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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衣袂翩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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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苏幕遮
断弦筝
默作声
惘然飘零
款款白云汀
一曲风尘叹此命
心灰意冷
避痛才欲静
笑也曾
生如梦
何来永恒
聚散似浮萍
只求月影伴青灯
尘缘随风
可堪忆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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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衣袂翩跹
她叫夏梨,京师的花魁。
这是个容颜绝世的女子,如画的眉宇间却始终有着哀愁,淡若游丝。五年沦落风月场,她也几乎要忘记黑崎府那曾经显赫一时的过往。大概只在梦中,才能隐约触到那高挑的檐角,恢宏的院落。一切都是梦罢,她也不知自己是梦是醒。当年皇帝一纸诏书,灭门抄家。那时正巧黑崎家的小姐与丫环小雨同游鲤伏山,见追兵赶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同跳下万丈深渊。好在谷底深潭救了两个人的性命。于是黑崎府的小姐就此消失,一年後,京师就出现了这个名为夏梨的花魁。
夏日梨落,满庭芬芳,谁也不曾得见那若隐若现的殇。所以夏梨没有笑容。达官显贵为博她一笑,一掷千金或是费尽心机,她也从未动容。低眉敛目,一曲<风尘叹>,余下琴音绕梁便翩然离去。任他们又爱又恨偏又无可奈何。
从没有笑容?也不是。
唯一的一次,是在丞相府。那时蓝染丞相庆贺寿辰,请了夏梨小姐前去献舞。满堂喝彩中,这绝代芳华的女子随性一曲<广寒>让所有的人目眩神迷。舞罢,冷然行了一礼,便要离去。突然笛音响起,夏梨心念一动。须知心乐相合,自己的琴音因为经世而透着无法掩逾的情,已算不得上乘。只有那些附庸风雅之人才坚信夏梨的琴声有如仙乐。耳畔那笛音清越悠扬,然而无比沉静,如入无我之境。不由得向笛音处望去,只见一人雪发碧眸,一袭白衣,手执的碧绿竹笛一如他的眼眸般澄澈,正自斜倚着一竿翠竹,吹得沉醉。他的眼中满是睿智与桀骜。一曲既终,他举着竹笛看向夏梨,嘴角泛起一丝霸气坦然的笑。月洒轻辉,皎白胜雪,晚风吹拂,衣袂翩跹。一刹那,这一幅画面如同一团温润的火,深深地灼进夏梨的心。
就在一刹那,夏梨低眉浅笑。她从未笑过,于是所有的人就惊呆了,包括他。
就连夏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露出笑容,然而在她的心里已经印下了这个人的影子。
夏梨轻轻对那人施了一礼,随手一甩云袖,款款而去,翩若惊鸿,如行云端。虽然夏梨没有再回头,可满目都是那飞扬的眉,深邃的眼,销魂蚀骨。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暗自下了一个决定,今生今世,只会对他一个人微笑。
自此,夏梨日日抚琴,一曲一曲绵绵不绝,不知听痴了多少人。只是,琴音中那白衣的身影,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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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日月动容
他叫日番谷冬狮郎,是储君新任的太傅。自那宴之後,夏梨就再未见过他,但全京城都知晓了这样一个人物----日番谷冬狮郎。他竟只以一支竹笛,让冷若冰霜的花魁嫣然一笑。
“小姐,那人究竟特别在哪里,能博你一笑呢?”小雨不止一次这样问。然而夏梨只是看着飞扬的帷幔,指尖轻抚琴弦,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敬慕。那帷幔惨淡的绿,翻飞。
“夏梨姑娘,有客人想听你一曲。”音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小雨道:“是谁?”能问到这里的,绝非等闲之辈。
“日番谷太傅。”
指尖轻轻一抖。日番谷冬狮郎。夏梨微微颔首,樱唇轻启:“请太傅移驾云汀阁,小憩片刻,夏梨即刻便至。”见通报的音梦离开,夏梨望向镜中。一如既往的漠然。一身如那帷幔般惨绿的衣裙,再加上眼角眉梢抹不去的忧郁,这幅镜中的容颜,除了“惊为天人”,再也无法用言语形容。
云汀阁。
同样是飘逸绝尘的惨绿帷幔。她爱极了这凋零落寞的感觉,仿佛自己的命运一样,纵是冠绝天下的花魁却又奈何。
面前的男子仍旧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夏梨姑娘可否与我合奏一曲?”那微扬的嘴角与眼中的傲然,夏梨根本不想找任何理由拒绝。
一曲合奏,天地变色,日月动容。
“夏梨姑娘可否告诉我,为何你的琴音中自始至终都那么无奈?是否在下的请求有些过分?”
