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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落叶飞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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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侠镇中有一条小河穿过,自北面密林向南,慢慢形成数十丈的河流,村民叫他百花河,向东面拐了个急弯,承接蜿蜒而来的另一条河,水势顿时开阔,汇入奔流不息的长江,向东奔涌而去。
往北面密林方向,有一段河水流势缓慢,两岸长满常青植物,岸边散布光滑圆润的巨石,一座镇中建筑恰巧在这青翠中露出一角,风景十分秀美。
一声鸡鸣,天空泛出鱼肚般的色泽。温润的晨曦穿过层层树叶,将薄雾撕开一条丝线,甘露瞬息在阳光下蒸腾变幻,让这份秀美更添几缕静谧。
突然哗的一声轻响,平静的水面被一蓬青丝扰乱。
紧接着是一张苍白而俊逸的脸。
李特。
他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滴,双手伏在岸边巨石上,大口大口的喘息。挣扎着爬上岸去尽量平复内息,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体力。然后跌跌撞撞的爬进树林。
他已经筋疲力尽,不过必须尽快找个地方藏起来,治疗身上的内伤。
若不是鬼古道术逆转五行,若不是深谙水性,此刻恐怕已丧生星空剑下。
李特轻咳一阵,他的脸色异常惨白,捂着胸口呕出几口鲜血。大型道术的反噬之力让他的内息及其紊乱,不过相对于他人,李特的反噬却显得过于简单,仅仅让他受了内伤。
运用五行相生,让自己脚下的土软化,更让植被下沉,转换为水接通河流,在星空无坚不摧的剑气下,土气转化的盾根本维持不了多久,自然迫得脚下土地坍塌,人也就落入水中随波逐流。
然,这却是高深道法,李特只背过咒文,从来没有施展过。
那么这次,算是上天眷顾了。只当时命不该绝于此地。
可惜,却和醉春风失散,同样也和那少女失散。
那个孩子!
若不是当时突然失神,也许还可以带出残梁断壁后那小姑娘吧。
李特心中犹如万蚁噬咬,带着腐蚀般的热和痛,仿佛要把他的精神折磨殆尽。自己竟不顾小孩子的死活,自行遁走。
自顾不暇,何言顾他?
暗红的血液再次从胸腔喷薄而出,痛得几乎让他无法呻吟。他靠着大树稍稍休息,调整内息。
枝叶遮掩中,隐隐有一座残破的旧庙,李特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勉强向破庙走去。
门上很重的灰尘,他勉强伸手一推,没想这门竟是虚掩着的,他的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平衡,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变气味,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他听到门闩放下的声音,门突然关上。一双脚出现在他的视野。
李特心下一沉,庙里有人。
一段红色剑尖指向他,死气弥漫开来,李特的心沉到最底。红色的剑,星空。
他不由得一声苦笑,现在,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星空。
他慢慢用肘撑起一点点距离,慢慢抬起头,忽然怔住了。
那段红色的,并不是剑尖,而是爪刺。那人不过是个桃李女子,肤色几欲透明,及其白皙红润,宛如美玉雕琢一般。但更为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装扮。绯色上衣极短,温润如玉的香肩外露,右边肩膀刺着妖艳诡异的藤蔓,盘旋向下,开出朵朵星点。左手带着柔软的麂皮手套,腰间系着宽大的白色腰带,上面用金线绣着朵朵寒梅,每朵梅花中缀着小粒绯红宝石,在身后系了个及长的结。绯红下裙系于左边,微露玉腿。赤着玉足,脚腕上带着三四串红白饰品,在中原,这种装扮可不曾见过。
李特略一皱眉,很少见这样打扮的女子,而她手上殷红爪刺似血玉般光滑柔亮,却比玉多一份凛冽森然。
那女子也皱着眉,仿佛拥有极大的困扰,突然爪刺移开道:“怎地是你?那曳影莫非已死了去了?”她的声音娇俏无比,如幼童般甜美清纯,却又带上浓浓的魅惑,不禁让人沉溺于那温柔娇媚里。
李特没有理她,慢慢靠着墙壁直起身子坐起,抬手理了理湿漉的乱发,试着调动内力,气息一旦运行胸前就完全凝滞,痛彻肺腑,也就作罢了。
隔着一段距离,那女子拿出包袱,抽出一把古剑,细细的抚摸着,专注如同刚学会用剑,得到第一柄武器时的孩童,含笑的眼里有着极为深邃的神光。
那剑长约7寸,金黄剑鞘散发着无可言语的威严,仿佛天神怜悯世人,却又执着于肃清世界,宛如执着祭献的母亲,孩子的每一声啼哭都会让她肝肠寸断,却为了爱冷静的破开自己赐予的身体,升华孩子的灵魂。
那女子见李特盯着古剑,声音带着惑人的媚意:“我倒是想错了,想必这轩辕神剑也是你所寻之物,你既救我一命,我也就让让你,剑就在我手里,想要过来拿便是了。”
轩辕剑!
