹什么?”
      “恩……什么好呢?你手上那两只蝴蝶不错,就纹那个吧。”
      “对不起,我不纹蝴蝶,我一生只纹一次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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