“夏梨只是凡人,琴技并非如传言般出神入化。倒是太傅,夏梨十分佩服太傅笛曲的无我之境。”不着痕迹地一语带过。夏梨突然觉得这个人很可能从琴音中猜到自己的身世。指尖微微抖起来。
于是他不再说什么。只是吹笛子。一曲一曲。夏梨听到兴起处,便起身舞上一曲,只是脸上一如既往,不露笑容。他笑,眼中是阳光。但是她一直都在躲,躲那动人心魄的英气。
太接近太阳,只会灼伤了翅膀。
夕阳胜火。他起身告辞,叫夏梨的名字,却欲言又止。夏梨只是淡淡一句:“有劳太傅挂念。”便请小雨送他出去。看着那飘逸洒脱的背影,她能感到自己的指尖在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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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将计就计
“夏梨姑娘!”他的声音自窗下响起。
月色清寂。夏梨心下一凛,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却依旧开了窗。他带着些许惊惶,然而掩不去眼中睿智的光。
“我直言上谏得罪了王上,现在被通缉。只希望姑娘可以让我暂避一时,之後我会自行离开,决不连累姑娘。其中缘由,待我再慢慢讲与姑娘。”远处隐约响起马蹄声。
夏梨让日番谷暂居云汀阁的暗室。即便身处风月场,但身为京师最负盛名的花魁,还是有自己的居所与权力的。
他不再吹笛。因为会被听到。她则有意无意地打探着京城的消息。果不其然,全城都加强了警戒,街上的兵士也多起来,不停地查人。日番谷冬狮郎。通缉令上,他那漫不经心的桀骜,似是对王廷的挑衅。
後来,他慢慢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他是在廷上提起黑崎府的事情,与王上争论起来,几乎是直斥王上的不明。原本王上知他有理,亦有几分悔意。偏生他的宠妃雏森得了丞相蓝染的好处,对日番谷太傅恶言相向,终于激得王上要治他的罪。
不过这也并非实情。冬狮郎逐渐告诉夏梨,其实他并非真的被通缉。这只是他与王上合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扳倒丞相蓝染惣右介。蓝染觊觎王位已久,于是这一次,王上将计就计,暗示自己的心腹日番谷已除,而自己的力量一薄弱,蓝染就会举兵谋反。此时一支奇军就会趁机消灭他。
然而,这种事情,对于夏梨而言,都比不上关于黑崎府的那一段。灭门抄家,竟然是被人陷害的!当年这一变故惊天地泣鬼神,全府上下两千余口人,竟是冤枉!蓝染,就是那罪魁祸首,现任的丞相!若非今次亲耳听到日番谷说出来,沉冤多年岂可见天日?!就连黑崎府幸免于难的小姐,都不知道那场灾祸的实情!