李特愕然,那女子虽未谋面,却有着无比熟悉的感觉。细观此剑,虽是锋芒毕露的上乘兵器,却又感觉少了点什么。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冲着他勾魂一笑,那股妖异的气息,顿时铺天盖地,把李特团团围住。
李特的手轻轻触碰古剑,彻骨的哀伤无由来的割据他的心。
为了一柄神剑。七侠镇里不知枉死多少人。星空的颠狂,醉春风的执意,曳影眸中的冷光,就连当时救那少女的依馥,暗中扣住少女的手势,稍用内力少女就可立即送命。
无论是富可敌国者,身怀异能者,春风得意者,翻覆云雨者,在这场争夺游戏中,全都变得迷乱而痴狂。然而,最后当死神的身影出现时,饶是再强的高手,都不能与之抗衡。
也许,最终裁决的正是死亡,人世间,最公平的,也是死亡。
只有到这个时候,人们才会放下一切恩怨情仇,剥离重重华丽或褴褛的伪装,一如初生般回归同一条黄泉之路,谁也不能稍作停留。
李特心绪荡漾,难以平复。他似乎看到眼前景物斗转星移,渐渐变化,一条长长的土坡向前延伸直至天边。
天空昏黄,混浊。不时有乌鸦拍打着黑色羽翼,掠过空中,留下一串凄厉如哭的声音。土坡生着极高的蔓草,也是枯萎昏黄的。寂寥的山风卷起滚滚尘埃,哭泣,哀啼之声回荡山际,充盈这片混沌之中。
在这片缓坡上,无数攒动的影子,排成长队,一个接一个,向前慢慢走去。他们的动作麻木,僵硬,仿佛失去了一切希望,放下了一切困苦,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一步步走向前方。
蒿里谁家地?聚敛魂魄无贤愚。鬼伯亦何相催迫,人命不得少踟蹰。
李特仿佛跟着这群人慢慢向前走着,身旁充斥的腐败气息。灰色的人群中,他仿佛看到醉春风,依馥,曳影缓缓向前走着,还有他最敬爱的师父。
这难道就是蒿里之地?他们正是被鬼伯催促的阴魂,步履蹒跚的迈向荒山,走向无欲无求的永久解脱。两旁景色变换,沉沉的黑色河流缓缓穿过,他们排着队,依次登上一叶扁舟,走进杳不可知的黄泉。
李特觉得非常疲倦,仿佛随着那些影子,走了很长很长的路。终于,尘埃散去,他们已经到了蒿里山脚,倦意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不可遏制。李特整个人向后仰,就要沉沉睡去。
就在这一瞬,他心里突然一惊,凭空出现女子及其妖媚的眼睛,她的眼角上挑,眸子似乎成灰色,正直直的盯在他身上,看上去颇有点诡异。他觉得有些不对,但全身力气似被抽空,眼皮似有千斤之重。他强制睁开双眼,恍惚中,仿佛看到身旁并排躺着青衫的书生,白衣的秀士。他们在他的眼里化成很多道幻影,终于他敌不过浩瀚的倦意,轻轻的闭上眼睛。
那股妖异的气息渐渐散开,李特突然明白,原来那就是死亡之息。
诡异无比,却又动人无比。
女子静静的看着地上躺着的李特,依馥,醉春风,轻轻的舒了口气。她的笑第一次蜕出妖艳魅惑,透出淡淡的倦意。
三个强敌,转眼已成为刀俎上的鱼肉,任她宰割。她不禁笑得更加得意,缓缓的从三人中间走过,不时伸出脚,去踢踢躺在地上的人,确定他们是否真的昏迷。
她踢的并不轻,几人的骨骼都发出轻微的闷响,但这三人依旧一动不动。
她将爪刺拿在手里,悬在几人头顶,似乎还在犹豫,应该先插入哪一个的胸膛。
她脚下的正是依馥,她又抬脚踢了踢,脸上露出憾然的表情。她俯下身去,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拖至身前,爪刺发出阴森的寒光,狠狠的刺向依馥咽喉!
还要再依次除去李特,醉春风。那少年看似不更世事,却有能力从星空剑下逃脱,白衣秀士虽不仙不道,但在强敌下仍旧淡定从容。留这二人在世上,只怕会成为祸患。
然后,就是黑衣的剑士,曳影。虽然主人说要留下此人,可以她的眼光,此人的潜力不可轻视。挡主人路者,必杀之!
她的笑犹如天真的孩童,浓浓的溢满整个脸颊。
就在刺尖破喉的一瞬,依馥的眼睛突然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