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书生》绿波屛

13、徒劳

　　陆胜男醒的时候已是日照当头了，他赶忙让明月扶自己起身，无论如何也要去拜访隔壁那对叔侄，如此厉害的外科大夫，不郑重拜访一下怎么行！

　　敲了半天的门也无人应答，明月如释重负，“看来那俩人是出去了，那汉子一身江湖草莽之气，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况且小的我日夜守着少爷，何时见过他来给你看过病？”

　　见陆胜男低头不语，他便赌气道，“少爷若是不信，便去问问住持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陆胜男一想也对，便由他搀扶着，缓缓向大殿处走去。

　　大殿里甚是热闹，几位黑靴皂吏守在一辆载满货品的板车前。为首一人瘦骨嶙峋，面色蜡黄，偏又生得龅牙鼠目，甚是丑陋，“今日又是十五，这老规矩：收钱画押，银货两讫！”

　　寺中住持慈恩大师年纪甚大，须眉尽白，手抖得厉害，眼神也不太好使，只是让对方照着单子念了一遍。

　　刚一听完，他便惊道，“一样的物件，上月总共不过是十九贯，怎的这个月便要涨到二十七贯？”

　　龅牙男脸正色道，“如今外边市价飞涨，光是这盐价便比上月涨了三分，还有米面香烛，哪一样不涨。这白纸黑字都算得清清楚楚，难不成我们哥几个还会坑你不成！”

　　主持无奈，“老衲自然是信的，只是这平添多出的八贯，本寺要从何处集得？”

　　“这每日里总有那么些老爷太太来这添油烧香的，随便哪位大爷手里一松，扔块银锭子，岂止是八贯，便是百八十贯也不在话下！”

　　老主持苦笑道，“本寺并非名寺古刹，不过一荒山老庙罢了。寺中香火本就不盛，僧人们连双草鞋都是修修补补，每日自耕自食，唯一支出便是这些香烛盐米，便是再省也省不出啊！”

　　他想到今年雨水不丰，山间所产自然十分有限，可僧人众多，许多小沙弥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吃的多力气小，往日已经是捉襟见肘，如今又来这一出，岂不是要他这把老骨头亲自下山挂单化缘不成！

　　“大师您也知道咱哥几个不过是一班跑腿的，可别让哥几个难做啊！”

　　老住持摇着头叹了口气，唤来两位大和尚抬过了功德箱，当着差吏的面将箱中钱财倒出，清点了一番后方才用麻绳穿过，用麻布袋装了，“住持，总共不过是二十四贯余六十七文。”

　　龅牙差吏望着那沉甸甸的袋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不足的部分可余到下月再结。”

　　他手上一哆嗦，那纸账单便被风吹走了，几人都只顾着那钱袋，恨不能立即抬走。

　　钱已到手，账单自然也不太重要了，直飘到陆胜男脚下也没见人过来捡。

　　明月连忙捡起交到自家主人手里，陆胜男刚才听那官吏念得磕磕绊绊已觉不妥，如今匆匆一瞥，便看出蹊跷来，粗盐四斤，粟米两石，红烛十盏，白烛二十对……数量没错，可总价格不过十七贯多，古代银价接近于一贯铜钱，再怎么算，也不会报成二十七贯啊？

　　“这单子上写得很清楚，这一车东西，满打满算不过十七贯，我不知你从何处看出有二十七贯之多？”

　　那几位差吏面面相觑，为首那人厉色道，“你这小子浑说什么呢！你若是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抓你进大牢！”

　　陆胜男见他要来夺单子，连忙指着殿中佛像高声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今日当着佛祖的面空口白牙骗着供佛的香油钱，也不怕牛鬼蛇神缠上身，日日夜里做噩梦！”

　　老住持叹了口气，“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小施主还是将单子给他们罢！此事便此做罢，无需再提！”

　　龅牙官吏一脸得意地抢过单子，刚要对陆胜男动手便被身边一小吏给拉住了，“这小子在入户籍时我见过一面，是陆家四老爷的小儿子！”

　　龅牙小吏狠狠推了一把陆胜男，恨恨道，“今日暂且放过你，日后出门给我留点心，可不是回回都有这般幸运的！兄弟们，咱们打道回府！”

　　陆胜男冷不丁被他推倒在地，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明月急的眼泪都出来了，连忙将他扶起，“少爷可好，都怪小的多事，何必去捡那玩意儿！”

　　陆胜男咬牙站起，“哪里能怪你，是那伙人蛮不讲理！”

　　住持也连忙过来扶他，“小施主可还好？”

　　陆胜男摆了摆手道，“还好还好，多谢住持关心。”

　　“连累施主受辱，老衲真是惭愧，可实在是人在屋檐之下，不得不低头啊！”

　　陆胜男不解道，“他们如今存了心诓钱，住持若是放任下去，这账单只会与日俱增，何时才是个头啊！”

　　“施主小小年纪一片善心，老衲感激不已，只是自古民不与官争，何况是我们这些出家人！这些差吏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银两经过上下盘扣，真正能到他们手上的也有限，何必与他们为难？”老住持笑道，“那官差面色不佳，恐非长寿之相，若真需钱急用，便给了他也无妨。”

　　“那岂不是拿信众的供奉来喂养这帮豺狼！”

　　住持捻着手中的佛珠，“佛家有云‘众生平等’，又何来豺狼之说，身外之物便由它去吧！”

　　陆胜男心中暗骂自己多事，这老和尚善恶不分，活该被人骑到头上去，自己又何必耿耿于怀，便撇了撇嘴道，“既然大师如此豁达，小童我也无话可说。只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大师：当夜我重伤不治，到底是哪位神医为我开腹疗伤？是不是住在我厢房隔壁的叔侄俩？”

　　老住持低头念经不语，半晌才道，“此事勿需再提，因缘际会，皆是施主的造化！”

　　“这佛祖面前，大师可不能瞒我，救命之恩岂能一带而过！”

　　“出家人不打诳语，此事勿需再提！”老和尚说着便走开了。

　　陆胜男看他逃避的样子，心里却是明白了八分，必定是那神医嘱咐过了，老和尚信守承诺自然不会说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