夏梨平静地倾一杯酒至地。爹,娘,我要为所有的人,报仇。
容颜绝世,倾国倾城的女子像往常一样抚琴,一天一天。等待时机。不管最终摆在自己面前的,是多么罪恶的花,多么丑陋的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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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报仇雪恨
过了月余,宫中举办一场盛宴。因为有其他国家的来使,所以邀请京师的花魁夏梨到宫中献上一曲。夏梨今次的穿着简单无比,没有任何修饰,红衣赤足,却无可言喻的艳惊四座,举世无双。
森森宫殿,冷眼旁观,即将到来的惊天变故。
红色衣裙的女子立在宫殿正中。耀目的红,在周身流转。夏梨盈盈下拜,浅言轻语:“小女子夏梨,拜见王上。”抬起头,眉目如画,肌肤胜雪。眼波流转的刹那,所有人都被她那绝世的容颜所征服。王上的眼神,也一样深情至斯。信手一曲《风尘叹》。乐曲汩汩流出的时候,夏梨好像突然明白了何谓风尘,又为何而叹。一曲终了,王上竟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当场说要封夏梨为後,情真意切。
夏梨的指尖微微抖了一下,她立时想起了日番谷。不禁心下恻然,自己是何等的人,怎可如此在意那个如阳光般耀目的人……
余光瞥见蓝染脸色一暗。
“王上,”夏梨低眉顺目,“可否给小女子一点时间,待夏梨为众位大人斟酒,等所有杯中酒满时,就是夏梨回答的时刻。”
王上点头。但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显然他以为如此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这个身处风月场的女子怎可能犹疑。
夏梨逐一给众人斟酒。即便是没有笑容的夏梨,看着那些人的眼,也能让他们仿佛丢了魂一般。只是,在给蓝染斟酒的时候,指缝间不经意地漏下了一些断魂散。他不会知道。没人会知道。
“小女子敬王上一杯,再敬诸位大人们一杯。”他们无不一饮而尽。夏梨举起一杯酒,轻轻舞起来,足尖点地,飞一般华丽地旋转。华丽的红荡漾开来,满殿都是拂之不去的惊艳,华丽背後,隐隐凄然。她想起他的衣袂翩跹。在夏梨眩目绝伦的舞姿中,蓝染倒下了。断魂散无色无味,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若非他与自己有血海深仇,谁又会用这种害人于无形的药。
变故。所有的人,惊异万分。夏梨静立殿中,冷眼看他倒下的躯体。手中酒杯掷地,酒香四溢,一地冷然。
“蓝染,你死有余辜。”殿中央红衣赤足的女子向王上拜下,“罪臣黑崎之女已为黑崎府报仇雪恨。小女子杀了人,还请王上降罪。”
变故一场接一场。谁能料到,京城里最负盛名的花魁,竟是六年前灭门抄家被追杀却跌下山崖不知下落的黑崎府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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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 万念俱灰
“你……你竟是那黑崎府的小姐?!”王上无比惊诧。夏梨只是无动于衷。是,谁都认为那个女子已经死了。王上颓然坐在龙椅中。然而依旧问她是否愿意入宫。
夏梨不为所动,轻描淡写:“夏梨已心有所属。还请王上成全。”之所以称自己做夏梨,是因为,日番谷只认得夏梨。
手,不为人知地轻轻抖了一下。夏梨回过头,奇迹一般,日番谷出现在大殿门口。“请王上信守诺言,将黑崎家的小姐许给下官为妻。”夏梨猜得不错,日番谷已经由琴音听出了她真正的身份。
王上手足无措。她知道为什么,当下垂首道:“夏梨发过誓,今生今世,只对他一个人微笑。”夏梨拜下再不言语,身後一片血般的红,四散开来,像无情的流水。王上怎可在人前失信。许久,他微微一笑,而後轻轻点了点头。日番谷冬狮郎的笑容,像一道阳光划过整个宫殿。
後殿。
王上,日番谷冬狮郎,和夏梨。
王上道出了当年黑崎府的过往。黑崎家的小姐原本是要选中送进宫中的,但是父母舍不得将唯一的孩子送进宫里凄惨一生。于是他们找了个姑娘代替,而那姑娘,就是现在王上的宠妃雏森。蓝染不知怎的知晓此事,便串通雏森,上奏说黑崎府欺君枉上。後来王上震怒,就灭黑崎家满门。
夏梨默然。
“王上,妾身知道王上在这里,特地送来了参汤。”娇柔的声音响处,袅袅婷婷走来一位宫装丽人,如此招摇,想必那就是雏森。而她一见夏梨的容颜,就不由自主妒火中烧。虽然没人看得出来,但是夏梨怎会不知。
“来人。为太傅大人与黑崎小姐奉茶。”依旧言笑晏晏,夏梨却清清楚楚见到她那平静笑容下暗掩的杀机。只因自己杯中的茶水却很有些与众不同。所有杯中的叶片都青翠可爱,茶香四溢。只是自己手中的这杯多了一丝淡淡的香气。
“她和蓝染合谋,是也不是。”夏梨语气平淡,缓缓道出。倾国倾城的眸冰冷无情,看得所有人都心中一寒。雏森退了一步,惊慌失措,手中的汤碗落地。
“你不可以伤害她!”王上起身挡在她身前。日番谷冬狮郎也改口道:“她是受蓝染胁迫,你绝不可怪罪她。”日番谷冬狮郎。当初是谁说他们串通合谋的,信誓旦旦?夏梨心里一痛,于是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只是他手中一颗棋子,被他利用除去蓝染,仅此而已。原来王上用来除掉蓝染的那支奇军,就是自己?!
冷笑……
也许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出戏的结局是悲剧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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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销声匿迹
夏梨孤独地立在那里,冷眼看着娇弱无力的雏森,和围在她身边的人。看着也站在那一旁的日番谷,她只觉得无比的孤独。是谁背叛了谁,还是,自己果然是,不能接近阳光的么……
她不伤害雏森,雏森就不会伤害她么。那茶中的三日香毒性怪异,且无药可救,中毒者三天後才会发觉自己中毒,那时也就该暴毙而亡了。夏梨怎会不知。她就是要蓝染当场毙命,所以才用断魂散而不是这三日香。
“王上请允许夏梨离开这里。”夏梨心灰意冷,再不想出现在这里。
王上出言挽留。
“可以,只要她喝了我的茶水。我还不曾碰过。”于是眼看雏森真的惊慌失措。夏梨好整以暇地说:“知道我为什么不用三日香么?三日毒发,太慢了。”方才巧笑倩兮的雏森变得面如死灰。王上和日番谷错愕万分地看着自己护住的那个娇柔娴雅的女子……
夏梨轻声冷笑,转身便去,再不回头。血色的红在身後翻飞,凄然决然,华丽无匹。
仇已报,恨已除,冤已雪,情已灭。夏梨这个名字,这个人,统统可以消失了吧。
京师的花魁于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夏梨隐居在鲤伏山。小雨同她一起。一片茂盛的翠竹林,隐去了所有尘世的踪迹。听说日番谷冬狮郎辞了官四处寻访黑崎家小姐的踪迹,听说雏森被打入了冷宫,听说王上整日郁郁寡欢,听说所有的臣子均不敢再对王上有二心,听说整个京城都因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花魁而痛心疾首,听说……
抚琴的女子改为吹笛子。碧绿的竹笛。一曲一曲。
爱过,疼过。
谁也不敢说再不思念。
谁也不敢说再不纪念。
直到某天深夜,夏梨的指尖轻轻一抖,只因为再次听见了那熟悉的笛声。依旧那么沉静,那么的,勾魂摄魄。夏梨不由自主取出笛子,轻和起来。他,终于还是来了。她,终于还是应了。
一曲未终,竹林尽头,那个身影翩然出现。白衣胜雪,斜倚一竿翠竹。西南新月眉弯。
和记忆中的某一幅画面重叠起来。
笛声戛然而止。许久,相视而笑。晚风吹拂,衣袂翩跹。
- END -